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前鸣冤
钟灼将蓝回心抱回私塾门口才放下,彼时谁也不愿先开口告别,僵持片刻二人又默契道,“你……”,钟灼连忙傻笑着挠挠头,“你先说。”
“今日谢谢你来寻我。”除道恩之外的话蓝回心觉得还是得让男子来提,于是又将主动权交回了钟灼,“那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嗯,那个……我是想提醒你今夜入睡前最好喝些安神汤,以免夜晚做噩梦。”钟灼耿直道。
“你想同我说的话就这些?难道没有别的话想说?”蓝回心惊诧质问。
钟灼瞧她态度突然转变有些不知所措,木讷的点点头道,“就这些啊……”
“榆木脑袋。”说完,蓝回心气愤地关上了私塾的大门,将他一人留在了门外。
钟灼对于她的变脸之快实在捉摸不透,匆匆回府将这事说于钟冷玉听求她指点一二,谁知钟冷玉笑得前俯后仰,就连没有情感经验的钟昭,钟修都跟着笑得合不拢嘴。
“二哥,我一直以为钟家只有你一个榆木脑袋,原来还有三哥要跟你抢这个头衔。”钟冷玉哈哈大笑。
钟修对此嗤之以鼻。
“你们莫再嘲笑我了,赶紧帮我解解惑,她到底为何情绪如此激动?”钟灼被他们闹得心烦意乱,有些恼了。
钟冷玉这才停止大笑,郑重其事地说,“这件事我们怕是不好插手,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哥你自己琢磨罢。”
“……”
钟灼只能去一旁独自生闷气——
难得大家情绪缓和了一些,今日土匪流进郎官乡烧杀抢掠之事,几人心照不宣不再谈论。
钟知远族长还在善后,这次无妄之灾死伤近四十余人,被打砸的铺子也有几十余户,损伤惨重。
事发至今,福清县知府魏大人从未出来露面,善后之事全由钟知远撑起,知府未派一人前来支援,如此不作为令民众心寒。
翌日天微亮,已有不少的族民聚集在钟府门前,纷纷闹着要向知府讨个说法,四十余人的性命被土匪随意砍杀,死者们的家人披麻戴孝跪在钟府前哭诉,求族长钟知远替他们讨回公道。
钟知远忙到深夜才回府歇息,阖眼没多久又匆忙出门奔波,为族民伸冤。
直到晌午钟知远才从知府回来,用午膳时他频频叹气。钟冷玉见父亲眼下乌青又无食欲的样子,担心他的身体熬不住,便关心问道,“阿爹,知府那边还是不愿出面吗?”
钟知远闻声叹了口粗气,轻轻攥紧的拳头朝饭桌一掷,“魏大人今日单独将我叫到衙内详谈,称他们无力去抵抗土匪,那些土匪皆是亡命之徒,他上有老娘要养下有妻儿要顾,难道要我逼着要他以命拼之?”。
福清知府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平日里县兵关税不少收,遇到事情就跟缩头乌龟似的,一声不吭。钟冷玉咽不下这口气,搁下手中碗筷就要起身,“郎官乡无辜遭难,他们就躲在后面吃香喝辣,简直可恨!要他拼命又如何?我们族民不能白白送了四十多条命去,他不管我便去为枉死冤魂击鼓鸣冤。”
“站住!”钟知远拍桌呵斥。
钟冷玉气得浑身止不住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紧咬着嘴唇克制,她甚至感到体内似是有一条巨兽即将冲破她身体的牢笼,想要去将这群狗官杀了为死去的族人陪葬。
母亲盘莲心见状赶忙上前拉住女儿,“玉儿,别冲动。”
“阿爹,女儿要为族民讨个公道,既然你不方便出面,那便让我来做这个意气用事之人。”钟冷玉这才感觉嘴里的血腥味和唇上传来的疼痛。
“荒唐,你一名女子怎能卷进这种事当中,你若是敢出这个门,我今日便打断你的腿。”钟知远其实不愿在这事上怒斥女儿的不是,公道要讨,可单凭一腔孤勇如何能讨?
盘莲心拿出手帕为她的嘴角擦拭血迹,安抚道,“让爹爹再想想,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钟冷玉接过母亲的手帕,眼神坚决,“不!阿娘,人善被人欺,若这次我们妥协,坏人只觉得我们好欺负,我一定要去。”
“玉儿!”
话一说完,钟冷玉转头就走,不顾身后母亲的呼喊,一股脑往知府衙门的方向跑去。
这个道理钟知远又怎会不知,他看着女儿为此义愤填膺,他又何尝能忍下这口气。可与他而言族民要护,妻儿也要护,郎官乡和钟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
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人怎能护得过来?钟知远双眼血丝遍布,想到今日上午魏大人的那副嘴脸便恨自己无用。
“老爷,玉儿不能出事啊!”盘莲心一时着急也落了泪。
她平日里话极少,一心忙于绣坊的事和钟府的内务,遇到这样的事心就乱成一团麻,生怕钟冷玉受这事的牵连。
钟知远立刻喊来家中几名小厮,叫他们通知三个儿子赶去知府衙门门口。
片刻,钟冷玉跑到衙门鸣冤鼓旁,两名值守的衙役想要阻拦她拿起鼓槌,钟冷玉快他们一步将鼓槌抄起,便开始击鼓。开始击鼓了衙役便不能阻拦。
“咚——咚——”
一下、两下,这座鸣冤鼓在福清县无人敲击过,鼓响是头一次。
鸣冤鼓响即有冤情,钟冷玉边敲便喊道,“民女有冤,求知府大人为民女做主。”
鼓声和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引来无数路人围观,敲击了十几下之后,衙门大门才缓缓打开,“是何人在此击鼓,知道乱击鸣冤鼓的后果吗?”魏大人顶戴花翎,身着宽大的蟒袍官服都遮不住他身上的奢靡之气,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钟冷玉的老熟人。
魏大人一看鸣冤人竟是钟冷玉,立马赔上一幅笑脸相迎,“是钟家四小姐,瞧我这眼拙,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你来就来何必击鼓呢?再说,你有何冤情私下告诉我便好,不用这么大动干戈。”
魏大人看了看围观的路人,朝钟冷玉凑近说道,“有些事闹得人尽皆知就不好看了,你说是不是?”
钟冷玉盯着魏知府的身后之人问道,“你怎会在这?”
“钟姑娘和我们这位新县尉相识?那便有话好说了!”魏大人好奇。
“新县尉?”钟冷玉挑了挑眉,冷笑一声,“哼,不识。”。
没想到她的救命恩人,竟与这自私自利的狗官是一丘之貉,她在心中鄙夷,是自己眼拙将这种人当成了好人,不过都是一些贪生怕死之辈。
身后的百里从南也略显惊诧,没想到她会来这击鼓,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解释,只能作罢。
钟冷玉不再浪费时间,丢了鼓槌走到衙门门口跪下磕头,“禀大人,关于前几日土匪虐杀我族四十余人一事,民女有冤,还请两位大人为我族人做主!”。围观的路人听闻一片哗然,然后冲着魏大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魏大人下不来台,朝围观的路人发火,“你们莫乱议论朝廷命官,有什么好看的,赶紧给我散了!”
怎料,人群中看不过眼的路人喊道,“郎官乡出这么大的事,怎能瞒得住?大人赶紧明察秋毫吧!”
“是啊,福清县谁不知道这事啊?这姑娘我看着眼熟,是那族长的女儿吧?”
“没错,这姑娘手可巧,我记得,就是她。”
讨论的路人越来越多,钟冷玉再次磕头喊道,“民女求福清县知府魏大人为我族人伸冤!”
钟冷玉将他架在火上烤,他便也一不做二不休,将实话当众讲了出来,“不是我不愿为他们伸冤,是这个冤本官压根伸不了,那土匪流子都是什么人难道你们不知道?一个个目无王法,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魏大人被烈日晒得有些头晕,提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百里从南一贯穿着白色素衣,将手背与身后,一幅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
“我们这福清县会些身手的能有几人?谁不是拖家带口的,哪个愿意自告奋勇去和这种亡命之徒斗争?”魏大人见无人回答,又指着围观的人群,“叫你去,去吗?”被指着的人向身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那你去。”这人也摇了摇头。
“还是叫你?”,“你?”,“你去不去?”
被他指着的人瞬间都没了刚刚凑热闹的士气,一个比一个逃得快。
钟冷玉跪在衙门前,看着一个又一个被他指到后摇了头又逃走的人,跑一个心里就凉一寸。
人群中这时又有人劝道,“小姑娘,魏大人说的不无道理,谁敢同土匪叫嚣就是嫌自己命长。”
“对啊,要不就将这次的事当成天灾,人不能和天对抗遇到了就自认倒霉,逃过一劫的就谢天谢地。人呐,各自有命,认了也罢。”
“也别为难魏大人了,回家去吧。”
“回家吧!”,“走吧!”。
这回,钟冷玉真正懂得了书籍中曾说过的世态炎凉,人性不过如此是什么意思了。不过顷刻之间,她这个鸣冤者竟成了众矢之的,反倒成她为难人了。
百里从南见她长跪不起想上前将她扶起,而她似是厌恶一般,躲了过去。
烈日当头,钟冷玉的身体摇摇欲坠,额头的汗滴入眼睛里,她仍然紧咬着牙关坚持。
魏大人不愿再搭理这场闹剧,“散了散了,都散了,你若是想跪就继续跪吧,本官乏了,恕不奉陪。”说完,将手一挥转身回了衙门内。
人群散去,钟冷玉依旧纹丝不动地跪着。
百里从南没跟着进府,站在钟冷玉身边,望着方才关上的衙门大门问:“何苦呢?为了那些不相干人。”。
不相干的人?钟冷玉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抬头撇了他一眼,语言冰冷,“哼,与你确实是不相干。而于我,那些刀下亡魂个个都是我的亲族。在郎官乡就算是死了一只渺小的飞虫,那都是我郎官乡的虫,绝不允许他人随意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