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杯水的雾气少了，杯口凝结着密集的水滴。
宋焰短暂地考虑了一秒，过去坐下。
许沁表情平静，去拿了医药箱过来。宋焰把手伸在台子上，她给他简单地清理，上药，忽问：“你工作忙吗？”
许沁有些尴尬，他却异常的豁然坦荡。他裤子上全是污渍，火场里打过滚，没一处干净。站在刚打扫过的净得发亮的屋子里，格外的突兀。
许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从塑料袋里翻出一大块抹布，跟着去了卫生间。
三杯水氤氲地荡着水汽，不会在一秒间变成温水。两人沉默地等。
她依次倒满了三杯水，一排地摆在流理台上。
许沁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下：“嗯。”
许沁掂了掂手里的毛巾，咳了咳：“只有这个。”
叮，走廊里传来电梯下行的声音。
许沁点点头：“好了。”
杨驰纳闷：“2701？干嘛？”
宋焰走进玄关，探头看一眼，客厅里一团糟，没有人。许沁拿着块毛巾，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宋焰，也有些奇怪，问：“丢东西了？”
“感冒了。”许沁答。
“还行。”宋焰说，“每天都有事儿，大大小小。”顿了顿又道，“没你忙。”
宋焰把昏迷的小孩交到许沁手里，自己则接过索俊手里的水壶，猛地灌了大几口水。
许沁于是回到室内。身后，宋焰紧跟着拉上落地窗。
宋焰说：“我身上脏，不坐了。”
许沁走到玄关处，朝外看一眼，人下去了。她又退回来看看地上的消防服上衣，巨大的，特别厚实。衣服外表脏兮兮的，里头汗味熏天。
许沁拿着抹布走过去擦阳台栏杆，宋焰刚转身把拖把推出去擦拭角落，准备收手，许沁迎面撞上来，绊在拖把布上，滑了一跤。
宋焰端起来一饮而尽，三杯一杯杯喝光了，手背擦一擦嘴角，说：“谢了。”
宋焰无语地盯着她看半晌后，摇了摇头，无语得有些好笑：“这顶个屁用。等着。”说完，往外走。
下一秒，宋焰转身走了。
两道水声。
宋焰看一眼自己的手：“没有。”
她给他的手腕处贴上纱布：“好了。”
高楼上强风阵阵，吹得她一个哆嗦。
宋焰他们下楼把熄灭的火场检查了一遍，找出着火点，又联系了小区物业和业主。业主还在往回赶。
许沁站在门边，看着宋焰离去，心底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许沁问：“好了？”
许沁走到阳台上往下看，等了没一会儿，看见宋焰快步跑出楼道，很快消失在拐角不见了。
宋焰正在阳台上拖地，他人高臂长，又有力气，前后推两下，偌大的阳台地板就被他擦得干干净净。要是换做保洁阿姨，得前前后后细细碎碎地捯饬半天。
“进去吧，外边风大。”他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
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你明天休假，是不是？”
突然，
杨驰从她身边经过，笑：“谢谢了啊，姐。”
宋焰顿了一秒，抬眸看她，他自己都没察觉手腕处破了皮——是抓安全绳时缠绳子勒的。
许沁退回屋内。
宋焰走到玄关处，把地上的消防服拎起来，地上一小摊污渍，他说：“自己能弄干净吧？”
宋焰，在一起，好不好？
水开的时候，宋焰已经把客厅打扫干净，拖把抹布全洗净，整整齐齐摆在洗手间。
宋焰松开她：“小心点。”继续拖地。
小葛也感谢：“幸好借了你家阳台，不然没这么快。”
许沁慌乱站稳了，心突突地跳。
许沁拧干抹布，跟着出去。
……
那一刻，记忆似乎定了一下格。回过神来，这是一个很宁静的秋天的下午，很平常的一天，像以往的每天一样。
宋焰在外头擦栏杆，那栏杆被消防员踩得脏兮兮的。许沁见他抹布也脏了，又从塑料袋里拿了新的出来，到水龙头下打湿，返回到门边，拉开一条缝给他换抹布。他把脏的递出来，干净的收走。她拿了脏的去清洗。
“好。”他出门去了。
许沁没有干坐着，用新的烧水壶烧了一壶水。
一秒，两秒，世界静寂。
“感冒加重我不负责。”宋焰说。
没过多久，宋焰回来了，一手拿着拖把，一手拎着一大塑料袋东西。
秋意萧索的小径上，穿消防服的男人停下，抬头仰望。
他做事特别利索，打扫卫生都十分专注认真，很快就把阳台清理干净。
她站在这边煮茶，他在家里拖地。
宋焰低头弄着拖把，目不斜视，像是不太经意的，问：“嗓子怎么了？”
可她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电梯门阖上，阻断了他和她的视线。
许沁轻轻皱眉，问：“买这么多干什么？”
宋焰开着水龙头，反复杵着拖把，打湿布条；许沁走去洗手台前，搓洗干抹布。
“没有。”宋焰看看地板，“借了你家阳台，把家里收拾干净了再走。”
许沁关上门，看着玄关处那一小滩污渍，再看看干净得发光的客厅，忽然觉得这房子安静得让她喘不过气。
小葛一愣，看看自己的手，摆了摆：“没事儿，我们先下去工作了。”
杨驰：“也对，哥，我跟你一起，我帮你去收拾。”
她握紧自己的手，走到沙发旁，端坐下去，她坐得笔直，手越捏越紧。
宋焰突然探手过来，夺过她手中的抹布，没收了。
许沁移开眼睛，指吧台边的高脚凳：“坐这个吧，我过会儿擦擦就干净了。”
……
整个队迅速撤离。
十一月的第一天，楼下的银杏叶一片金黄。
原本空气流通，北风穿堂，现在关了门，室内突然有一股回温的暖意了。
许沁摇了一下头。
宋焰折身跑进楼梯间，几大步上了楼梯。到了许沁家，门开着，里头传来水声。
许沁：“……”
宋焰留了两个队员善后，其余收队。
许沁看不清他的表情，欲张口朝他喊什么，冷风涌来，像一只大手扼住她的喉咙。
“谢谢。”宋焰说。
“嗯。”他关了水龙头，压干拖把上的水，出去了。
许沁没多加挽留。一众小伙子蜂拥而出。宋焰从客厅里走出来，在玄关处和许沁擦肩而过。
许沁在开放式厨房里转过头时，拖把刚好在客厅里的水渍中间拉干净一条路，阳光反射在上边，明晃晃的。她不经意眯起了眼，看见宋焰的身影融化在了秋天金色的阳光里。
许沁明白他是指那枚针头。
宋焰把厚厚的防护服脱下放在玄关处，又脱了鞋走进来，直奔洗手间，扫一眼后，问：“拖把在哪儿？”
“好。”许沁抱上小孩，下楼去了。
宋焰正在卷袖子：“你还好意思说。”
他鼻子里淡淡哼出一声：“我看你工作也够危险的。”
许沁：“手腕呢，应该磨破皮了。”
楼道里恢复了安静，消防栓也完整而崭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哦。”许沁微微喘出一口气，走到栏杆边准备擦拭栏杆上的水渍和黑灰。
杨驰：“怎么会添乱呢，哥，我做事可利索……”
许沁问：“你去哪儿？”
宋焰被队员拉上去，他满头黑汗，抱着孩子喊了声：“许沁！”
杨驰：“火灭了，楼下的门也破开了，我们下楼再去检查检查。”
索俊从电梯里伸出一只手，揪住杨驰的衣领把他扯进电梯，一手摁了关门键，对宋焰抬下巴：“去吧。”
许沁说：“水有点烫，你先坐一会儿。”
许沁：“能。”
时间过得缓慢，一切都自然自然。两人谁也没和谁说话，一室安静，只有拖把在地板上滑过的声响，掺杂着烧水壶里的咕咕声。
“喝杯茶再走吧。”许沁往玻璃杯里倒开水，茶叶翻滚起伏，茶水浮出淡淡的绿。她抬眸看他一眼，“出了很多汗，要补水。”
宋焰：“不用，一个人就够了，多了添乱。”
许沁没拒绝。
许沁迅速给小孩做了个检查，并未窒息，还有微弱的呼吸，只是被烟呛晕过去了。她松开小孩的上衣，打湿了毛巾给他擦拭脸颊胸口，边快速抱上小孩往外走。到门口了，回头问一句：“电梯能用吗？”
杨驰没反应过来：“这儿留下肖飞和老江就够了，队长，早点回去休息吧。”
许沁也看着他，
饮水机在一旁，形同虚设。
阳光照在水淋淋脏兮兮的地板上，反着刺眼的黑光。
水声阵阵。
宋焰：“……”
楼下停了救护车，跟消防一起联动出车来的。
他不多耽搁，起身离开，她跟在他身后送客。
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撤离，到了电梯口，宋焰交代：“杨驰你陪指导员清点器材，回去后小葛写份报告。”悉数吩咐后，又说，“我留下等会儿走。”
许沁：“我可以——”
秋意萧索，冷风阵阵席卷阳台。
“我是轮岗到了急诊，不然没这么忙，而且，”许沁看他一眼，“我们没你工作危险。”
金色的银杏树林里惊起一串飞鸟。
宋焰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下落：“用毛巾？”
宋焰眼疾手快，大力握住许沁的胳膊把她扯回来。
许沁返回自家，消防员们正陆陆续续往外走，有几个弓着身贴着地面卷水管。
许沁：“没有。”
……
许沁问：“你身上受伤没？我给你处理一下。”
宋焰：“把人家里弄得稀糟，总得帮忙收拾一下。”
许沁看他手掌通红，道：“有人受伤的话，我帮你们看看。我家有急救箱。”
许沁已飞快赶下楼，冲过来：“把小孩给我。”
宋焰回到室内，关上门，到卫生间里清洗拖把，返回继续打扫满是脚印和水渍的客厅。推到沙发处时，拖把不小心撞了一下茶几，一张小卡片掉了下来，宋焰捡起来，是许沁的身份证。他目光在上边停留一秒，原地放回去了。
“这么多？”许沁过去看，吸水抹布五颜六色的好几条，普通抹布也有，还有清洁剂，清洁球，刷子之类的；垃圾袋也买了好几卷。
索俊道：“安全。”
她猛地起身，跑去拉开落地窗，强风涌进来。
哗哗的水声，隔了好久了，宋焰又问，“好了吗？”
在一起，好不好？
她扑到窗台栏杆上，朝楼下的人喊了声：“宋焰！”
男人转身就走了。
他一边说一边抹着脸上的汗。
许沁把小孩交给同事，救护车很快驶离现场。
宋焰哼一声：“你这儿有半点家的样子。”说完拎了拖把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冲洗。
“嗯。”
片刻前还热热闹闹无比紧张的房间顷刻间就又变得空落落的，许沁站在玄关口，看一眼偌大的客厅。人全走了，留下一室的水渍、黑灰和污迹，狼藉一片。
电梯叮地一声，门开，宋焰走进电梯，转身按了楼层，随后直视她。
宋焰说：“我去一趟楼上。”
宋焰正弯腰穿鞋，扭头看她：“下去买拖把。”直起身了，问，“你家还缺什么，给你一起带了。扫帚，清洁剂，抹布……”说到半路，停下观察她神色片刻，问，“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