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沈棠着了一色浅绿色的罗衣长褂，垂首燕尾形的发簪透着娇弱，颀长的娇躯玉|体曼妙出几分出尘之气。由着宫女执着青木竹伞，缓缓走到苏年锦面前，扬眸一笑，“不知姐姐跪在这里，是求皇上作什么？若是方便说，我替姐姐告诉皇上也行。皇上日理万机，我一直在身边伺候着，也算能说上句话。”
福子一顿，刚想拒绝，却被苏年锦冷声截住，“你去吧，我没事。”
“不允！”
她说完，又想了想，继续道：“等阿方纳出来，我还是要逼宫夺权的。到时候别说男人，天下都是我的。”
萧沐原这才微微转了头，眸子一眯，“那你去吧。”
苏年锦本就浑身湿透，如今盖上了蓑衣，不仅没有半点用处，还惹的内里潮湿欺人，极不舒服。而且蓑衣没斗笠，苏年锦的头发全部被雨再次打湿，哗啦啦的，一路从额头流到膝盖底下。
春雨潇潇。
淡淡几个字，隐着执着。皇甫澈一惊，眸光再次暗了下来。任性，那个词一下子刺进他的心口，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愈发凄清。从沐原利用她，到她嫁进王府步步惊心，再到如今沐原当了帝王所有人都骂她祸国殃民，她真的是，步履艰难，从未任性过一次……
萧沐原苦苦一笑，眼眶中却晕出泪来，缓缓蹲在苏年锦旁边，双手狠狠箍住她，“你到底，要他还是要我？”
胡地。
“皇上若不饶过许幼荷腹中的孩子，我宁愿今日死在皇上面前。”
苏年锦迎上他的目光，浑身犹如冰块一般寒凉，出口亦如飞刀一般，直直插在他的心口。
跟在身后方想为他撑一把伞的沈棠忽地顿住，生生站在那，伞柄一丢，与他一样，淋在雨中。他方才说……我？而不是，朕……
“你还不如想想现在的大燕，”她看着他，芙蓉花一样的笑容绽在面颊上，“太子慕辰景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斩杀午门了，还有太子妃也死掉了，腹中胎儿也没生下来，老五慕嘉偐不知所踪，夏芷宜也一并消失了，现在在宫中唯一活下来的只有许幼荷了。哦对了，你的锦儿当了皇后，好像过得不错。”
“嘿嘿，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阿方薇又是一笑，“我就这么跟阿方拓一说，先救你要紧。这之后咱们就假结亲，你住你的，我住我的。”
“你的血债在庆元手里，为何要杀她们的性命？”苏年锦目露花殇，哽道，“许幼荷腹中的孩子，有什么罪过……”
“丫头，你快回去。”皇甫澈这次真急了，以近乎命令的口吻道。
“姐姐原是为此事啊。”沈棠浅浅一笑，“不巧，皇上最讨厌别人提的事情里，就有这一件事。姐姐还是继续跪着吧。”
宫门大开。
萧沐原就这样与苏年锦淋在大雨里，周身没有一个奴才敢上前。暮色渐浓，似乎浓到他与她近在咫尺却仍看不见她的样子。雨滴子一下子一下子打在宫门外的窗棂上，噼里啪啦，让人心寒。
语气冷冽，竟比冷雨还让他难过。
慕宛之皱了皱眉，面色清冷。
雨下了一整天，酉时还没过完，天色就要黑了。
苏年锦似乎没有力气了，她的手脚冰凉，脸色如蜡一般惨白，唇角没有一丝血色，整个身子即便披着厚重的蓑衣也觉得瘦弱无骨。萧沐原满脸雨水，紧紧盯着她，一直盯着她再也没有力气与他对峙，扑通一声，倒在他的怀里。
苏年锦抬头看了看她，见她涂了淡粉色的胭脂，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她真是算准了沐原喜欢什么，她知道沐原喜欢淡粉，喜欢碧螺春，喜欢竹丝鸡，她便一一做给他。其实，她不知，以前的苏年锦，最喜欢穿淡粉色的衣服，最喜欢喝碧螺春，也最喜欢吃沐原亲手做的竹丝鸡。有些爱意，哪怕如今再浓烈，都比不过时间。
慕宛之缓缓坐起身来，咳了咳，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他这样一问，就又听见阿方薇笑了。
慕宛之睁了睁眼，右肩处的伤口还在不断渗着血迹。他微微冷哼，眸色却是清澈明透，“这是哪？”
她说完又是一笑，而后吩咐身边的宫女道：“这里可真冷啊，雨下的那么大，快去给皇后拿件蓑衣披上吧。”
萧沐原打横将她抱起，喉咙发涩，双目凄离，走在幕天的雨里。眼瞧着她气若游丝，浑身乏力，自己也终于颓败下来，粗粝着嗓子道：“皇室血脉不能留，朕答应你，若她许幼荷生下来是个女孩，便留，若生下男孩，便死。”
九五龙袍在雨中抖缩，萧沐原紧紧攥着拳头，凤眸中全是阴翳，“当年父皇死时，慕毅杀了我皇族六百七十三人。我两个兄长，一个姐姐，三个妹妹全部被杀！朕的母后……”他嗓子哽咽，想起当日情景，目光凄迷，“朕的母后就死在昭阳宫的宫门口，被几十个侍卫凌|辱而死！庆元他作孽太深，朕只恨没有亲手杀了他！”他说罢冷冷地斜睨上苏年锦的腰身，唇角抖动，如受了奇耻大辱，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些血仇，朕要让他大燕还回来！”
“既然有了蓑衣，就不用打伞了吧？”沈棠挑眉看了看她身后的福子，又是一笑，“你叫福子是吧？去给本宫做件事，请家父沈倾岳进宫来，本宫有些想念他了。”
皇甫澈在一侧冷冷地看着沈棠，没说话，脸色却是寒的逼人。
“皇宫啊。”阿方薇嘿嘿一笑，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我跟阿方拓说只要你醒了就娶我，他才没杀你。”
萧沐原批阅了一摞又一摞的折子，听着外面的惶惶急雨，心情越来越糟。直到有太监进宫，禀报苏年锦倒在雨里时，他慌忙起身，急急奔着宫外而去。
慕宛之仔细端量着她，发现她说这话的时候眸中有一种光泽，如名山大川照耀万物。他忽地想起萧沐原来，彼时夺宫时，他眸子里也有那种光泽。如今想来，这光泽，是欲望，能摧枯拉朽也能万劫不复。
乾坤宫的门，再也没有开过。
疏涵，你听见了么……
苏年锦由着允儿缓缓扶起，仍然跪在那，似乎在用最后一丝力气与他说话，“求皇上，放过许幼荷腹中的孩子。”
大雨惶急。
沈棠这才似乎满意了，继续让宫女打着伞，堪堪回身，拾裙进了乾坤宫。
“阿方纳在狱中，你打算怎么办？”
“听说，是你亲手把帅印丢给了萧沐原？”
阿方薇刚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偷偷看了看慕宛之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才又稍稍放下心来。她忽地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说话，或许当初他在决定给萧沐原帅印时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了，后果是什么……
“俞星梨！”萧沐原如一只被激怒的狮子，发出响震山河的嘶吼，“你就这么想折磨我吗？！这么想折磨我吗？！”
萧沐原不顾雨势，一下子冲进宫外，任身后太监宫女追着，脚下步子却越来越快。待他走近苏年锦，见她身上毫无一丝力气，软塌塌地倒在雨中，眼睛却是微微睁着，红通通的，冷冷盯着萧沐原。
宁不负一人而负天下。阿方薇一怔，这样的男人可真可怕……
“皇甫，让我任性一次吧。”
慕宛之醒来时阿方薇正在床榻前守着，守了几天几夜连她都记不清了，只是见他一醒，几日没笑过的阿方薇忽地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你醒啦？”
“这你就不用管啦。”阿方薇示意所有宫人都下去，偷偷在他耳边说，“阿方纳现在还在大牢里，阿方拓不知道是我指使的阿方纳，也没怀疑到我身上来，现在我们还是好兄妹，你放心。”
苏年锦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高烧不退，让她恍恍惚惚如踩在云朵上，曼妙生姿。
“你去告诉皇上，求他放过许幼荷腹中的孩子。”
“不行。”慕宛之清冷出口，眸光一暗，“若是这般，日后你还怎样再嫁出去。”
福子咬了咬牙，心里也知道若不去办，风头正盛的棠妃是饶不过自己的。遂曲身给苏年锦磕了个头，撤了伞转身去了。
她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了大半天，却见慕宛之不动声色，脸上毫无任何表情，不觉一怔，“怎么了？”
“是。”那宫女退出去了，不一会便携了蓑衣来，直接给苏年锦披上。
慕宛之这才收回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