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从小调皮捣蛋，被他爸打到二十八岁。对仕途毫无兴趣，喜欢搞交际做生意，当初最调皮的反而成了最有钱的。
孟宴臣举手：“不把烟味带回家，保证没下次。”
应该是个夏天，许沁放学回家。路上被宋焰那帮小混混拦住。
孟宴臣关上门，低着头在门后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许沁上楼关上房门，看一眼自己的房间，似乎没什么变化。她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她的木屑和小雕刻又被清理干净了。
肖亦骁却捕捉到她的眼神，回头看那表格，问：“看什么呢？”
孟宴臣跟着叫了声：“爸，妈。”
孟宴臣从小就是这片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子，少年时代的长相甚至可用美来形容，反倒是这些年，穿上军装后，褪了秀气，变得英气逼人。越长越像孟怀瑾年轻时的样子，从容不迫，正派克己，举手投足间自带矜贵之气。
士兵还要说什么，另一位军人大步过来敬了个礼，站岗的小伙子不明所以，跟着敬了个礼。
“我。”孟宴臣说，“刚在车里抽了根烟。扇了半天，还是让您给闻到了。”
“跟肖亦骁他爸下棋去了。快到饭点，也该回来了。”
那时候，许沁还只是个中学生。
许沁突然说：“我上星期看见宋焰了。”
孟宴臣和肖亦骁脸上神色各异。
只是一次偶遇，不会再见的。
许沁从小被这两人保护过度，朋友极少，出了大院，她和外界的交往如蜻蜓点水。
许沁眼中光芒黯淡，说：“消防员。”
宋焰迅速挡住她去路，许沁避之不及，撞到他身上。
许沁进门换鞋，叫了声：“爸，妈。”
“我叫宋焰，是你男人。”
这片家属大院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红墙白瓦，绿树成荫，颇有旧时之风。虽然毗邻西区闹市，但三面环湖，正面对着博物馆和图书馆，难得闹中取静。
宋焰一挑下巴：“老子看上你了，不堵你堵谁？”
许沁：“没事。”
许沁没兴趣地低下头，继续默默往前走。
许沁失神片刻，猛地关掉水龙头。
许沁停了车，没急着进屋，胸口一阵压抑的闷热。
他的朋友们嘻嘻哈哈地笑，宋焰一皱眉，回头骂：“都他妈滚蛋！没看见正哄你们嫂子吗？谁再吱声老子抽死谁！”
“有点儿。”许沁经过落地镜，瞥见自己身上沾满泥点，她皱了眉，浑身不自在，“先不跟你说了，我去洗个澡。明天回家看爸妈。”
“好。”孟宴臣挂了电话。
许沁：“刚在车里出汗了，我上去换件衣服。”
军人升起栏杆：“孟小姐，不好意思，他新来的，耽误您时间了。”
许沁站在花洒下冲凉，看见飞溅的水点，蓦地想起水花后边宋焰散漫无礼的眼神，那张英俊的覆满黑灰和汗水的脸上，表情邪野，和当初一模一样。
许沁淡笑：“没事。”
许沁退回原地，微红着脸，终于破功：“流氓！”
付闻樱继续微笑：“家里的规矩不记得了？”
电梯缓慢往上，
宋焰挑下巴：“你叫孟沁是吧？”
她也不喜欢她做外科医生，说病菌太多说吃力不讨好，说医生这职业不是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应该做的。
许沁站在原地，等一身军装的孟宴臣下车。
走到家门口，孟宴臣的车开过来了。
如此往复，许沁再度抬起脑袋望他，眼神淡漠。
人或许只有在少年时代，才会幼稚和倔强到那种程度吧。
许沁回过头来，淡淡道：“有这功夫留着哄女朋友吧。”
“9月17日，南城区消防大队，张浩可，合格”
付闻樱从书房走出来：“你们俩怎么一道儿回来？”
一贯自持克己的孟宴臣难得刻薄地哼出一声：“就知道那小子不会有什么出息。”
宋焰冲她说：“老子相中你了。”
许沁不爱说话，只爱拿小刀刻木头，像个小机器人。肖亦骁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好奇地看她，有时摸摸她的手，戳戳她的脸，她也不哭不闹，只拿黑溜溜的眼珠看他。肖亦骁可喜欢啦，天天往孟家跑。孟宴臣就赶他走：“这我妹妹，又不是你的。”
有一天，许沁刻了一个小人儿，一声不吭塞到肖亦骁手里。肖亦骁一看，那是个小小的自己啊。他乐坏啦，兴奋地拿去跟孟宴臣炫耀，孟宴臣呵呵一笑，展示出一抽屉十几个木雕的小孟宴臣。
当年宋焰曾从这道墙上翻过来找她，那家伙把巡逻队来回的频率记得清清楚楚。
许沁：“你堵我路干什么？”
晚饭后孟宴臣说出门找肖亦骁玩，付闻樱没多问，也难得没有不赞同，倒是说了一句孟宴臣怎么不学肖亦骁，找个女朋友。
孟宴臣把军帽摘下：“两个星期。”
电梯叮咚，门开，肖亦骁在里头。
许沁点头：“嗯。”
孟宴臣当没听见。
“喂？”
她微踩油门，汽车驶进大院，两位军人敬礼目送。
许沁坐在车里，不发一言，只奇怪已经傍晚，这日头怎么还是那么晒，晒得车内意外的闷热。
许沁：“没那么夸张。你多久没回来了？”
……
许沁衬衫脱到一半，粉白的肩膀和蓝色的文胸露在外边。她一双黑眼睛平定地看着孟宴臣。孟宴臣手机拿在耳边，愣了愣，门往回拉一半，又顿住。
少女许沁面无表情杵在原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走。
许沁回到家才发现手机里一串未接来电，正要回拨过去，孟宴臣的电话过来了。
肖亦骁：“许医生大驾光临，得亲自下楼接呀。”
许沁往左走，他散漫地往左边堵；她往右走，他淡定地封住右边的去路。
许沁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抬起头，轻声道：“刚好换了钱包，身份证落下了。”
许沁不回答，想趁机冲走。
孟宴臣望住她微愠的小脸，愣了片刻，旋即笑了笑，跟着她进屋。
许沁阖上抽屉，从衣柜里捡出一条裙子，开始脱衣服。
肖亦骁是他们的邻居，跟孟宴臣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哥儿们。偏偏一个像火一个像冰，从小打到大，谁也不服谁，你喜欢东我就喜欢西，你往北我就偏往南。
两人生平第一次和解竟是许沁的到来。
孟宴臣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同时推开：“沁沁——”
肖亦骁是湾流的常客，几乎夜夜在此宴宾客谈生意，红酒美女，一掷千金。孟宴臣只用报上肖亦骁的名字，高大帅气的服务员便弯腰引路。
孟宴臣眼神一直锁着许沁：“你好像瘦了？”
肖亦骁气得差点儿没咬死孟宴臣。
唯宋焰是个例外。
小混混们一溜烟退后一圈，宋焰回头看许沁，皱眉：“说话。”
“哎呦——”他暧昧地哼哼着，笑出一声，“来，再撞一下，撞我心里头去。”
许沁：“家门口碰上了。我爸呢？”
孟宴臣：“去哪儿？”
许沁停了一秒，说：“孟怀瑾，参谋长。”
肖亦骁是典型的本地孩子，好呼朋引伴，夜夜攒局，城里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没有他没去过的地儿。他朋友多，女朋友也多。许沁有次说他花心，没想肖亦骁摊手：“我还花心，我爱了你那么多年，天地可鉴。”许沁懒得理会他的玩笑。
走过金碧辉煌的电梯间，许沁无意间看到红色的消防栓，一旁还有“消防安全检查”栏，上边记录着检查日期检查人单位姓名和评价等级。
“你那块儿起火了？”孟宴臣问。
两人僵持着，谁都不肯让步，最后居然对站起来，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孟宴臣：“亦骁打电话，他在湾流开了房，问晚上去不去。”
“隔壁街道。我这儿没事。”许沁踢掉鞋子，光脚走进室内。
肖亦骁率先发问：“他干嘛呢？我猜猜，不会像我一样当土老板了吧。”
许沁习惯低头走路，直到快踩到宋焰的脚，才意识到前方视线被人挡住，她抬起头。
“4月16日，南城区消防大队，王选凯，合格”
“那就好。”孟宴臣又问，“最近很忙？”
许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我不认识你。”
宋焰双手插在兜里，抬起下巴望着天空笑了笑，长腿一挪，高大的身躯挡住许沁的去路。
第二天回家时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许沁沉默。
许沁忘了带通行证，大院门口站岗的士兵估计是新来的，不认得她，也不记得她的车牌，把她拦了下来，要登记。
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她并不期望再见到他。
“刚说的话听见没？嗯？”宋焰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不说话是吧，不放你走了。”
站岗的犹自怀疑，上下打量她。
电梯里头一阵沉默，许沁听出了这沉默中的怜悯。
但现在不行了，墙上到处装着摄像头。
许沁没反应。
许沁问：“什么事？”
许沁不吭声。
许沁正上台阶，回头白他一眼：“你好意思说我么？”
宋焰双手一直插在兜里头呢，作证似地冲她动了动手臂，无辜道：“我干嘛了？”
站岗的问：“你来找谁啊？”
宋焰略歪着头，挑着下巴俯视她，要笑不笑的：“问你话呢？话没说完，跑什么？嗯？”
肖亦骁又听付闻樱说许沁待在家里要憋出病来，就天天爬窗户去找许沁玩，给许沁讲外边多好玩，以此引诱她出门。
付闻樱一直不喜欢她做雕刻，说她花整天的时间坐在房间里雕木头，也不和人讲话，好好的女孩子，脑子都坏掉了。
付闻樱却微微皱起眉，优雅地环视一周了，微笑问：“谁抽烟了？”
许沁把烟掐灭，往手上喷了点香水，走出灌木丛。
肖亦骁气死了，回去跟他妈闹：“我也要妹妹。要跟小沁一模一样的。”被他妈臭打一顿。
她走去灌木丛后抽根烟，站在树荫深处，空气凉丝丝的，心绪也渐渐舒缓。她在绿油油的叶子间看到了一点黄色，现在还是夏天呢，可墙另一边的银杏树上有一片叶子黄了叶稍，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
许沁薄淡地笑了笑：“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