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他轻笑出声,眸光柔若湖水。
凌瀚淡淡地笑。
牧涛让钟荩在庭下观摩,他一个人坐在公诉席上。在他眼里,这样的案子,也不算大。
牧涛欣然接受,出了法庭,他和任法官默契地不提一句案子的事。钟荩听同事讲过,在公检法司四大部门,法院的食堂是最棒的,师傅做的古老肉和脆皮鸡,怎么吃都不腻。不管什么客人来,法院都用这两道菜款待。
“钟荩……”会议室的门,身后急跑过来的人替她开了。
她很想视若不见,就这么走开。不过她最终没有这么做。默默挨过这痛彻心肺的时刻,那便是成长。
牧涛对法官说,从刚才的几点中可以看出,犯罪嫌疑人作为一个男人,没有担起养家的责任,反而纵容自己的恶习,把一切都扔给了死者。死者卖淫是可耻的,但也是为生活所逼。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装着孩子和老人,也装着自己的丈夫。在精神上,她并没有背叛。一开始,犯罪嫌疑人明知死者卖淫,却没有阻止,这说明他默许了死者的行为,也心安理得享受死者的付出。后来,大男子主义作怪,他接受不了工友们的嘲笑讥讽,他残忍地把自己的妻子杀害。从工地到他们租住的小屋有三里多路,在小屋中放着工地上的钢筋,这怎么不是蓄意谋杀呢?
“凌老师成家了么?”他亲自给凌瀚倒了杯果汁。
几件衣服,钟荩拨拉来拨拉去,最后决定还是穿了制服。
他们之间,就留下这些空洞而又苍白的寒暄了,她耸耸肩,升起一股无力感。“我想休息会,下午专心听你的讲座。”
她拧了拧眉,“我觉得我心理很正常,也没犯罪的冲动,应该不用麻烦专家的。”
吴院长是法院分管后勤和教育宣传这一块,明年就退了,人显得特别亲和。
世界突然静止了,听不到任何声响。
她扭头朝会议室看看。
他告诉钟荩,公诉人在法庭上一定要有自我,切记不能为辩护人左右自己的思维。法律是国家制裁罪犯的武器,不要和情感挂钩。
他搂过她,说,我真做不来。
凌瀚谢过,笑道:“正在考虑中。”
果真,钟荩一行刚在餐厅坐下,笑呵呵的大师傅首先就端上了这两道菜。钟荩一口香气还没嗅进腹中,外面又进来了几个人。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牧涛上前伸出手,与走在前面的一位握了握,他称他为“吴院长”。
她没有回头,直直地看着围着墙的一圈沙发。上次会议残留的烟味,还飘荡在空气中。她想把窗打开,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钟荩吃得快,和同桌的人打了招呼,起身先走了。她想找间会议室,喝点水,再休息会。
吴院长替牧涛介绍身边的人,牧涛笑着说:“凌老师,久仰、久仰!”
说话间,恰巧听到有短信进来的声音。她打开一看,胡老师把相亲地点发过来了:丽莎饼屋。
“晚上我们一块吃个饭。”他舍不得眨一下眼睛。都已记不清上一次她离他这么近是什么时候了。
任法官邀请牧涛和钟荩留下吃午饭。凌瀚的讲座就在下午,放在法院最大的一个审判庭。在法院吃个工作餐,省得跑来跑去。
钟荩羞惭地自责,刚才有一刻,她真的被小律师的话打动了。
“她是宁城人。”凌瀚平静地回答。
“你好吗?”他很好,看得出来。她只是想找句话说。他是今天请来的贵宾,她得罪不起。
“哈哈,那这次来宁办讲座,一举两得呀,正好可以看望岳父岳母。”
“是我!”身后的人又说。
不是不说话,而是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心里明白,该道别了。他半天没吭声,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只得没话找话说:“晚上是什么活动?”
她说那就证明那些传说纯粹是吹牛。
法官是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姓任,她宣告休庭,改日再审。
“相亲!”她很想回答得中气十足、铿锵有力,结果,她自己听着都心戚戚,差点眼泪都忍不住。
曾经所谓的也算得上很相爱的一对恋人,如今,他就要结婚了,而她也正奔跑在相亲的大道上。
有一次,她俏皮地把他的眼镜藏起,要他对她凶一下,让她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不寒而栗。他失笑,揉揉她的头发,让她别闹。
“你呢?”他拿下了眼镜,在她面前,他的眸光自然而然放柔。
“牧处,幸会!”凌瀚用指尖推推眼镜,笑了笑。
午餐很丰盛,师傅们另外又端上了素狮子头、西芹炒虾仁、凉拌毛毛菜、清蒸鲈鱼。牧涛和任法官被吴院长喊过去陪凌瀚了,钟荩和几个书记员同一桌,吃得非常自在。
“我很好!”
钟荩一步一步,靠近沙发,拉开窗,任北风呼呼倒灌,她闭上眼,热辣辣的感觉直接冲了上来。
牧涛慢悠悠地喝着水,刚才的长篇大论让他觉得口干。
镜花水月终成空。
法庭上鸦雀无声,良久,犯罪嫌疑人哭了,接着,他的家人也哭成了一片。
何必再多问……他希望她快乐,他希望有另一个人能珍爱她如生命中的瑰宝,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多问。
来么!她竟然还对他抛媚眼,想诱惑他。
钟书楷已经吃好了,还涮了碗。钟荩注意到他今天扎了条粉色的领带,亮得有点刺眼。
小律师说得声情并茂,厚厚的镜片后,泪花晶莹。
不例外,犯罪嫌疑人是指定辩护。不知是哪家律师事务所的小助理,瘦仃仃的,西服像挂在衣架上,但嗓门很大。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许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判死刑,所以他特能放得开。他认为犯罪嫌疑人有罪,但罪不至死。他不是罪大恶极的坏人,他是偶然犯罪,他没有蓄谋,他是被妻子背叛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从而失去理智。他上有年老的父母,下有未到学龄的女儿,他还有许多该尽的责任和义务,法律无情人有情,法庭应该网开一面,给他改过的机会。
牧涛过来接钟荩的,两人直接去法院。钟荩上车时,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咂了下嘴,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以为自己会发不出声音,一旦开了口,她发觉自己很镇定。
钟荩看着小律师鼓着脸颊,气哼哼地瞪着牧涛,那神情不知怎么让她想起了常昊。他第一次上庭,是否也是这幅样子?
“抱歉,我晚上和别人有约。”
这种炫耀很悲哀,不是吗?
“我要是不喊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再和我说话了?”轻声叹息。
钟荩拽住制服的衣角,紧紧的,她慢慢回过头。
他默默把眼镜戴回鼻梁上,月牙型的疤痕逼入她的眼帘,“那么,再见!”说完他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那些一生一世的东西说没了就没了。
走廊灰暗的光线中,他垂着的双手微微发抖。真是好笑,特警队长也会紧张?
九点开庭,女方那边只来了妈妈和姐姐,说爸爸气得一病不起,在床上躺着。男方这边到是来了不少人,还有一个蓬着头的小女孩,乌溜溜的眼眸,好奇地转来转去。
比起他的煸情,牧涛太过冷清而又条理。他只向犯罪嫌疑人确定了三件事:第一,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妻子从事卖淫的?犯罪嫌疑人说是案发前两个月;第二,妻子的收入是不是比他高很多?他说是的,工地上的工钱是半年结一次,他平时只有少许生活费,汇给老家的钱都是她的;第三,他在工地上有没有喝酒、赌博过?他沉默了很久,看向牧涛的眼神带着哀求,最后点了点头。
“女友也在北京吧?”这句话是任法官问的。
“我会在南京呆一阵,方便给我个号码么?”她排斥他的意思是那么明显,但他选择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