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不是从小学的，”他淡淡地说，“记得江口相介吗？”
这样处心积虑的一件事，又被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颜舞呆呆看了他老半天，竟然接不上一句话来。
“一点点。”他说着再次垂头看向棋盘，伸出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执了一枚黑子在木质的棋盘上敲了两下，“啪嗒”一声放在了棋盘上。
等她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拿了白夜递过来的抽纸擦眼泪，就听他低笑一声，带着宠溺的神情问她：“你急什么。”
白夜笑容敛后，两人对视许久，他的脸再次靠近，颜舞以为他会吻上来，于是闭上了眼睛。接着就听他以一种戏谑的声音道：“可以泡温泉了，去换上浴衣吧。”
“因为这种简单的二元对立几乎逼近世界的本质。”他说得利落。
“小野先生把这称之为‘职人’的精神。”庄严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还贼心不死的用眼睛一直飘向颜舞面前的那个寿司。
那种一本正经恶作剧的样子，实在是很迷人。
白夜正一口一口的喝着清酒，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抿唇纠正：“是敬重。能够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一件事，并且奉献出全部的热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做到的。当然这也是他能够有今天成就的原因。”
他下了一会儿，看她还在身边站着，故意开口问：“为什么不去看电视。”
白夜笑一笑，放下手中的酒杯，取了小碟子熟练地放了酱油和芥末。推到她的眼前，示意她快吃。
颜舞一边捂着嘴巴，一边泪流满面地想，自己似乎又出丑了。
接下来的半分钟内，白夜只看着她不说话。室内的静默几乎要把她的自信全部压倒，就在她尴尬得无地自容想要开口时。白夜忽然将手里的棋子“啪”的一声掷回到木盒里，一本正经地问她：“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吗？”
颜舞抿着唇嘿嘿的笑，又问他：“你什么时候弄的？放了多少芥末在上面？”
颜舞“嗯”了一声点头：“他教你的？”
她好像明白了他刚才故弄玄虚的原因，忍不住叫道：“你是故意的！”
他这是给了好大一个台阶让她下。颜舞立刻点头如捣蒜。却在下一秒被他扣住自己的后脑，压上来亲吻。
“他是怕你用眼神把食物荼毒了！”颜舞说着拿起眼前的寿司咬了一口，鱼的腥味还在可是味道却非常鲜美，鱿鱼的肉不似别的寿司吃上去像是明胶似的难以咀嚼，而是有嚼劲但却非常柔软，米饭的软度刚刚好，近乎入口即化。她只吃了一口已经觉得此物只应天上有，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花大价钱只为了一只小小的寿司跑这么远。
庄严形容得并不夸张。3万日元即便是对白领而言也不是一个小数目，颜舞倒抽一口冷气，那么多人不远万里的就为了一个寿司而来似乎真的是太夸张了，她想了想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那么说来他们做的不是寿司而是艺术品啦？”
颜舞猝防不及，同他的目光撞了正着。最后干脆不闪躲，站起身径直的走过去，摇摇头说：“不会，你会吗？”
颜舞的寿司上盘后，她推向白夜，白夜同庄严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又将盘子推向庄严。庄严很开心地吃下那个寿司，刚刚入口，就被芥末呛得泪流满面。于是几乎整间酒店都能够听见他的哀嚎：“白夜！你是不是把那一罐子的芥末都倒到我的碟子里了，偷袭我！”
白夜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抬起眼睛去看她的眼眸，许久忽然笑了一下说：“刚吃了饭，要等一下再去。只是提醒你罢了。”
“岂止是贵，对于一般的人来说，花3万日元吃一顿‘快餐’，简直称得上是奢侈了。这间度假酒店的规格比较高，所以还不明显。银座的那间才真的让人大开眼界，有很多世界各地的人去吃。贵是贵了点，但是美食杂志的推荐也说了，‘你一生值得为这顿饭，特别安排一趟旅行’。”
“不是，咳咳，不是着急……”颜舞用手在自己的眼前扇了扇道，“没看到芥末放多了……”
“不，”白夜慢慢的摇头，“这是酒店刻意布好的开局。三三，星，天元。”
出人意料的，白夜并没有坐过来，而是走到了地台那边的围棋桌前。
别墅越是在近前，她的心就越是慌乱。她还没有忘记，19号别墅里那张独一无二的kingsize大床。在如此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她认为自己紧张的很有道理却又想不出办法纾解。现在他们已经是订婚的人了，可是她好像还没有真正的找到那种感觉。
“会不会下棋？”他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她。
“呦喂，夜你现在照顾人的功力见涨，刚才的一系列动作真是无微不至啊。果然是要嫁出去了嫁出去了。”庄严忘不了调侃两人。
颜舞虽然面朝着电视机，但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跟着白夜。见他在地台前站了一会儿，忽然在一侧的蒲团上，开始端详眼前的棋局。
可怜的庄严，终于享受到了来自白夜的恶意的报复心，整个晚餐下来，什么都不想吃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喝水。
一场晚饭吃得兵荒马乱，怨念丛生，但又快乐无比。
看白夜的样子似乎对那位小野特别的崇敬，不过听白夜说的那些话，似乎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职人需要付出的努力也要超乎于常人。
“算是吧。”他说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以前在北大时闲的无聊会同他玩一玩。”
颜舞先是一惊，后又看白夜的眼神，不由也笑了出来，侧身在他的耳边低声问：“真的是你啊。”
颜舞对围棋一窍不通，完全听不懂这三个名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呆立在一旁看他自己同自己下棋。
白夜却笑了笑没有说话。
“也可以这么说，”身边的白夜慢慢地开口，他似乎特别喜欢喝清酒，在来日本之前都未见他如此迷恋美酒，“在这间店里当学徒首先要学会为顾客拧毛巾，学会了拧毛巾才可以碰鱼，然后还要学刀和料理鱼，再用十年的时间学习煎蛋……”
这真的是……机智（调戏）啊！
“你坐得太远，”白夜眼中的笑意就像是初春的雨水滴落在安静的池塘里，不停地泛着涟漪，“于是只好想个办法吸引你自投罗网。”
夜渐渐暗下来，酒店内灯火通明营造出另一个白昼。挥别庄严，颜舞挽住白夜的手臂踏着木板铺就的道路回到19号别墅。
“呃……”颜舞把这句充满哲理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又回味了一遍，还是觉得有点似懂非懂，在他热切的目光里尝试着消化，“就类似于阴阳的调和？”
他趁着庄严大口大口地喝水，不动声色地对她眨眨眼睛。
不知不觉的来到别墅前，白夜开门走了进去。颜舞跟在白夜的身后脚步竟然顿了顿。他感觉到了，转头颇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闲谈似的同她讲：“楼上有准备好的浴衣和木屐，待会儿泡温泉可以穿。”
颜舞想要回答，可刚才蘸的有点潦草，没有注意有一小块的芥末黏在了寿司的尾部，于是终于被呛住了。张不开口就算了，眼睛里蓄满了眼泪。颜舞慌乱中抓了杯子一口喝下去，竟然是白夜刚刚倒的清酒。
“所以，你为什么会喜欢围棋？”她坐好后问他。
颜舞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他的唇只扫过她的鼻尖，就放开了她。接着又听他低低的笑出声来看着她，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只是一个寻常的笑容而已，她却再一次心猿意马，这才发现与他同处一室时真正的压力。颜舞又低低地“喔”了一声，率先走向沙发那边，拿着遥控器开始切换频道。
颜舞“喔”了一声，放开他的手臂往前走两步就要上楼。
“看你的样子太神奇了，所以想围观一下。”她不无幽默地说，接着又忍不住问，“你从小生活的环境还有机会学习围棋？”
白夜颔首：“在日语中，手艺人被称作‘职人’。传统的职人一辈子就只做这一行。所以他们下的功夫可想而知。小野是世界上年龄最大的米其林三星厨师。”
一时间手忙脚乱，还是白夜镇定地把清水放在她的手里，看着她仰头一口喝下去，又为她倒了一杯，示意她慢点喝。
白夜不说话，只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瓶芥末放在桌上，颜舞抬眸去看那芥末明显已经去了大半瓶。
“喂，我只是眼馋而已，不会真的动手去抢啦，是不是看看也不行啊？”庄严以一种怨夫的口吻对白夜抱怨。
“这些都是你之前下过的？和庄严？”她好奇的问。
颜舞愕然：“煎蛋要学十年？”
“怎么样，好吃吗。”庄严迫不及待地问，就好像这寿司是他做的似的。
又过了半个钟头，寿司终于放上来，庄严想让给颜舞，被她善意地拒绝了。正和他的心意，立刻大快朵颐，颜舞是最后点单的，也许要等很久，白夜的上来后，他把自己的那一份放在她眼前。如果拒绝他的，似乎就太见外了，颜舞心安理得的收下却没急着吃，而是看着他问：“你似乎很喜欢那位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