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小南轻轻推了她一下，可转而又道：“不会真跳吧，应该就是闹闹，这种人最怕死了。估计是闹了这么久，看医院不松口，不给钱，就玩这套。”末了给一句评价，“真够无赖的。”
许沁坐在出租车后座，靠在窗边望着外头的高楼大厦。
“你说呢？”他悠悠地反问。
“让他跳，死了活该！”小西最先吐槽，“还真是一出接一出的，没完没了了。”
洗漱完毕，吃过舅舅做的早餐，打车去医院。
小西道：“先别那么说，已经通知110和119了，先把他们从楼上弄下来。”
她不免蹙了眉，
小西听他们这么说，气便消下去了，道：“不赔钱就行，骂就骂呗。只要不让他们得逞，被骂几句我心里头也乐意。”
“工作忙起来，不能经常联系，你别瞎想。”宋焰说，“但一有空就给你发短信。”
“刚进门又被骂了。外头那家子人什么时候走啊？真要在咱们医院赖到天荒地老了？”
民警来疏导劝解了几次，嘴皮子都说干，也斥过那男人几回。但那老妇仗着上了年纪，动辄泼皮耍赖，打滚哭喊。民警也烦不胜烦，又没别的办法，一来二去，就再不管了。
许沁想着手术中的事儿，没太注意到她们的对话。
“把你一个人丢家里了。”他说。
第二天一早，许沁在木窗照射的阳光中醒来，虽然前一晚睡得晚，但人精神不错，丝毫没有困乏之感。
“也不太习惯。”他微叹，有些无奈。
“乖啊。”
许沁每天在他们的咒骂声中上下班，倒一脸平淡，不受影响，没听见似的。
渐渐，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她趴在温暖的被子里，他立在冷风的操场上，一来一往，竟就不知不觉聊了半个多小时。直至她睡意来袭，慢慢打了几个哈欠。
那头，宋焰脚步轻轻出了楼，走上了操场，说：“抱歉，我也没想到事情这么突然，不然陪你在家住一段时间，你可能会习惯一点儿。”
许沁拿食指抠了抠额头：“有点儿。”
“整理内务，训训队员，训训狗。”
他叮嘱她睡觉，要挂电话了，临了又唤一声：“许沁。”
许沁被他逗笑了，来了兴致，又重新翻身趴着，问：“它叫什么名字啊？”
正发怔之际，手机响了。
忽而想起上一次打车上下班还是那次暴雨后，她的车报废了。那段时间，她坐在车内的心情可谓是低沉冷抑的。
“……”许沁食指一下下抠着枕头，“不会是因为我吧？”
几人往外走，去看情况。
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
“他们现在也喜欢你。”宋焰说。
夜，越来越深。
众人：“……”
明明知道，可就是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开心。
可不知怎么的，睡不着。
“嗯，你不知道吧，它表现突出，记了二等功。”宋焰道，“那狗崽子机灵，知道自己立功了，成天昂着狗头摇着尾巴拽得二五八万。等我这几天好好收拾收拾它。”
“只能是因为我，不然你就给我等着吧。”她难得“恃宠而骄”。
“电话接得太快了。”他失笑，“也猜到你应该睡不着。……怎么，不习惯？”
“你怎么知道？”她趴在枕头上，问。
“被子里，床上全是你的气味。”她说，声音在夜里格外轻柔。
许沁和往常一样，没有参与她们的谈话，只认真为工作做着准备。
“还没睡？”他问，他那头很安静，衬得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格外好听。
但她并不太在意，自动忽略他刻薄的一面，提取出关键信息，抓紧每次机会跟他学习。
他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难过？”
小南说：“放心吧，不会的。我那天找刘主任打听了，说这次领导态度坚决，把病例资料和录像全封起来送去第三方鉴定了，坚决不赔钱，一分都不赔。不然开了这先例，以后谁都往咱们三院碰瓷，当这儿是银行还是怎么的？”
那男人和他母亲找不到发泄点，便广撒网，在医院门口拉了横幅，每每有医护人员进出便破口大骂，遇上病人则诅咒连连。
许沁洗完手，插兜往办公室方向走，她没兴趣凑热闹。
如今，她一颗心依然平静，却是在安稳之中，有了落脚之处。
可渐渐有了闲言闲语，从同事医生传到护士口中，又从护士口中传到许沁耳边。说许沁背景强大，早就内定了。而这次在地震救援里表现突出，刚好给了院领导借口名正言顺让许沁升职。
那一家子人更肆无忌惮，估计是打定了主意：横竖他们不要脸面地耗着，医院迟早会招架不住。
今夜月色极好，树影斑驳投在木窗之上。她侧身躺着，望着嶙峋的树影，觉得像一幅静谧的水墨画。
小东也说：“徐教授真是一根筋，对许医生第一印象不好，就转不过弯来。”她曾经也对许沁第一印象不太好，可这半年工作下来，发现许沁这人虽然不太爱说话，看上去淡漠，但认真负责，一心对事，不搞人际关系，没有弯弯绕绕，反而处得轻松舒服。
直到小北冲进来，直喘气：“完了完了，出事了。那男的和他妈要跳楼，现在两人都爬到门诊部楼顶上去了！”
“跟你感情很好？”
她知道是宋焰，立刻就窜起身抓了手机接起来：“喂？”
吃完饭了，舅舅和舅妈收拾碗筷，许沁看几眼，要动未动的；翟淼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头也不抬：“我都不帮忙，你就别插手了。他俩配合得好着呢。”
许沁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出来了，照得窗户亮堂堂的。
她一低下头，就无声地笑了。
他似乎走到了一个风口，听筒里风声呼呼响，他捂住了避开，待风声消退下去，又问，“跟舅舅他们相处自在吗？”
身后，小东抱怨：“拿命来要挟，这回院里没办法了。要他们真跳楼死了，我们医院完蛋了。”
“谁啊？”
偶尔也会在思维一晃的时候，想想此刻他在干什么。或许在操练，继续在集训，或许在出勤，或许消防车刚好经过医院门口的大街。但她只是一想，便过了，便继续插兜穿梭在医院的走廊里了。
“可就是这套能闹出轰动效应啊，现在医院门口都瘫痪了。”
要是别人，恐怕要被骂得面红耳赤，待不下去。
以前每次回营地都异常爽利，这一次，却有了牵挂和羁绊。
医院的工作依然忙碌，求医者依然进进出出。不同之处大概是那个来医院闹事的男人和他母亲成了钉子户，天天来医院报道，指责李医生害死了他老婆儿子。
“没。”她哑然一笑，仰面躺回被窝里。
没玩多久，长辈们睡觉早，许沁也早早回房休息。
外头传得厉害，许沁却不觉得徐教授是这种人。
舅舅和舅妈性格都好，不拘礼不矫情，一顿饭吃得还算自在。
晚上她又在院子里跟舅舅一起做了会儿木工，没怎么说话，只有刀片刨过木头的刷刷声，原木的清香散在冷风里。
那头风大，他轻轻笑了一声，说：“小孟。”
“就那天天在门口闹事要赔200万的！”
他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想一想，转了身，决定出去看看。
晚饭是许沁和舅舅一家人吃的。宋焰赶时间，没吃饭就走了。
“嗯？”
“没事。”许沁说，“又不是第一次见舅舅舅妈。再说，以前读高中的时候，他们还挺喜欢我的。”
“废话。”他再次低低地笑了，说，“就喜欢我。……只喜欢我。”
只是偶尔在忙碌的间隙停下来，看一眼他数小时前发的短信，回复几句，而他或许要等很晚或是第二天才看到才能回。
小东却道：“赖着就赖着吧，最怕医院息事宁人给他们钱。那才怄气呢。”
夜深人静，一根电话线，连着两头浅浅的呼吸和思念。
徐肯教授迫于院方压力，没办法，只能带她。但毕竟教授有脾气，便对她各种打压教训。
几天下来，同事们也对此有了怨言。工作本就累身累心，上下班还被人指着骂爹娘骂祖宗，谁碰上了会心情好？
不知为何，她这边，心扑通一下，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快四岁。”
她不会意识到这句话对他的撩拨力有多大。他听着她在电话那头娇软的声音，想着她在他床上滚动的模样，一时有些心痒难耐，终究却只能长长地隐忍地呼出一口气，压抑下去。
宋焰便一直住在这里。
许沁没往心里去，低头认真洗着手，琢磨着不久前跟着教授一起执刀的手术过程。
小北也说：“就是。赔钱不就说明李医生诊断错了？以后李医生还怎么工作？为了他的荣誉和尊严，也不能赔钱。”
徐肯教授也开始频繁点名让她跟着做手术给他辅助，有时连重大案例都直接交给她主刀，他在一旁指点教导。
而许沁听到119这三个数字，蓦地停住脚步，想起跳楼也归消防员管。
医院考虑到李医生的安全，给了他休假。
她也笑：“它多大了？”
而许沁呢，反正事情做都做了，也懒得尴尬了。
被子上枕头上全是他的香味，她蜷缩其中，渐渐阖上眼，安然入眠。
更何况，此刻她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环境里。
“嗯，晚上跟舅舅刨了一会儿木头花。”许沁说，两只脚在被子里舒展着蹬了蹬，问，“你呢，晚上在干什么？”
话到嘴边，想着要是死了，医院消防队两头都倒霉，一口怒气又生生忍了下去。
大抵任何人在生活发生重大转折时，都难以入眠。
“你今天怎么睡这么晚？”她问。
“知道啦。”许沁缩在被窝里，轻声地说，睡意渐浓。
只是，徐教授还和往常一样对她没有半点好脸色，甚至比以往更严厉苛责，几乎是到了挑刺的地步。有好几次，竟在一众医生和护士面前训诫她。
“唔。”
几个护士却没她淡定，小西以前每天上班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吃了什么好东西，现在成了吐槽：
“是上次地震里那只救援犬？”
“笑什么？”他问。
小西还挺替她不平的，说：“烧伤科的杨思佳医生太烦人，自己医术比不过许医生，成天在背后嚼舌根。”
自地震救援结束后，她成了院里的名医生，是这次提拔主治医师的不二人选。
这回，连小南都忍不住了，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当消防员的男朋友童铭，气愤道：“浪费社会资源，这种人怎么不去……”
住在宋焰家的第一夜，许沁迟迟睡不着。
而虽然要与宋焰分别一个星期，她却不会因此影响工作。毕竟，这份情感更像是成了身后的一座靠山，反而叫她在工作中更加投入，更加冷静从容。
至于为什么会赶时间，大家都心知肚明。
“怎么了？”她略一思索，故意问，“在家休养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