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知是不是通过她的表情读出了什么，下一秒，她的镜片上弹出了最后一条信息。
除了方才简短的扫描，她确定自己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眨眼间，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他甚至没有任何操作，从头到尾只是看了她一眼！
“我乐意抽啊。”耶西用一种比乡间小调还要轻柔的声音哼哼这说话，“怎么样？你打算来咬我吗？”
“你们已经被盯上了，最好快撤。”
付小馨咬了咬牙：“开车，听我的，前面路口左拐，上二环。”
而现在，这种文职人员都禁得住的激光发射枪在研究所内部几乎人手一把。
是肉眼可见的距离！
士兵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长官！他们有至少二十艘以上的巨舰和无数的随从舰，你……”
说完，他猛地把指挥舰沉了下去，直上直下中，舰上的人快把心都吐出来了。
地面战场突然变得险恶了起来，他星系人就像是已经厌倦了伪善的和谈，在沦陷区边境上开始了疯狂的进攻。
付小馨他们的车开得很慢、也很谨慎。
只是阴天下雨的时候还是很疼。
耶西：“跃迁！”
此时的街道已经千疮百孔，无数轮的轰炸早把光洁的地砖炸成了大花脸，再加上降雨，没多久就和了泥，男人的轮椅被卡在了泥泞中。
付小馨：“……”
收容所是战争时期的特殊产物，建设得十分仓促，外观上自然也不可能下太多的功夫，乍一看，就像一个盘踞在那里的大怪物。
付小馨就是在这个戒严的时间，在街角碰见违禁的男人的。
地球，全城戒严。
耶西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女士们先圣们，狂欢吧！”
地上与地下的住宅全都变得不再安全，手无寸铁的平民被集中在了一个钢铁打造的收容所里。
付小馨一把拎过他的领子，压低了声音：“上车，快！走，离开这。”
后来，相关研究由于侵犯个人隐私，被政府禁止了，眼下却被付小馨他们从故纸堆里刨了出来。
下一秒，耶西的声音在全体舰艇中响起，他像个西部马仔，打了个呼哨：“哟吼——闭嘴吧书呆子们，你们见过真正的坍塌和黑洞吗？”
四十年前就没人叫她“小姑娘”了！
“开始计量染色体数量：1、2……23……”
这一秒，整个舰队都在一触即发的战局中等着这个男人的命令，他却不慌不忙、认认真真地吸着嘴里这根烟，同时哼着著名而古老的摇篮曲。
就在她准备透过车窗瞄准的时候，突然，轮椅上的男人直直地向她望了过来，他的眼睛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眼珠极黑，脸颊极白，黑白分明到了晃眼的地步，仿佛一眼能看到人的骨子里。
长官是个无耻的悍匪，士兵只好无语凝噎。
“他疯了他疯了！”会议室里的科学家叫唤成了一团，“引力炸弹极限是两颗并发，三颗引力炸弹结果尚在论证中，可能会引起空间坍塌啊！”
付小馨悚然一惊——眼镜片上的网络系统被入侵了！
“再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市中心不是早就给炸成了一片圆明园了吗？
激光发射枪，还是刚开战的时候，傅落有幸在一个骨骼变异的他星系外星人那里见过的，要求持枪人的骨骼具有极大的变形和承受能力，当时无论是地球还是他星系，都没有后坐力在普通人承受范围内激光发射枪。
司机：“我们马上回基地？”
研究院小张拉开车门上了车，注意到付小馨的异状：“付工，你怎么了？”
终于，烟燃到了屁股，耶西不慌不忙地把它捻灭在了雪亮的操作台上，“嘶”的一声，士兵的脸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星尘叶维，小姑娘。”
付小馨远远地看见他似乎几次试图启动轮椅，但不知是动力不足还是怎么的，轮子卡在里面，死活出不来，男人却也不着急，出不来，他就若无其事地停止了尝试，坐在原地，惬意地晒起了太阳，好像远处传来炮火隆隆都只是喜庆的二踢脚。
那低哑、若续若断的哼唱回荡在整个舰队的频道中，顶着重兵围困，在极端的宁静中，孕育出诡异的一触即发。
这时，研究院小张正好从收容所里走出来，也发现了陷入困境的男人，出于知识分子固有的同情心，研究员小张走过去，用力推了一把，把陷进泥沼的男人推了出来。
眼镜的扫描精确度不高，只能扫描出染色体数量，不会涉及具体的dna序列，用途自然不用说——是扫描他星系特务间谍专用的。
本来，住在这里的人每天还有一个半小时的集中外出活动时间，而现在，最后的自由消失了。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付小馨松了口气，按在眼镜腿上的手刚要放下来。
无预热、无预兆的集体跃迁，在他命令出口的一瞬间实现，升级版本的曲率驱动器发出难以忍耐的轰鸣，时空扭曲中，依稀是老队长锥心泣血般的心疼脸。
下一秒，眼镜片上陡然跳出了一个数字：24。
这支海盗血统浓重的地球正规军，就像一群自不量力的野兽，对天张开爪牙，悍然闯入了敌阵。
付小馨抬头望向街角，轮椅缓缓启动，神秘的男人弯起眼睛，对她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随即，他整个人往后退去，仿佛是要没入黑暗中。
这时，他注意到，耶西笑了，是饥饿的野狼见见了生血的那种笑法。
他话音方落，星际导弹沿着凄厉的轨迹，毫无预兆地奔向了浩浩荡荡的他星系群，密集的高能炮仿佛原地烧出了一颗人造太阳，刺得人眼生疼，在其掩映下，三颗引力炸弹连发，整个战舰中引力波警报器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就在他们刚转下高速路口，车里骤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研究员小张带着莫大的恐惧回过头去，只见五六辆经过隐蔽处理的近地机甲已经逼了过来。
不远处坐在车里等的付小馨却皱了皱眉，她从兜里摸出了一副眼镜，架在了鼻梁上——这是前不久刚刚做出来的军用职能扫描眼镜，能三秒钟之内，在三十米范围内，从外部扫描出一个人的基因情况。
司机感觉出了不对，压低了声音：“付工……”
她的伤腿已经安上了义肢，装在长裤里，外人不怎么看得出端倪来，本人也好像戴上了隐形眼镜一样——刚开始有些不适应，时间长了，就完全可以忽略“自己的腿不是原装的”这个事实了。
付小馨瞳孔一缩，镜片左上角当即跳出了一个警告框——敌人！敌人！
“各部门注意，”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脚，“我说‘预备——起’，大家就跟着我干他们。现在，远、中、近最大重量级导弹同时预热，左翼所有高能炮准备放烟花，引力炸弹上自动瞄准程序……”
他面无表情，同时，付小馨的镜片上骤然跳出了一条信息。
士兵瞳孔一缩，忍不住脱口说：“长官，在太空舰艇上抽烟是重罪……”
他们骤然风驰电掣起来，同时，付小馨眼镜片上的红点在一顿之下，也反应飞快，跟着调动起来。
尽管手持先进武器，付小馨还是紧张得要命，她从来没有杀过人。
“不……不能回基地。”付小馨的脸色很难看，那男人方才传了一张附近的平面图给她，上面有很多小红点，有些甚至是她们方才经过的路，走了那么远，竟然都没发现自己已经被人跟踪了。
苍白单薄的男人露出一个仿如一触即碎的微笑，表达谢意。
以她八十岁的阅历，一时间居然看不出那个男人有多大年纪，他身上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相貌不俗，只是瘦得几乎不成人样，露在外面的脸和手都极白，是经年不见阳光的那种白，几乎让人有种“他的皮肤是透明的”这样的错觉。
“往市中心开，”付小馨飞快地说，“市中心的中央商圈！小张，你联系安全部，就说我们被敌人的特务盯上了，基地很可能也不安全了，让他们迅速想办法转移。”
“知道，我们被包围了，我又不瞎。”耶西背对着他，语气十分怠慢。
“连接指挥中心！连接……”
那老男人金发斑驳，手指间竟然还大逆不道地夹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烟。
方才帮忙推轮椅的研究员小张正背对着那个人往车所在的方向走，付小馨满手心的汗，缓缓地把手伸进了随身的手提包里。
那里藏着一把傻瓜式的激光枪——是的，近身武器方面，地球再一次走在了他星系前面。
镜片上的红点明显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暴露，顿时发疯一样地加了速。
“报告！”士兵冒冒失失地闯入了指挥室，“长官，我们……”
早在和平年代，就有疯狂的科学家脑洞大开，提出了这样一个“扫描基因”的构想。理由是可在人类选择配偶时，提供重要参考，以保证后代的优良基因……当然，众所周知，每天都在研究这玩意的家伙们在现实生活里，其实都是没有“选择配偶”这个困扰的——他们压根找不着对象。
“这我也知道啊。”耶西转过头来，男人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渴望着什么似的舔了舔嘴唇，“不过小宝贝，你不知道我是一条疯狗吗？”
她本来是去送一批近地机甲的，地下军工厂行事低调、但戒备森严，附近被安全部安插了无数的便衣，但尽管是这样，工程师们依然谨慎得要命，每次武器出库，都会有专人确认交到军方手上。
接着，她的镜片上跳出了第二条信息。
就像个成了精的水母。
经过收容所的时候，随行的一位研究员小张下了车，要顺路去给收容所里的家人送点钱，他们就把车子停在了街角。
士兵在他的笑容中毛骨悚然。
炮火之下，如今已经看不见蓝天了。
收容所里的空间狭隘如蚁穴，外面有森严的电网，坦克和机甲的双重重兵把守，人们迫于安全，拖家带口地逃进来，就像是千里迢迢地主动把自己关进了监狱，以获得一阵苟延残喘般的短暂平静。
对方显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巨大的引力炸弹配合着无数导弹飞了过来。
付小馨没理会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找到了一个紧急联络人，发送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有狗追我们，救命。”
司机被她的森然的语气影响，一脚踹进了油门里，汽车跑得像飞机一样。
不，等等，你是谁？
付小馨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是个资深的工程师，一眼扫过去，立刻就知道，这个加速度不是车辆，很可能是近地机甲！
然而眼下不是纠缠愚蠢的称呼的时候，除了付小馨本人外，随从的就剩下司机和方才下车的小张了，研究员小张还不到四十岁，是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青年，显然是靠不住的。
付小馨：“嘘。”
“我不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