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凌晨四点半，随着前方救援难度增加，救人速度开始下降，送来急救中心的人也渐渐减少。
许沁不吭声，也不看身边的宋焰，她垂着眼眸蹲回去，把那个女人的肚子缝合起来。
大家纷纷跟着说，小葛和杨驰他们也咧嘴笑：“谢谢你，医生。”
终于，废墟底下传来一阵破晓般的啼哭，撕裂了天空。
宋焰：“她是个孕妇。”
一旁迷彩服的少校下令：“上尉，你这是违抗命令！上边说得很清楚。立即赶往下个地点。”
两拨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唯独宋焰蹲在地上，在抽烟。
好在旁边有块石头顶着，形成了空隙。众人把宋焰从底下拖出来，询问情况。没砸到人，只是撞得不轻。
宋焰他们鼓着浑身的劲儿，脸颊涨得通红：“一，二，三——”
许沁缝针的手顿住，她低着头，一动不动，过了好久，她极轻地摇了摇头。
许沁回头。
她迅速从医药箱里拿出手套和手术刀，她从来没做过剖腹产手术。这一刻，不知是因为不熟悉而产生的畏惧，还是因为漠视犯错而产生的心虚，她下刀的手有些颤抖，前所未有的。
“小葛，你过来！”
陆捷一巴掌拍那士兵后脑勺上：“我是那样的人？——你老大当年是侦察兵出身，记人不可能记错。……这姑娘是真眼熟。”
这景象着实太诡异。
宋焰摁灭了烟，起身：“那就干吧。”
许沁和小西她们也帮着清理小型石块，才几个来回就累得汗如雨下。
“她死了。”许沁说，背着医药箱就往上走。
那时，宋焰刚把一个挖出来的伤患背到医院，自己身上的伤都顾不上处理，就大步往外赶。
许沁的心狠狠一震，她从没有过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
……
“队长！”一众队员扑上去，许沁也冲过去。
车灯打在前方，白光之中，一片寂静恐怖景象。
分明是个印象很深的人物，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宋焰一身泥土，满面尘灰，手上血迹和污泥混在一起，眼睛也熬得满是红血丝，哑声回了一句：“底下还有人。”
地震后的第一夜，望乡彻夜无眠。
“你们！——你们在这儿耽误时间是在害更多的人！”少校攥紧拳头，回头看自己的士兵，“赶去下个地点。”
士兵们跟上他离开了。
宋焰问：“底下还有其他人吗？”
许沁：“我没有印象。”
许沁做完手术后，清点了一下备用的手术工具和药品，发现严重短缺，准备向联络部汇报的时候，一队军人扛着箱子进了医疗中心，是刚刚空投下来的药品。
但宋焰和许沁谁都没有回头，谁也都没有放慢脚步。彼此都异常坚定迅速地走向了自己的方向。
许沁过去翻看有没有手术器具，抬眸却见那位军官蹙眉盯着自己，仿佛在分辨什么。
路边的废墟旁偶尔摆着几具挖出来的尸体，整个镇子都争分夺秒忙着抢救生命，没人顾得上给他们掩埋。
宋焰静静看她一秒，便收回了目光，带着众人继续搬。
一旁，消防员们，乡民们，全站在坡上等待。
誓言是什么？
小葛杨驰等人一言不发，跟着宋焰朝废墟上走去。
许沁跟在担架旁，用力给病人摁压止血，匆匆穿过大厅时，竟未注意到自己与宋焰擦肩而过。
才走出两步，宋焰冷定喊了声：“许沁！”
许沁松开她，起身去给活着的女人做紧急处理，宋焰突然开口：“等一下。”
一个士兵凑上来，问：“营长，你干嘛呢？这也太不合时宜了。”
到处都有呼救声，到处都需要人手。军队和医生一拨拨地新增进来，所有人都在救人，专业的，非专业的。
“孩子是活的。”许沁说，脑子里一瞬间空白。
额头上的汗水密密麻麻地渗出。下刀的一瞬，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人已冷静如昔。
许沁瞟了一眼他肩上的两杠一星，再看他时，眼神已不太友善。
宋焰坐在她身边，忽然也淡淡开口：“谢谢你，许医生。”
承诺是什么？
急救中心里每个人都步履极快，脚步匆匆。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或许彼此潜意识里都闪过一个短暂的念头。
许沁下车走过去，隐隐约约听见从哪里传来女人的哭声：“救救我，求你们救救我。”
许沁跑到车边找司机：“现在去镇上找人，路上逮到能帮忙的都叫来。”
在大家快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司机带着数个镇民过来了，更多的人一起来帮忙。
那一瞬，许沁突然想到了那个暴雨夜，他也是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救出了车里的她。
坚守又是什么？
黑夜一点一点淡去，天，蒙蒙亮了。
所有人都静止在废墟之上，只有那只狗和宋焰指尖的烟雾有运动的迹象。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犬吠，像在警告什么。
她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作数过，许下的信念从来没有守护过，不论是对手中的刀，还是对身旁的他。
“不知道，我是住在二楼的。”
人已痛累到了极限，手脚都在抽搐，有时几乎失去知觉，有时却又痛得像要将背脊折断，将手臂撕裂。可谁也不回头，咬着牙去扛起那压在幸存者上方的一块块巨石。
许沁看着，手指掐进了手心里。
此情此景下，这样的搭讪未免太过轻浮。
深埋在地下的人或许感应到什么，哭声愈发凄惨：“你们不要走，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不要走！我不想死啊求求你们！”
一只警犬正冲宋焰狂吠，又跑到废墟边，冲着里头狂喊。
众人抬着墙体，一寸一寸，沿着崎岖坎坷的废墟，小心翼翼往下挪。
宋焰哑声提醒：“脚下站稳了！别踩空！”
领队的军官说，更多的还在路上，明早能送进来。
许沁奇怪看着他。军官笑笑，说：“我是不是，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钢筋水泥的重量压得所有男人弯了腰，腿脚打颤，那庞然的墙体也微微颤动着。
而宋焰他们呢，
那女人被人接力往上方抬。
小伙子被送去病房，人才抬出去，新的医生和病患又进来。
“十里台的，”宋焰开口，疲累让他轻轻喘着气，“来的时候发的誓，都记得吧？”
陆捷蹙眉琢磨着，不经意望了眼许沁的方向，后者早已消失在内厅里。
而陆捷也并未在这小插曲上多费心，迅速带着部下们出去抢险了。
许沁过去探了一下那女人的脉搏，又检查了她的瞳孔，人虽然还有体温，但已经死了。
许沁一头的汗，迅速剪断脐带，把婴儿递给小南，后者用白布接住，可就在许沁松手的一瞬间，婴儿的手抓紧了她的小手指。
转身欲走，那军官却说：“你没有印象很正常，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宋焰处在斜坡下方，墙体倾斜，重心不匀，重量猛地压去他身上，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泌如雨，整个人像一张即将要崩断的弓。
宋焰朝她伸出手，他满是伤痕的手因极度的疲累而颤抖着，女人握紧了宋焰的手，宋焰把她拉上来交给许沁。
巨大的钢筋墙微微晃动一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被抬离地面。
军官解释：“我是xx装甲军团第三师的，叫陆捷，不是坏人。”
许沁主动申请了去现场营救，小西小北她们也一同前往。
站在废墟顶上的一位老乡冲下边的许沁竖起大拇指：“谢谢你，医生！”
许沁跟着宋焰小葛沿着斜坡往下深入废墟，
许沁坐在破旧的面包车上，寒气从脚底袭上来。
她双手立刻抹去那女人肚子上的泥土石子，果不其然，已是足月的大小，许沁手尚未移开，肚皮上传来一丝震动，踢进她手心里。
但医生们仍旧没空休息，后期救出的人重伤居多，往往在漫长的救援过程中就需要医生参与治疗。
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最黑的夜已过去，天空开始出现一丝白，他们终于挖开一个v形的口子，挖到了废墟底下。
“你也清楚她埋得太深，救不了了！”少校压低了声音走上前来，“其他地方还有更多人等着你救。别说救她的时间我们能再救十几个人，现在花上几个小时救她，还有可能半路塌方，搭命进去。”
许沁一怔，过了足足两秒，才把婴儿紧攥的手挣开。
许沁一愣，迅速滑下废墟一看，这女人的腹部，她蜷缩的姿势，不正是在保护肚子里的孩子。
斜坡上，人们疲惫的脸上挂着欣慰的笑，他们目送小南抱着孩子走出来，赶去医院。
紧张和专注过去了，汗水湿透的后背被冬天的风一吹，冰冷刺骨。
他手下的兵们点头。
宋焰翻开几块水泥板往深处看，突然发现还有一个女人侧躺在地上，没有动静。
后勤部的人边清点药物，边向他们致谢。
一个年轻女人躲在冰箱和承重墙的缝隙里痛哭流涕。
正想着，宋焰脚下踩着的石块突然一滑，他一脚跪了下去！他这边悬空，其余人全抓不住了，墙体轰然滑落，砸向地面，撞向宋焰，把他扑倒在废墟上，瞬间将他掩埋。
两人抬开板子，废墟里剩下的那个女人一身鲜血，面朝墙壁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背部顶着地震时砸下来的房梁。
许沁看一眼现在的形势，幸存者困在最底下，这是一个倒塌的五层民用住房，数面承重墙和屋梁交叉叠放，哪怕是宋焰他们全队男人一起上，也难抬动。
许沁连续做完第三台手术时，已是凌晨两点，没有休息的时间，新的伤者又送来，断了一条腿，大出血。
许沁很快初步检查出她小腿骨折：“马上送去急救中心。”
回头看，宋焰他们已经开始搬运墙体，那是一块有酒店大床大小的钢筋水泥墙，七八个男人同时发力才勉强扛动了一丝毫。
警犬小孟不懂人类的利弊权衡，急得团团转，来回奔跑于宋焰和那道缝隙之间。
许沁仍不接话。这时，有新的重伤者被送进来，她立即过去接人，将他晾在身后。
那是夜最黑的时候，深冬的镇上一片萧索。
从某种程度上说，许沁保住了那个小伙子的手，不用截肢，如果后期康复训练做得顺利，能恢复部分的抓握力，但，拿手术刀是再不可能了。
这虚弱的女人呜咽掺杂在呜呜呼啸的北风中，格外渗人。
只是，那一次次喊起的“一、二、三”越来越嘶哑，越来越惨烈。
可没一个人有动静。
警犬听懂了人类的呼救，跑到废墟的缝隙旁冲里头狂吠，很快又冲到宋焰面前叫，告诉他有人埋在里头了。
刚才余光里走过的那个橙衣消防员白衣医生似乎是他/她？
……
车开过去，是一处废墟。探照灯打着，把消防员们橙色的衣服照成了浅黄。一堆着迷彩服的军人也在。
许沁站在人群外沿，进不去，伸着脖子也看不到，便踩着一个高高的石头往里看。宋焰拍着身上的灰，揉着发痛的胸口，一抬头就看见许沁站在高处，小脸被风吹得苍白，眼神惊愕。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