第134章 心血
如今，再没人有张经那样的威望，那样的心性，那样的智谋，我等唯有步步为营，固守推进，你却为一己之功，破了我们一切的心血！
“这个自然。”胡宗宪接着问道，“你说这人运势奇差无比，那我问你，他是该盼着咱们胜呢，还是败呢？”
“哈哈哈。”胡宗宪大笑道，“别看我刚刚冷言冷语，心下却十分欣赏这人。”
胡宗宪，你把胜利想得太简单了，你真当张经沉兵四个月是玩闹么？你从未上过前线，甚至未入过营帐，怎能理解张经与倭人背后的智将经历了怎样的暗斗！怎知张经是如何部署，方引蛇出洞！怎知王江泾大捷背后隐藏着多少计谋与兵法！
“不敢。”曹邦辅用更低沉的声音说道，“赵御史毕竟未来前线，也从未见过拼杀，现在，绝不是追击的时候。我军七战七捷之时，更应谨慎作战，若草率出兵，稍有不慎战败，此前的战略难免付诸东流。未有御史亲令，曹某担待不起。”
“我明白了。”胡宗宪微微点头，转望俞大猷，“这位威风堂堂。必是俞总兵吧？”
胡宗宪慢悠悠骑在马上淡然问道：“那个曹邦辅和俞大猷，君意如何？”
此时，指挥使也没了半分办法，策马奔到胡宗宪身侧：“刀剑无眼……胡巡抚先行归营……”
前方不远处，几位随军将领挥舞刀鞘抢柄敲打怒斥逃兵，却哪里有半点效果，被打的兵打个滚接着逃，任谁说什么都没用。
二人正说着，突闻前方远处传来了一句极其洪亮响彻山野的浙江话。
“……”曹邦辅咽了口吐沫，看看四周，他也不客套。直接说道，“胡巡抚，咱们都是明白人，我只说一句——现在还远不是追击的时候。”
“哎呀……”俞大猷一个大汉，就差哭出来了，“胡巡抚，此事已经给末将降罪了，末将现在是戴罪立功，你说个痛快话，是要砍了我还是怎地？”
“一定是要胜的。”夏正叹道，“浙兵若胜了，这二人相安无事。最多被御史骂两句，浙兵若是败了……他们想活都难。”
指挥使慌忙护住胡巡抚大呼道：“先撤！先撤！”
“张总督，总算没白来浙江啊。”
……
曹邦辅眼色一沉：“胡巡抚。按规矩，我还没收到任命文书，这军令我是不该从的。”
虽七战七捷，但荒郊野外始终是倭寇的地盘，双方现在打的是消耗战。无锡有南直隶的补给，浒墅的后方则是天下名城苏州府，明军不愁后援，倭寇的人力粮草却捉襟见肘，如此一点点蚕食过去，步步为营，方为制胜之法。
夏正冲周围吼道：“敌人只有一百！为何狼狈要逃？！”
看着胡宗宪狼狈回营，曹邦辅并不同情他，反而很同情自己，如果能看到他的心，那这颗心脏一定是在滴血的。
俞大猷几乎已经哭了。
三人就这么离去，领着数千浙兵出关，准备痛打流水狗。
若是有旁人听见必然惊讶，一介布衣幕僚，竟然直呼巡抚的字号。
未等二人作答，胡宗宪一行已掀帘而入。
胡宗宪眼睛一眯：“我还会骗你不成？”
“赵御史？”曹邦辅一惊，“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一个戴罪的苏松总兵，胡巡抚网开一面啊！”俞大猷就差下跪了。杀敌再狠，面对这么一个胡宗宪也是没一点脾气。
正说着，两侧林中箭如雨下，当真有埋伏！
领功的时候，严党的人倒是来了。
“逃啊！”
“是个直性子，不动歪脑筋。”夏正点头道。“关键，谁都可以用，是真的做事打仗的人，这类人还是要留的。”
胡宗宪也没有半分办法，只好与夏正等人在诸多将领的簇拥下仓皇而逃。
二人正说着，传令兵着急忙慌奔到帐外道：“曹巡抚、俞总兵，浙江巡抚领四千精兵前来助战！”
“唉！”俞大猷又是一声怒叹，“咱们领兵打仗，舍命杀敌！明明打了胜仗！却落了一身的罪名！只怪那该死的……”
“胡巡抚！要不你赏我一顿棍子吧！”俞大猷想来想去，终是拒绝，苦苦哀求道，“现在真不是追击的时候。要不我陪胡巡抚先看一圈情况，说一说为什么不能追击？”
胡宗宪老远望了眼两里地之外的倭人，怎能甘心：“这……就算败了？”
“呼。”俞大猷没了脾气，一屁股坐在曹邦辅身侧，不怒反笑，“罢了！我也习惯了！潮起潮落的！只要刀口永远朝向敌人，准没错。”
而倭寇等的便是明军耐不住出散兵，打|野|战。曹邦辅可以肯定，如果此番苏松大军随胡宗宪追击，绝对遇不到埋伏，倭人自会避之锋芒，大军一路追到昆山都不会有半点埋伏，只是回头的时候，会发现浒墅已经沦陷，苏州已经尸横遍野。
“这……”俞大猷瞪着两眼睛看了看胡宗宪，又看了看曹邦辅。
浒墅关，横看竖看都是苏州的地盘，苏州怎么聊都是南直隶曹邦辅巡抚的辖区，浙兵浙将就这么进来了。
他随后轻轻拉了拉缰绳。不声不响地降速，还是从了夏正的建议。
夏正轻声轻语说道：“汝贞，咱们再靠后些吧。”
“好！你是好样的！”胡宗宪微微一笑，起身出帐，“他们不去，咱们自己去！”
再看前方，百余倭人持刀喊着什么杀来，怒气汹汹，明明还有距离。明明就是小股部队，还未交战便将浙兵吓得亡命而逃。
“胡大人……”俞大猷满脸都是一个“冤”字，“咱们是上阵打仗的。不懂别的，我当时手上只有三百人，柘林倭寇两万人，就是天兵天将也没法出兵啊！”
胡宗宪从出关到大败，不过用了一个时辰。
“总之，不去对吧？”胡宗宪冷冷问道。
胡宗宪眉头微皱：“可赵御史有令，速速追击，血刃倭寇。”
胡宗宪骑马行在中军，具体领兵事宜由指挥使和参将负责，自己只要在这里督战，沾到一些军功就好了。
就这一个时辰，自己与总督周疏、总兵俞大猷一个月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了，倭人刚刚意识到明军的厉害有所畏缩，仅此一役，便又被浙兵养肥了胆子。
未及反应，远远望去，根本没有一排一排转身的情况，而是全体转身，互相推扶着急呼四散。
“你看，你很清楚，你是在戴罪立功！”胡宗宪继而笑道，“如今本官率兵追击倭寇，你去不去？”
“张经在时，赵御史久催出兵，张经说是令俞总兵去柘林讨贼，俞总兵却按兵不动，可有此事？”
来者以胡宗宪为首，浙江都司指挥使参将在侧，三人微笑进账，胡宗宪也不等对方起身，便自行找了位子坐下，二将倒没敢落座，只站在胡宗宪身后。
“曹邦辅我也不太了解，俞大猷却是成名已久，与倭寇数得上来的作战中皆有他的名字。只是此人运势实在差劲，每次都在不该胜的时候胜了。”
可另一方面，胡宗宪才是赵文华的亲信，赵文华已经搞过自己了，所谓的戴罪立功，不一定杀多少倭寇才算立功，只要赵文华认为你立功了，这才算立功了。
胡宗宪笑道：“皇上有旨，由赵御史督军东南。曹巡抚身在前线，得到消息是要慢一些。”
没人理他，逃命要紧。
这类事倒也习惯了，关键的是，还远未到领功的时候啊！
“小心驶得万年船。”夏正坚持道，“浙兵逃跑时的样子我是见过的，毫无预兆，无须道理，由最前面的人开始，大喊逃命，然后一排一排，像海啸一样四散奔逃，没人拦得住。”
胡宗宪也不客套，直接作揖道：“恭祝曹巡抚七战七捷！”
“多希望走的不是张总督……”
“末将在。”俞大猷行礼。
胡宗宪忍俊不禁：“若是冲锋的时候有这般威猛就好了。”
胡宗宪见状又惊又怒：“怎么还没打就逃了？！”
“嘘……”曹邦辅做出收声的手势，“骂皇上都可以，骂不得他。”
在他身旁，一身着灰色锦袍的青年并排骑行，正是胡宗宪如今的首席幕僚夏正。
“不过千余战败的倭寇，没这个必要吧？”
兵士从他们身旁不断超越。
曹邦辅俞大猷一个对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总之，你拒令不从，可有此事？”
浒墅营地，曹邦辅俞大猷见这阵仗，火速出兵接应，倭寇见了俞大猷，倒是没有再追，有秩序地退去，俞大猷也不敢深追，只与倭寇远远对峙，殿后撤兵。
“唉……”这下换曹邦辅叹息了，“也就是有俞总兵这样的忠良之士，这苏杭才保得住啊。”
曹邦辅与胡宗宪都没说话，都屏息看着俞大猷。
“不得不说，狼兵的确骁勇。”曹邦辅跟着点头道，“万幸，狼兵留下了，硬仗都是他们冲前面与倭寇血战，咱们的兵这才敢随着往前冲。”
“我来得急，御史下令也急，后面再补就是了。”胡宗宪这便要起身，“倭寇盘踞何处，曹巡抚快快下令，速速追击。”
可胡宗宪丝毫不以为意，口气反倒相当尊重。
“倭人设伏。曹巡抚隐瞒不报，我们也没有办法……”
“过奖，咱们就是领兵打仗的，还是要靠总督、巡抚运筹帷幄。”俞大猷苦中作乐笑道，“曹巡抚亲上前线，苏州补给又跟得上，咱们当兵的岂有打败仗的道理？”
曹邦辅眉头锁得更深，皱纹也陷得更多：“可有文书？”
再怎么样，自己也是苏松的总兵，不是浙江的，怎么看都该听曹邦辅的命令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