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定局(下)
萧景琰约见了六个反王,谈了一天一夜,方才返回,并禀告昊帝说只要肯从轻发落,他们愿意退兵还乡。
“他们怎肯轻易投降?”
“儿臣只是告诉他们,岭南王是父皇您安排的,他们就惊恐不已,想来父皇运筹帷幄,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引他们前来……”
昊帝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何为“从轻发落”?”
萧景琰目光灼灼:“对外怎么定罪都行,只要不动他们的根基。”
昊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让黎良远亲自送他返回宁王府,在“七王叛乱”没有平息之前,继续幽禁他。
五日后,众反王递交了降书,一切似乎很顺利。
但谋反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无论是成还是败,太轻而易举本身就很不寻常。
昊帝接受了众反王的降书,命他们返回藩地,听候发落。
他们此次倒是信守承诺,头一日就退兵四十里,第二日又退了二十多里。
萧景辰观望了两天,才下令:“放出消息:解散各地援军,令其各自回属地,御林军和锦衣卫恢复日常作业。”
第三日深夜,乌云蔽月,漫天繁星,几个灵巧如雨燕的黑衣人披着朦胧的夜色疾驰而来,他们一跨过垚水,马上有同伴来接应。
“将军,果然不出您所料,他们不过是欲擒故纵,叛军主力明日酉戌相交之时,就会趁着夜色,开始疾行军,他们打算回转反攻,直捣京都。”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将一部分队伍佯装成百姓,分散成数支不起眼的小队,从今晚开始,将陆续跨过垚水,深入京都,以图接应他们的大部队。”
“这些乔装的军士一共有多少人?”
“顶多不过两千。”
黎良远笑道:“倒也还算思虑周全,眼见咱们放松了,才开始行动,想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擒王。”
“想得倒美,孰不知还是在您的五指山中蹦哒!”
黎良远摩挲着剑鞘:“还是咱们的靖王有本事啊……”
“虽说是受靖王殿下之托,但这一切都仰赖将军您安排得当,还是将军最有远见和谋略。”
黎良远哈哈一笑:“少拍些没用的马屁!若非靖王提点和提醒,本将军恐怕也不能拿捏得这样准确,我征战沙场多年,懂些韬略也是很正常的,可靖王从未涉足军事,却有如此心思,实在难得!”
他叹息一回,终于板正脸色肃然道:“先放这两千人顺利渡河,待行至半路,再悄悄劫杀,来一批杀一批,尽量分散他们,勿必使其首尾不能接应!”
“是!”
“立刻上报靖王,让他精选两千名高手,冒充敌军的先遣部队。”
“是!”
“告诉上官太尉和平西侯,准备迎战!”
“是!”
萧景辰一接到消息,马上就就禀明了昊帝。
昊帝略显痛苦地闭上眼睛:“老四果然贼心不死!他的路,也就到这儿了……”
“父皇打算把四哥怎么样?”萧景辰颤声问。
昊帝微抬眼皮睨着他:“谋反!而且不知悔改!还能怎样?!”
萧景辰好像想说点什么,迟疑了一会儿,又把话咽了下去。
萧景琰虽被困于自己府中,但这颗心早已插上翅膀,飞到叛军那边。
那天他明着是去劝降,暗地里却再次勾结众反王,并布署了现在的一切。
他眼巴巴地指望着这十几万叛军打好这次翻身仗,实现自己坐上龙椅的美梦,他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黎良远本就擅长打游击战、伏击战,叛军的先遣部队被他悄无声息地消灭得干干净净。
萧景辰建议用“水鬼”部队,埋伏于垚水,劫杀敌军,可昊帝觉得此举会造成很多漏网之鱼,他执意要放他们过河,再围歼,他不肯放过这些人!
京中聚集了大渊最精锐的部队,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严阵以待,又是由上官杰和吕怀谷这样的大将指挥,士气高涨。
论武力,两军相差无几,但京都护军和援军,养精蓄锐多日,而叛军连日来疲于奔命,早已人困马乏。
众反王不知底里,信心满满,却不妨早被人算计了去,可是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钻进别人的圈套。
京军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经过三天激烈的战斗,竟歼灭了半数敌军。
萧景辰放话给余下的人,让他们交出反王,圣上将既往不咎,否则下场就同那战死的几万人。
“本王替你们不值啊!大丈夫死则死矣,只可惜你们死后却要背负千古骂名!可怜你们的父母妻儿,失去了你们,还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这一席话,让本就军心涣散的叛军更加惶惶不安,最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六个主子里有三个意图抛下他们临阵脱逃。
两日后,几个五花大绑的反王被送至昊帝面前--叛军宣布正式投降。
“你们都是朕的亲人,所作所为却令朕心寒透顶!回去了也就罢了,既然又要折返回来,就永远也别想再回去!”
有那胆小的见大势已去,便企图苟延残喘。
“我们都是受四殿下蛊惑,才敢行此大逆之举!一切都是他安排的!请皇上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饶了我们吧!”
昊帝森森冷笑:“连朕的儿子,都要谋害朕!朕岂会再顾念什么骨肉亲情?!”
他心里充斥着满腔悲愤,不但下令将六个反王处以极刑,还连带其家眷,无论年龄大小,男丁一律诛杀,女子流放西域。
萧景辰觉得太过残忍,本想劝谏,上官杰等人通通出来制止,劝他莫要出声。
“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你此时劝谏无疑火上浇油,不但没有效果,还会白白把自己搭进去!”
萧景辰这才做罢,可一场更残酷的考验,又摆在他眼前。
萧景琰跪在地上,看着安然无恙的昊帝,便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老四,别露出这种失望的表情!朕还要送你一份大礼呢!”
当六个血淋淋的人头,依次排列在萧景琰面前时,他的反应却很平淡,就仿佛那是六块石头。
他垂头苦笑:“罢了罢了……看来要与你们地底下相聚了……”
昊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交待。”
萧景琰抬起头来,笑得凄绝:“父皇,你老了!无论你想什么办法,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昊帝大怒,抄起桌上的镇纸就朝他砸过去,萧景琰闪身一躲,那镇纸重重地砸向地面,碎成数段。
“畜牲!你犯上作乱,企图杀父弑君!万死都不足惜!”
萧景琰冷哼道:“是你逼我的!”
昊帝心痛不已:“朕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死不悔改,这会子却倒打一耙,反怪到朕头上来了!”
萧景琰懒得再辩驳,而是意味深长地看向萧景辰。
“你以为你的好日子要来了吗?有咱们这位父皇在,你永远也别想有出头之日。”
萧景辰愕然,继而劝道:“四哥,你还是想办法自保吧!”
萧景琰笑着摇摇头:“开玩笑……他怎么可能还容得下我……”
昊帝见他不但不悔改,还撺掇萧景辰,更加怒不可遏。
“来人!赐三宝!”
三宝--毒酒、白绫、匕首,这是要赐死萧景琰。
萧景辰对萧景琰是没有感情的,确切的来说还带着深深的恨意,可此时他若袖手旁观,一是上面那位会不待见他,二是他心中也确实生出那兔死狐悲之感。
“父皇,请父皇法外开恩,饶四哥一命吧!”
昊帝和萧景琰都诧异地看向他,只见他神情自若,并无半点矫揉造作之象。
良久,昊帝才开口:“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
萧景辰恭肃下拜,字字铿锵:“儿臣没忘!直到此刻,儿臣都是怨恨他的;但儿臣与四哥毕竟是亲兄弟,实在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去赴死,望父皇容量!”
“糊涂东西!如此妇人之仁!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昊帝嘴里虽然骂他,但心里终于替自己松了一口气,又面对萧景琰。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今日若是连你这个谋反的逆子都放过,如何面对天下万民?”
萧景琰眼中含泪,颤巍巍地端起那杯毒酒,恨恨地盯着他父皇。
“你早就没法面对天下臣民了,何苦拿我来做幌子!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扇大门!”
这句话刺痛了昊帝,亦消磨掉了他的最后一丝悲悯之心。
他也不再虚与委蛇:“你明白就好,你是自作孽不可活!”
萧景琰两行泪从脸上划过,再次望向萧景辰。
“记住,他杀我是为了他自己,而非旁的什么原因,他说得对,你要想活下去切记不可妇人之仁!”
萧景辰怔愣片刻,点了点头。
萧景琰大喝一声:“愿来世不再投身帝王家!”便将那鸩酒一滴不剩地吞入腹中。
萧景琰死状凄惨,连眼睛都没有闭上,他筹谋一生,每天都在算计中度过,到头来却还落得这个下场,令人唏嘘不已。
过去了数天,萧景辰终于忍不住询问。
“父皇,您不打算放那些投降的俘虏回去了吗?”
昊帝皱眉:“你也看到他们狼子野心,朕不想再放虎归山!朕决定趁机一鼓作气削藩!”
萧景辰惊道:“那像岭南王这样的功臣,您当如何?”
“他若识趣,朕会给他安排一个闲散职位,保他富贵无忧;若不肯交出兵权,那朕也只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他!”
“父皇,这样做只会激起他们的强烈反抗,儿臣有更好的办法,希望父皇听我一言!我们可以分割他们的属国,还可把盐、铁等……”
昊帝沉声打断:“朕自有定夺!休要再多言!”
他的执拗和自私,让萧景辰倍感无奈和恼火,想着让上官杰和吕怀谷等人去劝劝他,又思及他的偏执多疑,只好打消了念头。
萧景辰心烦意乱,回到府中也没个好脸色,偏偏萧泽误又病得更厉害了,看着日渐消瘦的孩子,他不免更暴躁。
“反反复复,治了这么久也不见好!到底是什么病?”
“回禀殿下,是哮症,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恐怕无法根治!”
“哮症?”原来这可怜的孩子有先天性哮喘病。
“听说当年贵妃的十三皇子,就是因为此病夭折的……”戚晓岚小声提醒。
那太医脸色一变,恰好被萧景辰看在眼里。
“此病虽难治,但也不至于致人死亡吧!”
太医唯唯诺诺:“是……是……微臣当尽力而为……”
萧景辰观那太医神色,猜着小十三的死必有猫腻,但他是贵妃的儿子,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胆量谋害他不成?
深宫内院的事情,还是向嫔妃和宫里伺候的人打听,才能得到更有效的信息。
“倩儿,表哥又有一件事要劳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