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钟荩也在看着,帮他多看一眼,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欣赏天堂的美了。
人群悉数从礼堂内涌出,不由自主的,钟荩心跳加速,双膝都在颤抖,她拼命攥紧拳,命令自己镇定。
悄悄扭了下脖子,把视线挪开,钟荩想让眼睛休息会。
“会议结束了。”牧涛说道,接着,他和景天一一左一右跳下车,钟荩急忙跟上。
真的很像!
“其实这是件简单的案子,却会是一场硬仗。”从接到报案电话起,景天一不到半天时间就破了案,接着下达逮捕令,后面就是走法律程序,直到结案。
她的嘴张了很久才合上,生生咽下这份疼痛,她早就不再用任何回忆来折磨自己了。
钟荩回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没有接话。
西斜的太阳从树梢间漏下几缕没有温度的阳光,隔着窗玻璃,仿佛都能感觉寒意骤升。路道两边立着几棵玉兰树,江南春早,玉兰花打苞了,高贵矜持地俏立在枝头。
四人无奈又退回航站楼。钟荩觉得坐下来会更冷,搓搓手站着,抬眼看到对面便利店前排了几个人,有热热的雾气从里面飘出。
他的打趣,钟荩微微怔了下。
这时,礼堂里面响起巨大的喧哗声。
便利店里不仅供应热饮,还现做热狗。钟荩掏出手机来消磨时间,发觉有条短信。是表哥何劲的,问她今年春天回不回安镇看油菜花。
戚博远看着窗外,朝飞速退后的街景叹道:“杭城到底是天堂,连夜景都这么美,很可惜,这次没能好好地欣赏。”
一行是四人,车子隐在一棵高大的雪松后面。
钟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远地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颈间围着白色与浅驼色格子相间的羊绒围巾、头发灰白的男人,被几人围着,拾级而下。他一抬头,迎向落日的余光,鼻梁上的眼镜反射出一道亮光,他下意识用食指的指节往上推了推。
选择深夜回来,主要是为了避媒体。机场内非常安静,旅客有秩序地出入,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一行。
要不是时间有点晚,她真想回个电话过去,大声告诉表哥:回,一定回的。
牧涛叮嘱:“别太久。”
钟荩轻轻一咬唇,“等下!”她绕过车头,挡在戚博远的面前,然后从脖子上解下围巾,套上戚博远的手腕,绕了两圈,完完全全把手铐给裹住了。“进去吧!”她扶住他的手臂。
司机来了电话,警车在半路抛锚了,已通知车队调另一辆警车过来,让他们稍等一会。
戚博远端详着手腕上的手铐,“人生若想丰富,就得有各种体验,今天也算小有收获。”一抬眼,他看见前座的钟荩,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他们一个是侦督处处长,一个是刑警队长,姑娘,你是谁呢,打酱油的?”
出发时,领导们一再叮嘱,这件案子在正式起诉之前,务必低调再低调。大领导站在窗前,长叹一声:他是戚博远呀!
戚博远现任远方轨道客车服务公司的总工程师,在动车组技术上有几顶专利,为国家的高铁事业作出杰出的贡献。动车组全面上线投入运营,这个名字在国内绝对可以用“耳熟能详”这个词能形容。
“女孩们不都爱用静么,为什么是荩呢?”戚博远饶有兴趣地问道。
车在候机楼前停了下来。
网友们评出全国十大最美油菜花海,没有安镇。钟荩却固执认为,安镇的油菜花哪里都比不上。
牧涛把车门拉开,他道貌地道谢,解开大衣最下端的一粒纽扣,弯身上了车。景天一拿出了手铐,不是担心他逃跑,而是防止他自残或自尽。
汽车似离弦的箭向机场驶去。
一个半小时的飞行,飞机在浓郁的夜色中降落在宁城机场。
钟荩作为车中唯一的女性,坐了副驾驶座。开车的是杭城公安部门的一位警员,牧涛和景天一坐在后排。
“目标出现。”说话的是景天一。
戚博远的面色透着健康的红润,他的一双眼睛,转动时像井水泛起一丝光波,却深得不容易让人看清里面的内容。
一出航站楼,料峭的夜风扑面而来,钟荩不禁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宁城比杭城还低几度,感觉似寒冬停驻。
钟荩还不太能适应这么凝重紧张的气氛,没多久,就觉得眼睛发酸、脖子僵硬、呼吸都不够通畅。
“车就来了。”钟荩摆手,站在景天一背后躲风,谁让他高壮得像堵墙。
这样的一道剪影,这样的一个动作,让钟荩的大脑在一瞬间空白之后,肺叶上像扎了无数根针,每一次呼吸都在疼。
那些久远的褪了色模糊不清的记忆沽沽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怎一个疼字了得。
安镇的油菜花,清明后开得最盛。在沟畔、苇塘、路边、屋前屋后,蓬蓬勃勃,随风一吹,眼睛鼻中都塞满了花香。安镇是水乡,在那看油菜花,可以走着看,还可以坐船看。
牧涛和景天一如旋风般刮向了戚博远。
船在水中走,人在花海游。不美么?
这是她第一次参预办案,一个星期前,她刚从江州市检察院调进省检察院。在江州,她负责整理起诉材料,一做就做了四年。
戚博远朝她笑笑,抬抬手腕,“把围巾系上吧,我没关系。”
四人目光炯炯地瞪着z大礼堂的大门,里面不时传来阵阵掌声。2011年全国高端科技交流会就在这里举行。牧涛和景天一交换了下眼神,现在应该是他发言了。他们手中握有逮捕令,完全可以直接进去抓人。两人相视而笑,只怕扰乱这么高级别的学术会场的后果是他们不能承担的。
对于钟荩来讲,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不是春节,而是回安镇看油菜花。
牧涛先下的车,戚博远因为戴着手铐,使不上力,只得慢慢往外挪着身子。一个刚从出租车下来的女子看到了他的手铐,眼露惊恐,捂着嘴,连连后退,似乎他是瘟疫般。
暮色如潮水般卷来,一盏盏路灯如花朵般一一绽放。
“检察官钟荩。”牧涛替钟荩回答了。
牧涛点头,他们即将要打的是一场媒体仗。戚博远杀人,杀的不是仇人、坏人,而是他的爱人,这等于给国内大大小小的媒体打了一针鸡血,网上已经把这件案子称之为“杀妻门”。所以这么简单的一件案子,作为省检察院侦督处处长的他,必须亲自出马。
他没有慌乱,没有辩白,没有挣扎,也许他知道这个结果早晚都要来的。
戚博远很洋气地耸耸肩,眉梢上扬,仿佛非常窝心。
她用目光数了一下,排队的是五个人,应该不会太久。
三人都穿着便装,并不引人注目,警员把车调了头,准备人一上车,下一秒就向外奔驰。
“我去买几杯热饮暖暖身子。”她对牧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