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风月明
夜半孤身,月影洒窗,斑驳如同梦境。
静谧的月色中,隔壁激奋的键盘敲击声不时传来,格外突兀,扰得裴应宸辙转难眠,索性起身不睡了。套了件衣服来到小院,院门半掩,裴应宸缓步走过。
月下推门,那阶边已有一人,纤长的胳膊抵在蜷起的腿上,手执小酒瓶,倾杯对月,尽饮半壶,好不自在。
听到动静的饶星辰回过头,她秋水般的眼眸清澈如高山湖泊,眼尾染红长发散开,鬓边簪一朵紫玉兰花,整个人白到发光,宛若暗夜里来摄魂的女妖精。
“裴教授?”似乎没想到来人会是他,饶星辰有些惊讶。
裴应宸浅笑一息,心想怎么不像晚饭前那样叫他“阿宸”了?
“还不睡?”他拾阶而坐,檐下赏月。
“睡不着……”
裴应宸倒也不觉奇怪,毕竟她是起“晚”贪黑,此刻猫在这里一个人喝酒,精神奕奕。
饶星辰拿起身边一瓶没开封的小酒递到他跟前,裴应宸淡淡一笑,摇摇头,双手插进冲锋衣的兜里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
“找灵感啊!”
灵感?这回答有些出乎裴应宸预料,忽而想起院里那帮人说她是国内顶级珠宝品牌的设计师,再看她一副四体不勤,心慵意懒的模样,一贯对学术研究秉持着精益求精,求真务实态度的裴教授将信将疑得摇摇头,并不往心里去。
“这玩意儿……”小姑娘灌下一口酒,继续说:“像烟花般绚烂,却稍纵即逝……”
想到面前这个男人,大半夜的可能没有兴趣听她抒发设计师的感慨,话头一转感叹道:“还是阿黄好啊!”
“阿黄?”
裴应宸随了她的视线看向窝在角落正酣睡着的土黄色田园犬,心下了然。
“每天吃吃喝喝,摇摇尾巴。”
“你也可以。”他轻哂,嘲她一句。
近前女孩儿摇摇头说得无比认真:“如果光靠吃饭活着,那不叫饭,叫饲料!”
裴应宸哼笑一声,到了口边的那句“我看你听到开饭那一刻,跑的比阿黄都快……”止于唇边又咽回肚子里。
她自顾自的将胳膊撑上石阶,整个人向后仰靠,一副文人把酒问天似的洒脱不羁,小嘴里念念有词的唱着:
为你书写诗词婉转多悠扬,孤芳不自赏,斜阳画红妆。
云雨清润姑娘簪花在心上,胭脂水粉,不若身旁留风合雨花香。
随了那美妙的唱腔,一息间,他的思绪飘荡在浩渺的月光之中,漾出去老远。
裴应宸偏头看她,长夜素漫,夜风吹起她颊边长发,美得摄人心魄,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独特气韵,轻轻松松就能让人为之意动神摇。
难怪在蚵壳厝小院里,她是众人议论的焦点,呵呵……
一时无言,各怀心事。
“你怎么也不睡?”身边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
杨亦扬激动地声音适时地从屋里传来,裴应宸静静看她,两人相视一笑,饶星辰了然于胸,秒懂!
她眼波轻转,看他的双眸妩媚如丝:“不如做个交易?”
裴应宸不动声色的看她,等着下文。
“用教授的联系方式作为交换啊?我帮你搞定他…”说罢,她指了指杨奕扬房间的方向,眼里唇角是他熟悉的狡黠。
裴应宸淡淡笑起,可真是村里套路深,他想家里蹲!
才想拒绝她,手机已经直直的戳到他面前,避无可避。
裴应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状似权衡之际,面前姑娘将小酒瓶一丢,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一副就等他指令开干的模样。
身边阿黄掀起眼帘,懒洋洋的瞄她,头一歪,选择并不搭理,继续睡觉。
鬼使神差的,裴应宸长指轻动敲下一排数字后递还给她,其实他更好奇她准备怎样搞定。
“教授真磨叽……”饶星辰盈盈一笑,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轻嘲一句,挑衅看他。
“走!”她朝裴应宸比了个手势,收起手机。
他跟上前,见她轻车熟路的穿过回字走廊,停在楼梯口。
“这是?”裴应宸有些好奇。
“嘘……”黑漆漆的四周,独她眼里濯着光。
“拉电闸!”
“……这不好吧……”
饶星辰挑眉一笑:“确实不好,不然今晚……裴教授就别睡了吧?”
裴应宸撇撇嘴,不再说话,看她在墙上摸索片刻后,打开了电表箱。
他按亮手机的闪光灯为她照明,可从她驾轻就熟的动作来看,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裴应宸回头看向楼梯口,心想是不是该给她望望风。
“啪”的一声,杨奕扬屋内瞬间黑了,藏好电箱钥匙的饶星辰回头见裴应宸站在楼梯口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冲上去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推进隔壁自己的屋里掩上门。
果然,下一秒,隔壁房门被打开,走廊上传来杨奕扬骂骂咧咧的声音。
月光透过半掩着的门缝轻洒进来,映亮她因恶作剧后笑得开怀的一张粉面娇靥。
面前女孩身高将将到他肩膀,此刻正食指抵在唇上,做出个不要出声的动作,那纤长指间一枚小巧碧玺圆珠吞金兽戒指折了些细碎的微光,映入他的眼里。
“不怕他找你麻烦?”
裴应宸背靠墙壁,眼前是她侧耳倾听屋外动静的娇俏模样,鬓边的玉兰花典雅却鲜嫩,亦如她带着笑意的面庞。
“没事儿,之前半夜吵得我们睡不着,气得舒馨第二天偷偷和嫣娘要了电箱钥匙,后来只要他大半夜扰人,我们就去拉他的闸,问起来就推说是夜里停电了。”
饶星辰笑着回头看他,幽暗的室内,男人清俊的面容近在咫尺,鼻息间是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神秘而含蓄,此刻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里万顷平波。
笼罩在层层氤氲暧昧气氛下的小小一隅,美好又虚幻,此刻,她挨他挨得有多近……
裴应宸自觉退开些距离,待屋外关门声响起,走廊又恢复到深夜里的寂静无声,饶星辰憋着笑打开近旁的台灯,一室旖旎被冲散开去。
映入裴应宸眼帘的,是硕大的实木桌,上面满满当当堆了好些书籍和杂志,角落里整齐码放着一排排的彩笔和各式工具,琳琅满目,大束鲜花开在桌边,娇艳欲滴。
摊在桌上的手绘设计图纸无一例外全是各式各样的簪花图案,结合各色宝石的样式,边上还配有详细的手写文字说明。
超高的颜值、精巧的设计和独特的韵味,瞬间吸引了裴应宸的目光。
“我能看看吗?”他礼貌的询问,见她点头,裴应宸拿起厚厚的一本手绘稿册静静翻阅。
“有兴趣?”她靠在桌边问他。
“最近在做一些相关的研究。”他垂头看得认真。
“非遗簪花?”
他瞥她一眼继续去看画稿,口里随意道:“是非遗传承同经济发展的关系。”
饶星辰已然晕了大半,她选择闭嘴转身去整理桌上的参考书。
“我在这里遇到的村民,很多头上会簪些假花,为什么不全是鲜花呢?”他问得认真。
饶星辰微微一笑,解释说:“你指的是熟花和生花吧!熟花就是塑料花、绢花等人造花,能够保持长久的美观,不受季节和气候的限制。簪花是一种装饰品,需要维持长时间的色彩和形状,以展现其独特的美感。而使用生花,也就是鲜花,可能会因为花期短暂和易腐败而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毕竟爱美的姑娘们,谁也不希望顶着美美的一头花,在烈日下走一两个小时就枯萎了吧。”
她俏皮的话语惹他扬唇一笑。
“熟花具有更好的耐久性和可塑性,颜色和款式众多。簪花经常需要经历各种弯曲、折叠和造型,以符合不同发型和服饰的需求。而生花在经过这样的处理后很容易损坏,无法经受住长时间的使用。”
“而且……”她微微停顿,引他抬眼看她。
“鲜花的成本太高了。”
“确实。”裴应宸点头表示赞同。
“我看院子里挂着的花串儿,和你画稿里一样,多是以素馨、茉莉、玉兰,山茶为主,这也有讲究吗?”
饶星辰靠过来,翻动几页指给他看:“簪花的款式多种多样,除了这些,还有菊花、夜来香、含笑花、粗糠花等传统花卉,还有各种吉祥图案,比如蝴蝶、喜鹊等等,你看这些,簪花的制作过程非常繁琐,需要经过多道工序,包括削丝、铺线、镶嵌、上色,材料有金属丝、珠宝石、彩色珍珠……”
她的声音婉转如清泉流淌,悦耳动听,裴应宸渐渐听入了迷。
“每一款簪花都寓意深远,传达着人们对美好生活和吉祥如意的期望。”
他的视线落在女孩儿姣好的面上:“怎么会想到以珠宝的形式来呈现非遗簪花?”
她盈盈一笑,眼里带着沉静的坚定:“人们通过延续悠久的习俗,精心用花团锦簇妆点自己,认真生活,绽放属于平凡人的馥郁人生,非遗簪花不仅具有观赏价值,更是一种文化符号,而文化历久弥新是民族自信的源泉,也是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她的表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珠宝是展现艺术精髓的重要载体,能通过赋予珠宝更深层次的非遗涵义,让珠宝变得更为珍贵和富有浓厚的情感深意,是我身为一名珠宝设计师所义不容辞的责任和毕生追求!”
她在灯下绽放出的冉冉笑意,璀璨夺目。
“只要有花开,生命就不会与黯淡为伍,生活也会变得鲜活多彩!”
她歪头俏皮看他:“对吧?裴教授。”
裴应宸静静看她,内心涌起一股不可言说的震动。这一刻,面前姑娘饱含温度和诚意的话语,仿佛让他看到了她坚定的信念。
每一种热爱都值得全力奔赴。
翻到最后,是她行云流水,清新雅致的一行字迹:花因色美,吾因花娇。今生簪花,世世漂亮。
落款是她的名字,饶星辰。
“院里她们白日都爱簪花围,你怎么不和她们一样?”裴应宸合上手中的手绘设计稿册置于案上,依向窗边,借着台灯的暖光细细看她。
“我?”她指了指自己,那含笑的眼睛,犹如繁星点缀的夜空,亦如她的名字。
“你猜啊!”
她看他的眼神涟涟如秋波,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对视的瞬间即形成了一丝微妙的共鸣相互流转,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皆化作那无形的手拉扯着他。
裴应宸垂下眼眸,在窗边夜色的笼罩下,他身姿挺拔,气质清冷高贵,淡淡一笑带了些漫不经心,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三分凉薄,让人一时捉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一阵夜风拂面而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也吹动他额前碎发,飘飘又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