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回 云涌浪翻
翻 光宗皇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只 手捧著头,双肩不停地抽动,喉咙深处 不时泄出极力隐忍的呜咽之声。
那一晚刚从冷宫出来,他嚎啕痛 哭,很想一头撞上柱子死去,可他撞了 许多下,除了头破血流头晕眼花,连失 去知觉都没有。
如果从皇后中宫出来后, 不去冷宫 看望瑶妃就好了,就不会看到吴晗抱著 瑶妃,虽然他进去时,瑶妃在痛斥吴 晗,喝令吴晗松手,可他觉得,瑶妃的 声音不够决绝,骂得也不够狠不够大 声, 有些像欲拒还迎。
皇帝这三日来很后悔,后悔那晚为 什么要去冷宫, 悔恨中他又恨起皇后, 如果皇后不喊他的名字,他就不会触动 往事,想起他的皇长子,心疼起瑶妃在 泠宫中的凄凉, 进而跑到冷宫去。
皇帝越想越恨皇后, 摘月楼是她设 局害得他怀疑起瑶妃,在咬牙切齿中他 猛然发现,自己中计了,李怀琳那时肯 定还在皇后宫中,因为他布置好的人根 本没有看到李怀琳出宫。
「我去得太慢了, 若是去得早些 奸夫淫妇正在行事,就能抓个正著。 」
他算好药发时间过去的,郑怡春与 李怀琳却提前完事了,只能说明他们两 个早就暗通款曲,所以根本没有矛盾痛苦纠结的时间,药力稍微发生效果时, 两人就扑到一起了,因而提前结束。
悔恨像毒蛇将皇帝吞噬,他恨不得 把郑皇后剁成肉酱。
他原来安排人在郑建业进宫路上使 绊拦截郑建业,然后假传郑建业的话通 知李怀琳进宫,可郑建业意外的没有进 宫,主动去通知李怀琳进宫,他安排的 人根本没拦到郑建业。
「格非,这是你怕朕这里有疏忽, 布置了另一个计划吗? 」
皇帝悲哀地想,冯丞斐真出色,容 貌无双谋略胆魄也机敏过人。 皇帝想起朝堂上侃侃而谈,温淡从 容的冯丞斐,想起行走间衣袂飘飘,风 流倜傥的冯丞斐。
忽然感到,自己在发 现冯丞斐不是自己的儿子时, 却又希望 他是自己的儿子了。
格非,为什么你不是朕的儿子, 如 果是,朕就放弃君玉,立你为太子,把 江山交给你。
不,不!朕的江山是君玉的,是君 玉的!
「皇上, 相府那边的喜宴快开始 了, 太尉府的出殡仪式也到时间了。 」
太监总管壮著胆子进了内殿,走到床前 提醒皇帝。
丞相成亲,太尉儿子出殡,皇帝一 点表示都没有, 会遭臣子垢病的。这两 日他提醒过皇帝三次了,皇帝不理不 睬,把他急坏了。
躺了这许多天,光宗皇帝恢复了些 许气力, 这回把太监总管的话听进耳朵 了, 冷冷地哼道: 「一家白事, 一家喜 事,同天进行, 郑建业这回怎么和方廷 宣那么有默契!」
太监总管呐呐,静听皇帝吩咐,皇 帝动了动嘴唇,突地坐了起来,混浊的 目光在瞬间变得异常清晰,「哪家先公 布日期的?」
「是相府, 相府的喜贴在太尉公子 死讯传出来的那天发出去的。」
「白事喜事同天进行, 不! 不能这 样!」
皇帝猛一下跳下床,两手掐住太 监总管的肩膀,厉声喝问:「相府都去 了什么宾客?太尉府呢? 」
太监总管被皇帝的焦狂吓呆了,他 同时也想到皇帝所想的, 脸色一下变得 惨白。
「怀琳去了太尉府,其他人全去了 相府, 对不对?君玉此时也在相府, 是 不是?」
「是,皇上。」
太监总管的双腿在 打摆,皇帝没有好下场,他也落不到好 处。
「快,马上传朕旨意,宣君玉进宫 议事。」
光保住一个信王,没有方廷宣有什么用,太监总管要哭起来了。
「快,马上去冷宫,把瑶妃带来 郑建业要起事了, 瑶瑶现在很危险, 快,快去啊…」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大声, 到后面, 已是凄厉的咆哮。
皇帝真糊涂,太监总管鼓起勇气劝 道:「皇上,当务之急是控制郑皇后与 泰王殿下。」
有道理,拿住皇后和李怀琳,就能 取得主动。
「快,一人去太尉府宣泰王 进宫,一人去中宫宣皇后过来伴 驾……」
「会不会晚了?」
皇帝在大殿中来 回踱步打摆。
一刻钟后,他听到死亡钟声一样的 禀报。
「启禀皇上, 皇后不在宫中, 今日 到太尉府送殡了。」
「借口, 借口, 她一个做姑母的, 怎么去给侄子送殡?还有,要出宫,怎 么能不禀报朕, 得到朕的允可才出 宫?」
皇帝愤怒惊恐地迭声喊著。 没有回答,太监总管自己已是周身 冷汗,皇后连禀报都没有, 私自出宫, 郑家这日要做什么, 显而易见了。
「快……去……冷宫把瑶妃……带 到朕身边来。」
皇帝哆嗦许久,一手颤 抖地指著殿门,结结巴巴地命令道。
「皇上,冷宫来人,有急事禀 报。」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通报来。
「快传。」
「皇上,瑶妃,不,瑶庶人在冷宫 中自缢,这是她留给皇上的血书。」
「檀郎相疑,生有何趣!」
皇帝看 著白绸上血红的八个大字, 哇地一声, 一口血喷出, 直直地倒了下去。
喜宴的背后云涌浪翻, 方彤君一无 所知,方廷宣告诉她,因兰姨娘身份问 题,相认暂时靠后。
她不知,方廷宣与 冯丞斐图谋策划的事。
方廷宣与冯丞斐虽然胸有成竹,可 尘埃未定之前,谁也没有十足把握,暂 时不与兰氏相认, 一为杨润青那头还没 试探出他的想法,一为所谋之事不知成 功与否, 若是败了,不与兰氏相认,也 能使她不受诛连,性命无忧。
褚明锦没有出席喜宴,方廷宣为传 递给郑建业方彤君要嫁给冯丞斐的信 息,让冯丞斐代主人身份招待客人, 他 们要让郑建业以为方廷宣已明确要扶持 冯丞斐上位, 逼得他狗急跳墙,背水一 战。 女宾们都打扮得很美,凤仙髻、飞 燕髻、凌云髻、近香髻、半翻髻……没 有一个重复的, 头上都装点著贵重的珠 钗花铀, 浓抹薄施各有风情, 花团锦簇富丽华贵,方彤君面上巧笑著,心神却 有些恍惚, 这些人奉承著自己,若是知 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个庶女,不知作何 想法。
这么想著, 又暗暗难过,自己十年 来享尽富贵, 亲娘却做著小妾,以泪洗 面度日。不知喜宴后, 爹,不,外公能 让她与亲娘相认吗?
「小姐,府门外来了一位女客 人。」
「哦,是给爹贺喜的吧,请进 来。」
「不是,小姐,来人自称是褚府的 兰姨娘,来找褚大小姐的。」
褚府的兰姨娘!方彤君身体一颤 「快,快请客人进来,不!慢著。」
褚府的兰姨娘,不就是褚明锦说的 自己的亲娘吗?
方彤君挽起裙祸, 朝大 门飞奔。 郭氏掐著自己的大腿, 掐到自己疼 得不停流泪, 她相信,报出兰氏的名 字, 褚明锦一定会请她进府或出来相见 的。
「大小姐,求你可怜可怜我……」
「大小姐, 我生活无著, 若不回褚 家,只能改嫁, 求你不可怜我,也顾惜 老爷的面子……」
郭氏在心中准备了千百个说词,能 不能打动褚明锦帮她说情,这是她回褚 府的唯一机会, 她一定得抓住。
一个彩蝶一般的身影从远处飞奔过 来,渐行渐近,郭氏张大口,直瞪瞪看 著, 有些不敢置信。
「明蕊……」
方彤君在郭氏喊出明蕊时,脚步生 生顿住,尽管十年过去, 亲娘的面貌在 脑子里的很模糊, 她还是从一句喊声中 听出来, 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亲娘。
「你是谁?」
喊得出明蕊的,不用 问,也知是褚府的人,只是,她不认得 郭氏。
她在褚家时,大部份时间卧床 而且郭氏那时也不在家,与褚玮伦在阳 平州。
「明蕊,你还活著,真是太好 了。」
郭氏擦眼睛, 把眼睛揉得红红 的。
「你是谁?」
方彤君迷惑不解地看 著郭氏。
「我……我是你的姨娘, 大姐怀喜 了, 老爷命我来请大小姐回府。」
郭氏 编著谎话。 是褚府的人,来报喜要见褚明锦 的,方彤君微笑道:「随我进来吧。」
「五小姐,你没有死, 这几年过得 好吗?在哪生活?怎么不回家看五妹 妹,五妹妹想死你了……」
郭氏一路呜 咽, 不停地擦泪。方彤君还有客人要招 待,本想让丫鬟送她去找褚明锦的,听郭氏说起兰氏, 想起亲娘这些年的苦 楚,也跟著掉泪,不知不觉便自己带路 了。
褚明锦没在房中,到后花园去了。
站在水池前,褚明锦默想著早上见 到的杨润青, 想著他完全不符合年龄的 苍老憔悴的容貌,明明是英年时光, 仕 途得意,他却像耗尽一生光阴,荒芜如 沙漠, 在回忆里凭吊著他的兰妹妹, 哀 悼著他的青春年少的情怀。
喜宴过后,尘埃落定, 若是他们胜 了, 方廷宣就要与兰氏相认了,兰氏要 从背后走到人前, 那时, 对杨润青来 说,是喜从天降,还是噬心的惊雷击 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