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初遇
江芸抬眼看向纪疏雨:“阿月说的在理,孰对孰错不是你一人之辞。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放在如何避免更大的灾难上。”
林清猷附和道:“她说的没错。”
纪疏雨不屑的转眼看向一旁的阿浮:“少给我耍花招,别忘了他身上还有我的毒。”
江芸眉眼微蹙,看她的眼神冷了下来,纪疏雨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
“既然逃出来了,就在这儿潭渊里待着吧。”
“来人,将她们关进水牢。”
纪疏雨看着黑衣人将她们带走后,转身望向林清猷,“清猷,你与我一起吧。”
—
江芸望着四面全是水墙的牢房,仿佛他们不曾离开过这里。
与先前不一样的是,这次他们关在了一起。
江拾月看着她说:“难道我们就这么妥协吗?”
“不,她会来找我们的。”
江芸说完想了一下,然后看向阿浮。
那日祭祀他们是怎么从这里逃出来的?
她走到阿浮身边,拉起他的手腕,想探探是什么毒。
阿浮则是直直地盯着江芸,乖乖的任她动作。
过了会儿,她放手,沉思了片刻,唤来了江拾月。
“确实中了毒,但并没有发作,应该没什么大碍。”她说。
“那万一发作了呢?”江芸问她。
话音刚落,阿浮只觉胸口一痛,他皱了皱眉,紧抓着胸前的衣服,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阿浮?”江芸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连忙上前扶住他。
这怎么还说什么来什么?
阿浮额头冒汗,脸色苍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脚步虚浮的朝前倒了下去,倒在了江芸肩上。
江拾月见状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连忙递给了江芸。
水牢很大,很空旷,上方是灰色的崖壁,潮湿往下滴着水,水墙反射出来的光线很明亮,但却感不到一丝温暖,反而越来越冷。
江芸半蹲在墙边,阿浮一半的身子都靠她身上,双眸紧闭,眉头紧锁,拽着她的袖子不放。
“他中的不是毒,是蛊。”江拾月说:“方才突然的发作,应是母蛊驱使了子蛊,他才会这样。”
她在昙灵谷翻过书籍,凡间有一种巫师,擅蛊行毒。
江芸垂眸看着他,扶了扶他的脑袋,让他靠的更舒服些。
“有办法解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母蛊,但凡是中了母子蛊,只要杀了母蛊毒自然就解了。”
阿浮应是那时在滇池保护她的时候沾上的毒,想必母蛊就是那池子里的怪物。
江芸眸子瞬间冷了冷,肃起杀意。
—
晖阳的最南边,临山湖里的水还在不断地往外涌,仓濯望着那马上就要被淹没的祭坛,眸色微沉。
自那一次水祸被囚在湖底,他有些时日不曾出来了,若不是这一次偶然使之,他上岸无时。
路过的人见此情形,早已一传十,十传百,人尽皆知。
“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晖阳城马上就要被淹了!”
“不是又跟那次一样吧”
“跑啊!清早路过祭坛还好好的,这会儿个时间就淹过脚底了!不跑等着喂鱼啊!”
“可是,这里是我的家啊”
仓濯看了眼少石山的方向,随后飞身入了湖里。
一直立在他身后的仓廪则是另一番神情。
他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周边的事物,眼神里满是童真与好奇。
仓廪以前在湖底最大的愿望就是到湖面上看看。
他想看看人是怎样长大的,想看看人是怎样生活的?是不是也同他一样,要在一个地方待很久很久。
他们会向往水下吗?就像他向往陆地一样。
但现在看来事实却非如此,他们好像很惧怕。
仓廪小声嘀咕着:“人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胆小。”
仓廪身上还披着阿浮的外衫,阿浮用两只袖子将他捆得死死的,但半个肩膀漏在外面,衣服也半拖在地上。
好在旁人看不见他。
仓廪往前走着,朝着祭坛的方向,刚踏进水里,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
“喂,小娃子赶紧回家,别往水里跑,你家大人呢?”
仓廪听到声音回头,是一个妇人。
那夫人继续说:“晖阳马上要遭难了,赶紧去找你家大人吧。”
那妇人说完便走了。
仓廪瞳眸微阔,疑惑的看了看那妇人的背影,继续朝着水里走。
没走几步,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拽他。
“你这娃子咋那么贪玩呢!一点也看不清形势,你家爹娘心也忒大了点。”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拽起他往大路上跑。
“你怎么连衣服也不穿?就披个外衫?”
仓廪只看着她,没有说话,任由妇人拽着去往哪里。
—
湖水翻腾,层层的波纹在湖面泛起涟漪,天边的乌云也黑沉沉压下来,霎时作起了风,带着树枝摇摇晃晃。
仓濯停在临山湖的中间,看着前方,就那样任由湖水荡着。
结界已经没有了,他能清楚的看到他的府邸坐落在水底。阴暗,死寂,冰冷,哪还有之前的鲜亮?
他眼中落寞一闪而过。
他之前一直想冲破结界,那结界如牢笼一般,囚得他离不开半步,只能进,不能出。如今那破结界终于没有了,他忽地勾唇笑了笑。
他不在乎临山湖会不会外泄,为他们守了那么多年,早就还清楚那笔陈年旧账了。
不知过了多久,仓濯转身朝上方游去。
刚出水面,就看到立在岸边的二人。
清猷感受着下方不停拍打他脚踝的湖水,直直望着前方,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生动的景象了。
身旁的纪疏雨则与之相反,神情严肃带着些忧伤。
她去湖底查探过了,下面的结界已经消失了。
临山湖底的结界与潭渊生池是相连的。生池活眼牵制着临山湖底结界,湖水才不会外泄。如今结界没有了,也就代表着清猷不再受活眼牵制了。
纪疏雨转头看他,他自由了,三十年前的悲剧将会再次上演。
“如何?”她问。
“你就没想过要离开晖阳?”他的答案显而易见。
纪疏雨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会的,我不会让那次的悲剧重演的。”
她说完扬起手中的权杖。
纪疏雨祖上是这一带有名的巫师,世代扎根于此,她从小跟着爹娘学习巫术,但她不只限于学习巫术。
偶然的一次失误,她被蛊虫咬破了脸,从那开始她就不喜欢捣鼓那些巫术蛊毒,她想和那些修行者一样,操控万物。
纪疏雨守的不只是晖阳。
天空霎时电闪雷鸣,厚重的乌云将晖阳上空笼罩着,阴翳沉暗的氛围无孔不入的侵袭着这片土地。
唯有纪疏雨手里的鱼首权杖发着耀眼的蓝色光芒。
湖面翻涌叠浪,原本清澈的湖水在乌云的衬托下,显得浑暗冰冷。
纪疏雨朱唇轻启,那蓝色的光芒从杖头射出,化作漫天的流萤洒落在前方的湖面上,随后又犹如无数条游鱼汇聚在湖心处。
这时,天空突然落了一滴雨水,落在清猷的脸上,他抬头看了看天。
仓濯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开口道:“有你的手笔吗?”
“此话怎讲?”
他来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江芸她们替嫁,入结界,又误打误撞的破了结界,还有临山湖外泄。”
清猷扬眸笑了笑,满脸的真诚:“怎么?你怀疑这是我做的?”
“不是吗?”仓濯反问道。
“仓濯果然还是那个仓濯,敏感多疑。”
“那几个人破坏了祭祀,疏雨便让她们受罚替嫁,这是理所应当。再者,入了临山湖便是你的地盘,我又能作何?”
清猷看着他继续说:“但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这样不好吗?”
仓濯看着满眼含笑的清猷,他同从前一样,不管何时,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哪怕当年被囚,也是笑着接受。
但仓濯知道,他骨子里不是一个如表面平和的人,甚至比他更甚。
笑得多了就成了虚伪。
纪疏雨想修复结界,她使尽了全身功力,依然撼动不了水眼分毫,那处仍是不断地往外溢,此时已经淹过了河道,没到了小腿。
蓝色的光芒逐渐黯淡,最后一丝亮光被翻腾的湖水吞没,天地亦是一片昏暗。往日盎然翠绿的少石山,此时也像是覆了一层灰,雾蒙蒙的。
她颓然地飞身来到二人面前,看着他们。
秋风吹在他们身侧,带起了长发翩飞,他们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却相顾无言。
纪疏雨知道他们恨她,但她也是迫不得已。
当年,纪疏雨一次进山噬蛊,偶遇一片湖,那片湖水清澈的泛着光亮,美的像是书里所说的天池,珠光粼粼的,她一眼就看呆。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反应过来,身边多了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鲛人。
她听娘亲说起过鲛人族。
鲛人族生活在深海,人身鱼尾,不管是上半身的人貌,还是下半身的鱼尾,都生的极为俊美,有之者更甚。
它们不仅生的美,还有一副动听的嗓音,有传说,它们是海神。
可是海神为何会在这深山里?
“你是海神吗?”纪疏雨看着他问。
鲛人半个肩膀露出水面,头发如海藻般漂浮着,望着她的眼神有些懵懂。
片刻后,他开口道:“你是海神吗?”
嗓音轻灵稚润,尾音上扬,如空谷幽涧。
“我当然不是。”
“我当然不是。”
纪疏雨掐腰看他,这条鱼好像有点傻。
从那开始,她每日都会来看他,教他说话,给他带她们的食物,那年她十四岁。
再看今朝,纪疏雨觉得一切都变了。只有他没有变,他还是如那日初见般,温润清净,天大的事都撼不动他分毫。
不,有一事。
自由。
他渴望自由。
而她,亲手剥夺了他的自由。
纪疏雨看着眼前的二人,恳求道:“我用尽了办法,不管如何都止不住水眼外泄,我求你们,救救晖阳好不好?”
清猷微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仓濯冷笑一声道:“现在知道求我们了?晚了,无能为力。”
纪疏雨继续哀求道:“我知道我有错,只要你们帮我,我放你们自由,你们想怎么样处置我都行,哪怕跟你们一样。”
“纪疏雨,你忘了是怎么囚禁我们的了?”仓濯声音突然拔高。
“当年,你将那场大水引致这里,汇集成了临山湖,我们为你守着生死眼,功力被封印不停地吞噬着,如今早已是残枝败柳。”
“你方才不是都试过了吗?耗尽了力气也起不到一点作用,我们自然也一样。”
纪疏雨怔了怔,是啊,都是她咎由自取。
三十年前的那场大雨下了整整三个月,族人和村民苦不堪言。他们生活在山脚下,靠山吃山,连绵的大雨导致山体断裂,泥流下涌,摧毁了大半个村庄。
但大雨依旧不断。
爹爹说他们怕是惹了水神。
水神是什么?
她突然想起了住在山里的鲛人。
她冒着茫茫大雨,重新回到了那鲛人所在的湖泊。
纪疏雨每次来都会带东西,不是吃的就是好玩的。鲛人眼巴巴的看着两手空空的她,不断地朝她吐水。
“你是水神吗?”时隔多日,纪疏雨再一次问他。
鲛人依旧朝她吐着水,没有说话。
“你若是水神,能不能别再让天上下雨?邻居阿爷阿奶死了,村口阿姐死了,房子没有了,出村的路被水淹了,就连就连阿秋都死了。”
阿秋是她好不容易养活的蛊虫。
“你能不能别再让天空下雨了”
“清猷哥哥。”
她说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落下,被雨水掩盖。
但林清猷看到了,因为眼泪在他眼里,是最特别的存在。
他笑着对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