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颜舞乖顺地闭上嘴巴。她知道朱丽叶不是危言耸听,也没有任何要寒碜她的意思。而她也不知该怎么同这个长相和声音都如同台湾名模林志玲的美女解释自己是怎样在巴黎度过每一个日日夜夜。
“很漂亮,”颜舞抬起头看她一笑如实回答,“但喜欢不起。”
若能在沉重的生活重压下还能保持水果一样的新鲜,颜舞一哂,那还真是灰姑娘的故事里才有的情节。
朱丽叶说着将衣服塞到颜舞的手中,竖起手指:“试试看这件。这种时候女人穿衣服就是为两点。第一,杀死你的对手;第二,赢得男人的目光。”
“喜欢吗?”朱丽叶淡淡地问。
特别是在朱丽叶面前。
颜舞发现她只能在朱丽叶的注视下换衣服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先脱掉上衣,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衣服从头顶套上去,这样一来她就不用被朱丽叶看到那条廉价的棉质内裤。
打工到体力不支,作业到黎明,速食面果腹已经算是天恩,这样的生活绝无“健康”二字可言。
两人正在沉默,门锁忽然转动,接着后面探出一个头来。
颜舞笑着摆摆手。
消瘦的身材让她很容易地套上那件黑色的裙子,多层的粉底弥补了她肤色的黯淡,穿上去的效果还算是说得过去。
“再补个红唇,把头发盘上去就行了。今天给你走个复古风,奥黛丽·赫本的那种。”朱丽叶终于满意地发话。
朱丽叶讶然。
“知道怎么样才能走出女王的气势吗?”她把颜舞拉到梳妆台前,按在缎面椅子上又开始为她上唇彩。
“有时候一件礼服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朱丽叶认真审视颜舞的身材后,慢慢地拨动那些在架子上的那些礼服,“在这样的场合你很可能会遇到一个不错的男人,也许是一个超级富豪,看到你忽然觉得‘哎?这姑娘衣服好看,品位不错,也许我应该上去搭讪一下’。”
“不,”朱丽叶的手终于停下了,拿了一条夜空蓝的礼服在颜舞的身前比了比,语气中有种无可比拟的自信,“我说的,是我自己。”
那件礼服是单肩设计,在裙摆上有水钻由疏及密的散布在裙摆的底部,就像是镶嵌在暗蓝夜空的星星。可就是穿在她身上不太合适。
“可是难道你自己不觉得颈项上缺一件东西?”朱丽叶反问。
“重要的不是你现在是谁,”朱丽叶点了一支香烟夹在手中,袅袅上升的颜舞弥漫在她美丽的脸庞前,让她的美貌显得更加不真实了,“重要的是以后你是谁。”
朱丽叶轻笑一声,向她解释道:“服装的隆重程度是有规格的。最不隆重的是下午三点,一般这时候是下午茶;五点,鸡尾酒会;六点,晚宴;最高规格是九点。你需要的是九点的大礼服,你人在巴黎待了那么多年,总看过那些去看芭蕾、看歌剧的女人是怎么穿的吧,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看上去简直气势汹汹,不可一世。那个庄重冷酷的样子,像是去壮烈牺牲,要不就是去杀别人。”
杀人?这个比喻真是……
她解释完自己的想法,又把衣服往颜舞的手里一抛:“试试看。”
这种思维,大概只有像是朱丽叶这般头脑容貌的人才能秉持。作为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颜舞倒是习惯对大部分的事都抱有悲观的想法,如此一来便不会常常失望了。
“不用谢我。”朱丽叶扬扬眉说,“也不是什么人我都愿意帮的。”
朱丽叶点上烟抽了一口:“你这小姑娘,活得还真是健康呢。”
朱丽叶直来直往,颜舞不以为意,只笑着沉默。
她的笑如水波一般,在灯光下漾溢开来,融化在入水的夜色里,叫人瞧不出真假。
颜舞噤声,此刻的朱丽叶就像是个耐心的人生导师,不厌其烦地将自己的理念灌输在颜舞的头脑里。
颜舞不明就里地叹了一声表示:“不明觉厉。”
“只是忽然想起莫泊桑的《项链》,倘使一个女人为了一时的虚荣借了自己要不起的东西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颜舞解释。
是白忆迟。
颜舞唔了唔,心头有个疑问,难道说朱丽叶和白夜就是像她说的那样认识的吗?
这世界原本如此,面对感情潇洒的起来,甚至百般计算、衡量得失的不叫爱。
颜舞只好慢吞吞地将那件长礼服脱下,去穿黑色的小礼服。这么多年来生活只顾着从她的身上掠夺,还好有样东西被夺走的效果也不错,比如肥肉。
朱丽叶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口中慢慢地吐出一个烟圈,笑道:“怎么,不认同我的观点?”
“当然不是。”颜舞摇头,转而称赞那条裙,“这衣服真是好看。”
“不知道。”颜舞的嘴唇不能妄动,僵住唇角回答得有些吃力。
颜舞忍不住笑了起来。
良久,皱着眉头的朱丽叶满脸严苛地看着她说:“这条裙子不行,我想你可能更适合青春一点的设计,短款也许更好。”
那种不能叫做生活,只能叫做生存的日子,她大概永远也不会了解。
以庄严今天拜托朱丽叶所做的事来看,他和白夜,他们两个已经想尽了办法想让她这个小助理能够上得了台面一点,如果她自己再这么自暴自弃那也太说不过去。
“ok,现在你就差耀眼的首饰和一双鞋了。”朱丽叶说着反身从摊在入口处行李凳的箱子里拿出一只蓝色丝绒的盒子。她在颜舞面前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一条钻石项链。
健康吗?绝不。
承认贫穷是一回事,但解释自己是如何赤贫的在生活那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颜舞发现这些话即便是已经顶在喉头,却还是难以张口。
“以你的年龄来说,你的肤质是差了一点。”朱丽叶一边收拾工具,一边犀利点评。
朱丽叶的眼睛转了转,唇角向上笑了起来。
颜舞摇头:“没有啦,只是觉得你很漂亮。”
朱丽叶一边打开化妆包,唇角翘得更高,表情非常愉快。指了指洗手间示意她去洗脸。
“随便你吧。”朱丽叶说着又随手拿起烟盒,她的动作优雅而娴熟,抽了一支出来又递给颜舞,“要不要来一根。”
“那么现在,来看看你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吧!”朱丽叶走到颜舞的身侧,拉开衣橱,“出来得太匆忙,我也没带太多衣服。”
“要挺起胸,直起腰,然后告诉自己,‘好了,我现在要去杀人了’,这样就可以了。”
这个女人好厉害……
“我本来以为你们也就是参加一个六点钟的鸡尾酒会,所以多带了几件短款过来,谁知道真正的战场被安排在了九点。”
橱门“哗啦”一声打开,一整排的晚礼服展现在颜舞的眼前,让人甚为惊艳。
颜舞其实很想对朱丽叶说,要不就算了吧,我想白夜他们谈判也没有这么需要我。或者她可以说得更直白一点,比如,无论你怎么努力还是不可能把一个平凡的女人打扮出贵妇的姿态,因为人们可以从老远的地方就嗅到穷人身上的酸腐味。况且他们还很可能对这个盛装出现的女人做更多的猜测,比如她是用什么手段才能来到这里的,比如她有没有为了钱做出更龌龊的事。
有人说钻石是女人的星星,大约是暗示没有几个人可以敌得过这样闪闪发亮的东西。
颜舞还是坚持不由分说又推了回去:“这样就很好,作为一个助理不丢脸了。这么名贵的首饰应该戴在更衬得上它的人身上。”
她这个样子很像白夜,颜舞想,大约一个爱着另一个,都会下意识地模仿对方的一举一动,说话的样子。又或者朱丽叶和白夜本就是同一种人,这人世间发生什么都是冷眼旁观,直到遇到对方,再也无法潇洒起来。
那么大的钻石让颜舞眼前一亮。
“辛苦你了,谢谢。”颜舞说着看看镜中的自己。
“不,”颜舞摇摇头,又忍不住自嘲,“我现在最缺钱,其他的都还顾不上。”
朱丽叶“唔”了一声,将盒子塞进她的手里:“别怕,只是暂时借给你,何况这辆列车的安保大概堪比美国白宫,不可能丢东西。”
“你说的是邓文迪?”
颜舞很快洗好了过来坐下,朱丽叶站在她对面开始工作,手上的动作很快,工具也一应俱全,一会儿功夫就为颜舞勾勒出艳丽的妆容。不久,她拍拍颜舞的肩头示意她站起来,颜舞走到镜子前去看那张陌生的脸,忽然很感谢现在科技的发达,有这种五颜六色的化妆品可以弥补她外在形态的缺憾。她憔悴的脸,粗糙的肤质,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都被这精致的彩妆一一覆盖。
她说得那样自然,让颜舞有种温暖的错觉。
她大方开口。人世已然艰难,瞧见别人的优点能出口的称赞千万不要吝啬,对方开心,自己也好过。没人有会觉得称赞是负累。
“嗯,这件。”朱丽叶从她那堆“不多”的礼服里又挑了一件出来,这次的是个短款,黑色的小礼服,“你这么瘦,这件应该很合适,而且黑色是经典款,什么时候穿都不会出错,这就是它最出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