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对啊,就是这么简单。”庄严说着不眨眼的谎话。
“那么,我算是做对了?”她的脸上显露出些许的喜色。
“你就是颜舞小姐吧,失礼了,请坐。”他用的是依然是中文,虽然发音有些奇怪,但使用却相当的流利。
“嗯,”庄严略微迟疑之后便开始尝试解释,“你看过那个很著名的影片《教父》吗?”
午饭前,庄严居然打电话过来,颜舞忙将这件事说给他听,没想到他在听到“顾昔年”这三个字时竟吃了一惊,沉吟数秒后才忍不住喃喃低语:“没想到他亲自去了。”
作为“白夜的未婚妻”她很礼貌地谢过了主人后坐下。
出席午餐时,颜舞并没有换上和服,而是穿了一条灰色的过膝连衣裙。织子从那天后没有再跟着她,而是换了另外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菊子,她一路跟在她的身后,她无心再看风景。日本的旅程只是刚刚开了个头,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潜在的张力,所见所闻,和接触到的人,都非她之前能够想象。只是短短的时间内,就让她觉得自己在遇到白夜之前的生活已经悄然远去。
听庄严的口气,这人的身份地位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她坐在榻榻米上看着廊外,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甚至伴有隐隐的雷声。
这边的颜舞有点疑惑不禁问道:“这个人很厉害么?”
“发生在贵宾身上的事,我会亲自,咳咳,处理的……”人还没有来齐,那个坐在主桌后的人像是同他们闲聊似的说。
颜舞听他如是回答,便顺水推舟,装作不经意地问起白夜的事:“那天,他为什么会被限制出境啊?”
很快颜舞的耳边传来那个男人轻微的叹息,他走进去将豆浆放在枕边,跪坐在女孩的身边,因为身材高大,他几乎把她全部挡住,而甄心本身也背对着外面不看任何人。
顾昔年说完利落地站起身,他转脸向颜舞指了指女孩枕边的热豆浆。颜舞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默默点头。
颜舞的位置被安排在右边下手。从来到这里开始她就无聊得试图用一种影视剧的思维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她所处的环境就在一个写好的剧本里,只要按照自己的角色演好台本就可以了。
“不,不需要的。其实我本来也想要去看看她。确定她是否没事。”颜舞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跟着顾方的身后走,大宅的回廊也有九曲十八弯,他们很快来到另一个别院,这个地方的景观更加的日式,那些山水的景致让人赞叹,这所宅子的主人似乎很贪心,想要将天下的山水都容于这里。
颜舞看着她脑海里立刻显出了白萧然和顾昔年两个人的样子。无论是从气度还是外表,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能同那两位相提并论。
进屋前有三个女仆走过来,一人双手捧着烟灰缸,一个人捧着一盆清水,还有一个人捧着一杯白色的液体,味道闻上去应该是豆浆。顾昔年将烟掐灭洗干净手,原地站了一会儿,又端了豆浆亲自将她领进去,才走到门边,便听到瓷器的碎裂声。紧接着合式的推拉门被打开,有女仆从里面清理出垃圾来见到他们二人行礼一边小声道歉,一边低眉顺目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心里很感激顾昔年手下的解围。
“顾方。”对方简洁地回答,接着又道,“我家小姐见到你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事实上从她醒来之后就一直吵着想要亲自对你道谢。只是碍于她的身体,不太方便走动,所以少爷就没有允许。”
“那个啊,”庄严顿了顿言道:“只是小事了,有人买通了在克鲁格国家公园被抓的盗猎者,指证夜是幕后黑手,操纵犀牛皮的买卖,惊动了当地的政府,限制出境已经算是好的了。不过,这完全是滑天下之大稽。”
顾昔年言出必行,看了看赌气的甄心,退了出去。等合式的推拉门再次合住,女孩终于缓缓地转过去再慢慢坐起身,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颜舞,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姐姐,你有没有喜欢一个一定不能喜欢的人?”
“就这么简单?”颜舞有点不敢相信。
倒是走在她身侧的那位顾先生忽然转脸问:“颜舞小姐,你愿意去看看我们家小姐吗?我们就住在前面不远处。”
已经不用往下再问,颜舞静默,无论是那本书还是影片都曾经给她很深的震撼,不喜欢的人看不下去,但是喜欢的人则能从中看出深意。其实她从小就会想,也许在她生活的这个空间的另一面还有存在着一种不为人知的世界,有着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和游戏规则。现下无论是她认识的白夜或者是顾昔年,似乎得到了这种认证。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马龙白兰度扮演的那位教父。有人形容他总是面无表情,背后却潜藏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有一种优雅的狂暴、平静的残忍、绝美的邪恶,如同毒蛇与猛虎的混合体。
颜舞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忽然想起白夜,几天不见,对他的思念却不由自主地加深。他在哪里,怎么样了?真的平安无事?还只是在安慰她?白夜似乎跟他们很不同,虽然看上去有着同样的冷漠孤傲,但是因为她对他了解的加深,会将这种错觉稀释,转而感受到他傲娇性格背后的温暖和细心。
颜舞注意到这一次白夜并没有亲自接电话,虽然庄严的说法毫无漏洞,但是总让人觉得事件非同寻常。
很低的哭音,却是很明确的拒绝,可以说非常伤人。可那个叫做顾昔年的男人却一点也不介意。他只是温柔地笑了一声,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整理好之后才缓缓地道:“好,那我马上出去,你起来乖乖地穿好衣服,喝一杯豆浆,再同姐姐慢慢聊,好不好?”
颜舞张张嘴,看向顾昔年的手下。那人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别的话。
其实这里面暗藏着太多的利益牵扯,比如白忆迟的参与,或者是朱丽叶有意无意的透漏消息,又或者,还可能有白萧然有意无意的某种纵容。白忆迟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丧失了继承人的身份,白萧然执意召回白夜让他认祖归宗,让整个白家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各方的利益都受到了牵扯。作为一个合格的继承者,白夜的任务就是不能够在接手白家之前变成炮灰。至于他怎么保护自己,凭借什么支撑,无人会管。然而打电话之前,白夜对庄严交代的很明白,这种事别的人没必要知道的太多。庄严当然明白他指的是颜舞。
过了好久好久,连颜舞都觉得自己的耐心都快用尽时。终于听到女孩用很轻微的声音颇为执拗地说:“可我不想见你。”
这话,说的十足十的周到。
奇怪的是,顾昔年并没有亲自来,来的是跟在顾昔年身后的那个人。
“是啊,你绝对是帮了大忙了!等见到白夜记得要求加薪哦。”庄严俏皮地说。
身边的顾方比颜舞走快了两步,垂头在顾昔年身边低声说了两句,等她走到跟前的时候,顾昔年已经直起身来以尽量温和的语调说:“你来她一定会很开心。”
顾昔年的脚步只微微顿了顿没有回头,反而是他的随从在出门后又反身站好在门的另一边对着颜舞深深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他的语调十分柔和,看着她的表情诚恳而真挚,并且带着某种不动声色的关心。风从她的指尖滑过,她对着那位厉先生点点头道:“我还有事,先过去了。”
“有人来看你了。”他俯身到甄心的耳边,声音很低,说话像是情人间的呢喃,“是那位救了你的姐姐,你不是一直都吵着要见她的吗?快起来吧。”
“我们已经订好了机票,再过两天就可以汇合。”庄严转移话题,说到这里,语气轻快,“你做的这件事对我们是件好事,至少在谈生意的时候,顾昔年不会为难我们了。”
大约是因为她救了甄心,他们都太客气了,颜舞点点头,只得很不好意思地笑。
她看着对方,那种心神不宁的感觉陡然上升,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回答。
她们在很长的回廊下穿行,许久后,到了一个类似主屋的地方。屋门是敞开的,在近门口的位置跪坐着两个人,穿的也是藏青色和服,腰间还别着长长的武士刀,再往里去,两边分别摆上了桌子,上面放着几碟小凉菜、时令的水果,和珐琅蓝勾莲的八宝攒盒,十分精致,应该都是给客人们准备的。颜舞是第一个来的,她慢慢走进去,看到屋子的最深处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瘦而白,有点病怏怏的,可是眉眼却特别出众,他年龄看上去并不大,一直在不停地咳嗽,在他的身后放着绘着两只白孔雀共舞的锦绣屏风。
颜舞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等他们到的时候,顾昔年正站在廊下抽烟。因为闻不惯烟味她对抽烟的人无甚好感,然而这个人不同,她觉得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够抽烟抽的那么好看,倜傥风流。
平静的晚宴后颜舞同那位厉姓的客人并肩往外走,刚出了门那位先生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表情问:“你就是白夜的未婚妻?”
“简单而言,在台湾的顾昔年就属于那种角色。虽然没那个夸张,但是顾家生意做得极大。”庄严接着说。
屋主人的那种咳嗽,绝对不是简单的感染风寒。
这就是这家的主人吗?
走至一半她才想起问对方:“请问你怎么称呼?”
最后来的两个人一个姓厉,一个姓庄,颜舞仔细观察了一下,只看气质、风度这两位也似乎都不是真正的大老板。
顾昔年很快发现了他们,他似乎并未对颜舞的出现觉得奇怪,而是夹着香烟远远地朝着她点了点头。颜舞看着他,耳边再次响起了庄严的话,她的目光很自然的转移到他夹烟的手上,那样干净的一双手很难让人想象出庄严给出的关于他身份的暗示。
现在想起来,这样的形容,套在顾昔年身上似乎也并无违和。只是那样的一个人,居然会为一个小姑娘如此郑重地向她道谢,这么看来,这位叫做甄心的女孩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