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降龙（中）
昊帝勒令萧景辰递折子奏请发兵藩国，萧景辰不依，他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他最后一次好言相劝：“父皇，为了巩固皇权，已经牺牲了那么多无辜性命，表面上您是赢了，可您忘了得民心者得天下！您累了一辈子，终究是本末倒置，值得吗？！”
昊帝为之一震，他仔细琢磨着儿子的话，不禁悲从中来。
“其实你四哥才是最像我的，看到他，我就会忆起那些不堪的过往，没有嫡出的身份和强大的后盾，却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我坐上这个位子，大家多有不服，我只能用铁腕重拳来压制他们，可我渐渐老迈，他们迟早会反我，我必须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这次，他说的是“我”，而没有自称“朕”。
萧景辰见有转圜的余地，连忙进谏：“他们与朝廷实力悬殊，未必会反，您又何必过于担忧！只要用怀柔之策，对他们恩威并施，久而久之，他们必定心服口服。”
昊帝轻蔑一笑：“是吗？那何以区区一个宁王，就能鼓动他们造反？！”
“那次分明是我们用计逼反他们的，后来他们也是因为一时贪念，才与四哥同流合污！”萧景辰解释道。
“那又如何！他们心中躁动的火苗，从来也没有熄灭过！”
萧景辰抬首，坚定地说：“要灭他们的心火，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父皇若肯交予儿臣，儿臣定竭尽所能达成使命！”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取朕而代之了？！”昊帝居然也不恼。
“儿臣只是想替您分忧，也是为大局着想！”萧景辰目光灼灼。
“只要你肯听朕的话，一切好说！你可愿意？”
萧景辰心知肚明，此时若答应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按他的指示削藩，这样一来，自己便会骑虎难下，从此以后也只能按他的政治方针行事。
最为糟糕的是，自己已然开始联络诸王布局，此时又出尔反尔，必定会失尽人心，日后谁还肯为他效力！
“请父皇勿要冲动！请父皇收回成命！”萧景辰跪伏。
昊帝终于失去了耐心：“好！不愧是朕的儿子！胆子大到敢忤逆朕！”
“皇长孙遇害一案，靖王嫌疑最大，着锦衣卫配合刑部，严查此案！从今日起收回靖王的一切权利，幽禁于临风阁！”
临风阁是皇宫里一处偏僻的院落，阴暗潮湿、残破不堪，以前是冷宫，现在已经废弃许久了，他居然要把自己关到那个地方去！
好一个偏执的帝王！好一个无情的父亲！
今天是戚晓岚的生日，靖王府众人都在等着萧景辰回来一同吃午饭，人没等到，却等来了一道冷冰冰的禁令。
靖王府再次被全面封禁起来。
几个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都紧张地拉着戚晓岚的衣裳。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娘，这些人看上去好凶，他们是谁派来的？”
萧泽珍最不怕事，逮着一个锦衣卫首领便问：“你们是来干嘛的？”
那人答道：“我等奉皇上之命，封禁靖王府！”
“你胡说！皇爷爷最疼我啦！他才不会把我关起来呢！”
说完，便吵着要见昊帝，其他的几个孩子也跟着姐姐起哄，都闹着要见皇爷爷。
锦衣卫首领也是头大，又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只好任他们吵嚷。
“皇上给王爷安的什么罪名？”戚晓岚强行镇静下来。
“说是谋害皇长孙和小郡主，不过还没有正式定罪。”
戚晓岚忽然跪了下来，那首领吓得不轻，赶紧也跪下。
“求父皇，看在几个皇孙的份上，让我们见王爷一面吧！”
“王妃……”
“还请大人代为转达！此恩此德，妾身没齿难忘！”
这人十分为难，既不敢答应，又没有拒绝，他人微言轻，哪里敢触怒龙颜，但得罪了靖王的人，将来只怕也没好果子吃。
他回宫复命，正巧遇见黎良远，这次的事昊帝并未让黎良远参与，或许就是为了避嫌，这不恰好证明黎良远与靖王府有不可言说的关系么。
思及这一点，他便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了黎良远，至于黎良远会怎么做，也就不关他的事了。
是夜，洛凡悄悄潜入靖王府，面见了戚晓岚，当值的侍卫不知受了谁的指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没人吭声。
戚晓岚握着手中的药，踌躇徘徊许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同样的一小包药，通过一个面生的小公公递到了萧景辰手中，为了让他放心，药纸上有三个人的字迹。
黎良远并未直接禀告昊帝，而是找了个传声筒。
葛全忠观察着自家主子的脸色，这才进言：“奴才前些年收了个义子，今年已十七岁，也还能担些事了，奴才想把他调到御前来……”
“这种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是，奴才一定好好教导他，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既是你的义子，朕也不会太苛责，这么多年了，你倒还是这般谨小慎微。”
“让陛下见笑了，“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即便是义子，奴才也有操不完的心。”
昊帝听了这话，默默良久。
“少在朕跟前拐弯抹角，说，什么事？”
“是，陛下圣明，几个小皇孙思念他们的父王，靖王妃恳求让他们见靖王一面……”
“哼！少在朕跟前弄鬼！这才几天，哪里会如此思念！”
“想是靖王平日里太宠他们，听说经常亲自下厨做点心……”
葛全忠话还没说完，那临风阁内看管萧景辰的人，就连滚带爬跑了进来。
“陛……陛下……靖王殿下不好了……奴才该死！擅自请了太医……”
他接下来的话，昊帝已经无心听下去了，而是登上车辇，火速赶往临风阁。
萧景辰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嘴角还在不断溢出汩汩鲜血……
“他怎么了？”昊帝颤声询问。
李太医跪禀：“殿下这几日的饭食里都被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连银针都无法验出，至于是何种奇毒，微臣一时半会还没研究出来……”
“于性命可有妨碍？！”
“这……请恕微臣无能，暂时还未可知……”
昊帝暴怒，一脚把他踹翻在地：“要你何用！来人！去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给朕叫来！治不好靖王，朕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李太医偷偷抬眸，嘴角微扬。
一众名医七手八脚，诊治了足足一天，也不过堪堪缓和了萧景辰的症状，至于怎么解毒，他们心里暂时还没有底。
萧景辰微微睁眼，见他父皇就坐在榻旁，他费力地张嘴，哑着嗓子嗫嚅：“岚儿……孩子……”
昊帝深吸一口气：“他们都很好，你放心。”
萧景辰眼角划过一滴泪：“是您要了结我么……”
昊帝一阵心痛，儿子居然以为自己要杀他，难道他们父子之间真的没有半点情分和信任可言了吗？
“糊涂东西！朕若是要你的命，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萧景辰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如果……如果我不在了……求父皇……求您庇护我的妻儿……”
昊帝佯怒道：“你敢死！朕就敢让所有人陪葬！”
萧景辰待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丝丝鲜血又从唇边溢出，吓得太医们都围了过来。
“陛下，靖王府的人求见……”葛全忠悄声回禀。
昊帝见其眼含热泪，面露异色，而且说的是靖王府！他心中大感不妙！
“说吧，朕承受得住。”
“皇孙们……皇孙们……”
“他们是要见阿辰吧？”
“是……可是他们来不了了……”
昊帝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快说……”
“陛下，四位皇孙都为人所害，中毒昏迷，靖王妃急火攻心，动了胎气，怕是不好了！”
这可怕的消息，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帝王，炸得肝胆俱裂！
“这是要朕断子绝孙吗？！谁？！是谁这么歹毒？！朕要杀了他！杀了他！”
他发疯似地闯进昭华宫，揪住黎贵妃。
“贱人！是你在害朕对不对？！你想报复朕！要让朕断子绝孙！”
黎贵妃任他拉扯，也不辩解，只是苦笑着流下两行清泪。
“您终于也尝到了这种锥心之痛，只可惜您怪错人了，这次的事却不是臣妾做的。”
“不过您一意孤行，迟早会众叛亲离，您不改变，谁也帮不了您！”
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扇倒在地：“朕做事，无须你来教！安分守己地好好呆着，若再敢兴风作浪，朕定让你生不如死！”
“陛下不要臣妾母家的支持了吗？！”
“你以为黎家和你们的党羽，真的能靠你一个女人来维系吗，说白了，你们都是朕手中的棋子，待朕除了这些藩贼，夺回天下兵权，再来收拾你们！”
他下了死令，要求太医院无论用何种办法，都要保住萧景辰父子几人的性命。
经过这一番折腾，靖王毒害皇长孙的嫌疑算是洗清了，众人越发猜不透幕后凶手究竟是何人！
待萧景辰父子病情稳定后，昊帝将投降的藩军正式收编为卫军，只是并未按萧景辰所言，将他们派往驻地，而是归为京军阵营。
他的确是舍不下儿孙，但却不会为了儿孙妥协，他决定的事如离弦之箭，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