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苏年锦在府前愣愣地呆了大半个时辰,时值黄昏,日色渐渐西转,风大起。吹得她的袍袖猎猎作响。
一月后。
“我一直很感激她,若非她疯癫了,感觉我们兄弟几个也不会闹到这般收场。”
苏年锦大呼,连头都没来得及回,直接扯着裙摆下了宫阶。汉白玉的台阶映着她如燕子一般急速的身影,满目西府海棠,于风中开得正好。
慕佑泽让宫人又拿来一壶花茶,长袖一展,将花茶悉数倒进杯子里。
“不愿。”
慕佑泽终于笑出声来,清澈的眸子让人一望到底,“原本就是皇上的人,此时也该保护他。”
他似乎在招呼一位久违的故人,声音温暖清澈,毫无隙绪,毫不生疏。
“比起胡地时见你,我确实瘦了。”苏年锦苦笑,“那时我还有孩子,如今什么都没了。”
“皇后……真是有心人。”
“你身边的那些吗?”苏年锦皱了皱眉,“不知他们跟了你多少年,大概你小时候就有了吧。”
苏年锦转头,“怎么说?”
“你一直爱吃这道菜的。”他看着她,窗外灯火明亮,映着他的朗眉星目,气质高悬。
秋日的凉风穿堂而过,两人各执一盏,聊起天来。
“丫头可恨我?”
“我叫了一道鸡丝银耳,你来尝尝。”
苏年锦隔着宫门眺望了一眼兴庆宫的方向,心头一痛。慕辰景趁慕宛之打仗之际前来逼宫,看来是算准了此时百利而无一害。
福子急惶惶地从府中出来,见她一直不进去,忙躬身请道:“王妃当心身子。”
“嗯?”
“我先回府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你知道那些暗卫,是怎么挑选的吗?”
慕佑泽正在宫里听翰林院的侍读给他读书,见是她来了,忙让人端来他亲自煮的花茶给她。
慕佑泽眸子一弯,笑了笑,“你心太急了。”
慕佑泽笑着摇了摇头,“是在我双目眇了之后才有的。”
庆元病倒时,慕辰景率兵闯进了皇宫。几路大臣分别跪在庆元身侧,高声扬言要他重立慕辰景为太子。
她刚入府假扮苏岩之女时,最爱来这个茶楼,一待就是一上午。要乾果四品,蜜饯四品,前菜四品,膳汤四品。那么多吃食,无非是想掩饰,她每次都点一道雪山梅。
怡睿王府。
果然是相爱的吧,她只记得他爱吃甜,他却记得她爱吃咸。
苏年锦亦不客气,端着身子走到他对面缓缓坐下,看着眉下的吃食,唇角微扯,“我竟忘了,自己原是爱吃咸的。”
逼宫……苏年锦一路小跑到慕佑泽那处时,忽地想起来当日皇后为什么要给慕辰景一个耳光。或许她早就看出来什么端倪,才这般对她的亲儿子。
“熟能生巧耳。”
“太子……”
“那些暗卫是不是都前去保护皇上了?”苏年锦眸子一亮,转头问他。
沐原一直笑着,声音如晨间的露珠,爽润清透。他们之间从未提及背叛与欺骗,两人都是如此明澈的人,在胡地见面时,虽未言一语,彼此却已经全都晓得了。
苏年锦没说话,幽幽转过头来,问:“可有人找我?”
印象里,苏年锦从未是个斩钉截铁的人。她做事一直犹犹豫豫,跟着他毫无主见,什么都要听他的。只是如今两载未见,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似发足了力,卯足了劲儿,字字珠玑。
她打开门,一袭白衣入眸,清风胜雪。
“很熟练啊。”苏年锦看着他的样子,终是笑出声来,“刚刚满,怎么做到的?”
祥瑞茶楼里有她最爱吃的点心,准确的说,是他最爱吃的。
“恨。”
“怎么了?”
“如今,我不爱吃了。”
“彼时皇后跟父皇建议说,我行动不便,又没有可以保护我的人,父皇这才暗中选了一些死卫给我,时时照拂我。”
“师父很想你。”
苏年锦一笑,也没接那封悉心用蜡烛油封好的信笺,慌忙转身,直奔茶楼而去。
福子摇了摇头,刚想说没有的时候,却见木子彬从府中出来,拿出一封信函递给她,浅道:“祥瑞茶楼。”
他极爱吃甜,雪山梅里有奶香,梅子又酸又甜,入口爽润。彼时她以为他死了,每次都吃两份,多出的,是替他吃的。
她方想说,却被慕佑泽摆手停住,“用的是春日的杏花,微微有些凉,你来尝尝。”
苏年锦低了低头,他却依旧浅笑盈盈,给她倒了盏茶,“你瘦了。”
福子与木子彬面面相觑,待苏年锦走远后,木子彬兀自拆开那封信笺,却发现空空如也,了无一字。
苏年锦提裙上了二楼,此时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一尾灯影随着她,缓缓来到了蒹葭阁的门口。
沐原将白色的袍子一收,低下眉来,“你还愿意跟我回去吗?”
苏年锦缓缓抬了步子,在她对边坐下,并示意伴读退下,才又道:“我喝不下,太子逼宫,我们该怎么办……”
苏年锦嘘了一口长气,正要好好喝杯茶时忽地想到什么,猛地又站起身来,直奔宫外而去。
沐原有极好看的凤眸,说面如傅粉、美如冠玉都有些低看了他。他笑时唇红齿白,悲时又嘤嘤戚戚,醉玉颓山,绿竹猗猗,任谁家的姑娘看一眼,都瞬间移不开步子转不动耳目,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古人说北方女子一顾倾城二顾倾国,然他,单是背影,便可敌三千城池。彼时她笑他怎么没托生成女子,他反将一军说是为了有男儿身能娶她。可是如今呢,如今她站在房门口,凄凄看了他半日,袖下一笼雪山梅,丰盈白润。
“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庆元十二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