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屋敷//03
屋敷//03
无惨想要杀掉富江。
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心底里就产生了这种念头。起初这并不明显,可随着富江出现在他面前次数的增加,对她的杀意也越发强烈。
最开始的时候,无惨以为自己只是纯粹地厌恶对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的美貌是浸没在恶欲之中的。
无论她那张美丽的脸庞露出何等柔弱的模样,无惨也能透过那层虚伪的假象看到她漆黑的心。
但当富江轻轻柔柔地抚摸着他的手指时,无惨的内心却产生了一阵古怪的悸动。
那种感觉几乎令他头晕目眩,悚然的爱欲与杀欲交织在一起,他甚至难以遏制地想要靠近对方。
再近一点……富江……
富江低眉垂目之时,黑色的长发散落在颈侧,她的脖颈白皙柔软。
无惨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他就像是一脚踏进了无底的沼泽中,再也无法脱身。
他深陷其中。
明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的本性。
他看透了富江的本质,却还是陷进去了。
那一瞬间,蔓延开来的恐惧令无惨浑身冰冷,他甚至感到了慌乱,他在想为什么富江还没有死掉。
明明她身边的侍女一直都在她的食物里下毒,可她为什么看起来还是没有任何即将死去的征兆?
负责照顾富江起居的侍女怜子,其实是无惨派去的人,从他开始对富江心生杀意的那一刻起,他就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下毒是最简单、也是最不会引人注目的方法。
尤其富江本身就是受了伤被产屋敷彦哉救回来的,养伤的过程中不幸死掉也很正常。
无惨冷漠地筹划着这一切,他向来善于操纵人心,怜子的把柄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她每天都会按照无惨的吩咐,把分量不多的毒药掺进富江要喝的药里。
按理来说,富江应该是越来越虚弱、离死期越来越近才对,可她虽然脸色苍白,但依旧活得好好的。
无惨并不知道,富江根本就没有喝那些药,她的伤其实早就好了,之所以表现出一副还在养伤的样子,完全是为了能借此接近他。
富江格外擅长以谎言来欺骗他人,使他人顺从自己。
当怜子把那些药端给她的时候,富江总是会厌恶地皱着眉头,叫她随便找个地方倒掉就好了。
“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脸色转变比翻书还快的富江,她那张漂亮的面庞上浮现出令人为之心醉的微笑,伸出一根手指贴着自己的嘴唇,耳语般叮嘱怜子,“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有谁能拒绝富江的请求呢?至少怜子是做不到的。
为了保守跟富江之间的秘密,她在无惨面前一口咬定说富江每次都把那些药喝了。
她甚至最后还要为了富江来杀无惨。
怜子彻底倒戈了。
漆黑无比的夜晚,她惨白的脸上神情恍惚,握着手里的刀推开了无惨的障门。
“我不能让富江小姐生气……”怜子的脚步虚浮,她浑身都在颤抖,“无惨少爷做得太过分了!”
她指责着无惨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浅眠的无惨在她进入自己房间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握刀的怜子。
对方居然要为了富江来杀他!她自己难道也不想活了么!
“你疯了么!”
无惨拿出她的家人们来威胁她,可此时的怜子根本听不进去什么“家人”,在她心目中唯一重要的只有“富江小姐”。
她愿意为对方去做任何事。
她几乎是哭着说:“不这么做的话,富江小姐会把我赶走的,她不会再让我靠近她了……她会讨厌我的!”
从怜子嘴巴里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混乱,但所有话语的核心都是富江。那个女人明明才来产屋敷家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无惨一瞬间看破了怜子的心,他同时也意识到了富江的恐怖之处。
对方操控人心的能力并不弱于自己,只要富江想,就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为她赴汤蹈火。
而富江现在想要他的命。
意识到这点的无惨,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冰冷的月光洒落下来,可无惨全身的血液却仿佛都在发烫。他的头脑忽然冷静下来了,那双红梅色的眸子仿佛正在散发出幽暗的寒光。
他对怜子说:“如果被富江知道,你其实是我派去的人,还给她下过毒,你真的觉得那个女人会宽恕你么?”
不会的,富江从来都不是宽容大度的性格。
一想到会被自己最心爱的富江厌弃,怜子几乎要因此尖叫起来。
她抱着自己的脑袋,手里的刀也掉了下来。眼见对方踉跄地跌倒在地上,无惨不知道从哪里来了气力,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无惨的手指正在痉挛,可它们依旧牢牢地桎梏在怜子的脖子上,怜子的脸色惨白如纸。
她就这样逐渐没有了声息。
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她都还沉浸在对富江的爱意之中。
手背上传来阵阵刺痛,无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被对方抓破了,细细的血痕从皮肤下渗透出来,正如同无惨心底里那股对富江的杀意。
无法压抑、无法忽略……
无惨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手,渗着血的手、刚刚杀过人的手。
这是无惨第一次亲手杀人。
他将那把刀藏了起来,怜子的尸体则被他扔进了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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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富江还在对无惨咬牙切齿,门口便有仆从送来了一小枝刚折下来的紫藤花,和它一起被送过来的还有一封信。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虽然富江住在产屋敷家,但她又没有跟谁成婚,况且在这个盛行风流之事的年代,就算成婚之后也不乏有意外之情产生。
富江的美貌已经在短短几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平安京,无数公卿贵族都在想方设法亲眼目睹这传闻中惊人的美貌。
富江厌恶地瞥了一眼仆从捧着的东西,京中盛行的这种含蓄示爱被她贬低得一文不值。
她只觉得这实在太寒酸了,她觉得送这种东西的都是些穷鬼。
纤细白皙的手指嫌弃地捏着那封信,富江其实并不认识几个字,她对和歌毫无兴趣,更懒得去理会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的示爱。
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是个丑八怪呢。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仆从告诉她,花和信都是无惨少爷送来的。
“无惨?”
富江愣了一下,黑玉雕成的眼珠子转动了一小下。她慢慢悠悠地拆开那封信。
上面写的是汉字,平安京崇尚唐国风雅,所以贵族们几乎都以汉字书写,然而这对富江来说却如同天书,因为她一个字都看不懂。
富江命令仆从念给她听,只可惜仆从也不识字。信是收到了,可要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居然也成了难题。
“没用的废物。”富江恼怒地把信扔到一边。
她怀疑起无惨又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了。
见她生气了,新来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富江小姐不如直接去问问无惨少爷?”
富江抓起手边的东西就砸了过去:“你也想看我的笑话么!”
好不甘心。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让富江觉得心痒难耐,她就像是植物汲取泥土中的养分那样本能地渴求着她看上的所有事物。
只要是她想要的,她就必须要得到。
产屋敷彦哉来找她时,富江正伏在寝具里低声啜泣,她那微微耸动的肩膀让产屋敷彦哉心疼不已。
“富江、富江……”产屋敷彦哉轻声细语地去跟她搭话,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有谁欺负你了么?”
哄了好一会儿,富江才肯抬起脸来看他。
无论看过多少次了,产屋敷彦哉依旧会为她的美貌而震撼,即便是初见时的浑身血迹也难以遮掩这惊心动魄的美。
世间一切言语都难以形容她的动人,富江的美正是神赐般的奇迹。
含泪的双眸犹如晨雾笼罩般朦胧,晶莹的泪水打湿了她的面庞,产屋敷彦哉下意识去扶她起身,富江便顺势挽上了他的手臂跟他告状。
“彦哉大人……”
富江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在他面前控诉着无惨对自己的无礼。
“无惨少爷如此讨厌我,我只是担心他的身体,想要去看看他,他却生气地摔了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叫我滚出产屋敷家,还说如果我不离开的话就要杀了我,彦哉大人安排来照顾我的侍女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投井自尽了……彦哉大人,您是知道的,我真的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如果被赶出去的话……我真的好害怕!彦哉大人!”
富江趴在他怀里呜呜哭泣,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几乎把产屋敷彦哉的心也融化了。
“太无礼了!他怎么敢这么对你!”眼里心里都只有富江的产屋敷彦哉,对她所说的话毫不怀疑。
富江怎么可能会对他说谎呢?一定是无惨做得太过分了。
富江明明是在关心他,可他却不珍惜富江的真心。
产屋敷彦哉满带怜惜地向富江保证道:“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富江。”
他甚至都不想想自己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这话的。
明明他也不是富江的什么人,但他就是要为富江去出头。
第二天,富江便从仆从们那里听说无惨被赶到府邸中最偏僻的小院子里去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属于胜利者的得意笑容,富江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看看无惨的惨状了。
可怜的样子、凄惨的样子,谁叫他这么不识好歹呢?富江得意洋洋。
想到那位无惨少爷的脾气,新的侍女有些瑟缩道:“可是无惨少爷恐怕……”
她觉得无惨少爷现在大概不会想见到富江小姐,而且她不是昨天才对彦哉大人说自己害怕无惨少爷么?
对富江的本性尚不了解的侍女心疑惑。
富江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那极度自我的性格不容任何人忤逆自己:“你想命令我么?”
侍女立刻噤声不语,顺从地垂下脑袋。
她的脸色这才稍有好转,微微抬起下巴,命令对方把无惨昨日送来的那封信带上。
富江此刻充盈着胜者的喜悦,她得意洋洋地吩咐侍女顺便准备些礼物。
“被扔到那种偏僻的角落里可不就只有等死的份了么,真是可怜。”说着这种话,她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没有减退。
富江的嘴唇舒展出柔美的弧度:“我当然是要去关心一下才行。”
侍女从眼前这位夫人的身上嗅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她的恶念是堂而皇之的,几乎不做遮掩,可即便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那样的恶毒,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为她目眩神迷。
富江的美丽能够让人忽略她的所作所为。
侍女怔怔地看着她的脸,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好美……”
心里的想法一不小心说出了口,侍女忙不迭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听到这话的富江则是倨傲地微微抬起自己的下巴,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他人对自己的痴迷与赞美。
这令她更加笃信了无惨有眼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