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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野地里有红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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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小雄老师,我们电视台接到一名匿名爆料人来电,说您曾在少年时候抛开亿万之富的家族企事业不顾,潜入一所技校就读,名义上是体验生活,其实是为了泡妞……更说您在少年时代就是情场高手,技校开学才一个礼拜您就顺利斩获了一麻袋的求欢信——”

    “哇,tvb年度狗血大戏啊。”罗小雄将信将疑地嘘气道,“警方没有介入吗?”

    “妈蛋!谁胡说八道?什么匿名爆料人?什么求欢信?谁说的?哪家电视台?站出来——”

    “你……你这是要去哪儿啊?”罗小雄弱弱地问。

    贺芮芮不开心了,扑过来拽住了罗小雄的胳膊,整个人都挂到他肩膀上,骄傲地对跟班们宣称:“这是我男朋友——”

    “能透露一下下一部作品的名字和主要梗概吗?”

    “丁野应该真的是很喜欢雅乐的妈妈,从来没见过一个黑社会会好好照顾小孩,不叫他们练习砍人已经很好了。后来……大概三年前,雅乐同她妈妈还有丁野彻底闹掰了,丁野带着雅乐妈妈搬了出去,雅乐独自留在德庆坊,从此很少往来。”

    雅乐横穿过马路去,几辆小汽车和一串自行车紧急刹停,按喇叭声和骂娘声响成一片。

    罗小雄扭头回望满是金属零件的修车铺,感觉它像一张含义深远的老相片,在某个看不见的深度上保留着满头黑发、桀骜不驯的年轻一些的丁野同穿着小白裙的小女孩雅乐一起动手调整减震器的景象,美貌不可方物的雅乐妈妈则斜倚在一边的柜台上,用慵懒的眼神微笑着注视他们。

    小飞龙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听说是某个雷暴雨夜,有人冒死带了消息过来偷偷告诉雅乐妈妈,说雅乐的父亲当初并没有跟什么女人出走——而是被人‘做’掉了。”

    “为什么?”

    “滨海也有黑社会吗?”罗小雄有些愕然,忍着痛龇牙咧嘴地抽烟。他有些不经意地想到,今天虽然不是自己第一次挨打,却是第一次抽烟。因为小飞龙和炮仗都说香烟里有尼古丁,可以镇痛,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三个人一起同仇敌忾地挨了打,并肩蹲在一起抽烟,有种共患难、同堕落的快|感。

    “那个人名叫丁野,他不是什么街头的混混,而是真正的黑社会大佬。”

    罗小雄低头走自己的路。如果他是明星,为了亲民亲媒体,就该即便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要面露微笑不停说“谢谢大家关心,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啊……”而作为作家,反正世人都知道作家不善言辞也不擅于在镜头前表演,孤傲怪癖是态度,疯狂高冷是性格。作家是时代的记载者,作品的独裁者,不是读者的服务者。那么多明星偶像媒体商家和政府吹锣打鼓都怕讨不了民众的好,轮不到作家来迎合世人。甭管多大的事儿,他只要低头走好自己的路就行。

    雅乐像是突然间怒了,甩开了罗小雄的手,大声道:“我不想留在这里!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

    原来如此。没想到雅乐有这样曲折艰险的童年往事。平素她只字不提父母身世,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深不可测啊。罗小雄一时说不出话来。

    “偷你什么东西?没有证据少胡说八道!”小飞龙吼道。

    炮仗坐在地上,被人掐住了咽喉,已经鼻青脸肿,鼻血一直挂到下巴上,左眼鼓起一个大包,勉强睁开一条细缝,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举起绵软的胳膊胡乱朝空中挥拳。旁边一个小混混又朝他脑袋捶了一拳。

    罗小雄从电脑台前站起身,靠在窗边默默地抽了根烟,临高远眺,46层楼下的建筑街道都迷迷蒙蒙的,有种“今夕不知是何年”的恍惚感。把思绪从创作情境中抽出来,才记起自己为创作长篇小说《球》而闭关,大概已经有两个多礼拜没出过门了。

    几个混混惊呼一声冲上去助拳,扯开炮仗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雅乐和小飞龙上前阻拦,双方陷入一场混战。罗小雄又是惊骇又是慌乱,除了挡在雅乐跟前用脊背护住她以外别无他法。混混们虽然不敢对雅乐动手,只是把她拦在一边,但小飞龙和罗小雄同炮仗一样被踢倒在地,挨了一通猛揍。

    “头一次看到有人做俯卧撑会做到睡过去,头一次看到有人被罚做那么多俯卧撑还喜不自胜。”雅乐走过来,扬起了右手,指间夹着两封粉红色信笺,轻轻丢到罗小雄身上:“又是你的情书。”

    长阳街上遍地都是沙县小吃、重庆鸡公煲、十元日用品杂货店,唯有一幢五层楼高的百货公司异军突起,大号巴黎假日,一楼是化妆品和鞋子箱包柜台,二楼少女装、三楼职业女性装、四楼卖男装、五楼被家具厂商包场了。虽然都不是什么名牌,但好歹也都有logo带商标的,算是方圆五百米的精品百货。

    罗小雄眼前一亮,微笑起来:“好啊,离开德庆坊吗?你想去哪里?我带你走。”

    “‘做’?什么‘做’掉了?什么意思?”罗小雄疑惑地问。

    “操,别以为老子不敢打你!早晚有一天办了你——”王波军眯起了眼,猛然扇了雅乐一巴掌。

    暮色沉重,天已临近黑暗。罗小雄禁不住想,五个月前,就是在这里,在这间修车铺,十七岁生日的那夜自己第一次见到了云雅乐。在摇滚乐声中,在一群不知好歹、放荡不羁的少年小混混中间,她犹如神女一般晶莹剔透、英气逼人,她被众人簇拥着、臣服着、仰望着,如此高高在上、光芒万丈……而此刻,罗小雄忽然发现她其实是如此可怜,整颗心都为她感到酸涩绞痛。

    罗小雄赶紧爬起身来,边套上衬衫边急切辩解:“有人要陷害我,这些根本不是什么情书。雅乐!”

    她想去哪里呢?法国吗?巴黎吗?那个有着美丽的埃菲尔铁塔和珍藏无数艺术瑰宝卢浮宫的城市?想想电影电视风景照片里看到的巴黎,再环顾看看眼前违章建筑遍野、污水横流的德庆坊,还真是催人泪下。

    雅乐被两个混混一左一右捉住了臂膀架着,扬起脸冷冷鄙视王波军:“你去死吧。”

    雅乐用手撩了撩凌乱的头发,脸上神色平静,视若无睹地从那中年男子身边走过,头也不回一下。

    此时,前方小街上有人飞奔而来,远远地就焦急万分地扯着嗓子喊:“雅乐,雅乐!不好了——”那人跑到近前,却原来是满头大汗、神色焦灼的小飞龙,他气喘吁吁地道:“长阳……长阳街那里的巴黎假日百货……王波军……快要把炮……炮仗给打死了!”

    炮仗没说话,恨恨地用一条破毛巾抹脸上的斑斑血迹。

    “王八蛋……”炮仗嘶哑着声音道,“那个王八蛋骗了我奶奶,把房产证改成他的名字……”

    罗小雄奋力朝前方戳出一指,脑袋磕在了地上,抬眼四顾,才发现这是汽修技校寸草不生的操场。自己是做俯卧撑做得晕眩,竟然睡着发梦了。秋高气爽,操场空旷,真是发春梦的好境地。

    雅乐没有看他们。她举步穿过修车铺,径直从蹲在地上的三人中间穿行过去,朝巷口走去。

    王波军反手抽了那家伙一巴掌:“有眼无珠的东西,给我闭嘴!”随后压低声线,尴尬微笑着讨好道:“丁大哥,我以为……我以为……”

    雅乐原本不想回答,但挣不开罗小雄炽热颤抖的手,叹了口气道:“辅导班。今晚有法文课。”

    王波军再度高高扬起右手来,突然横空探过一条臂膀来,出手如电,迅捷精准地握住了王波军的手腕。

    “王波军那头畜牲也是脑子被狗吃了。他以为雅乐一直同丁野敌对,丁野也逐渐冷淡雅乐,不再念及旧情,竟然有胆子动手打雅乐。不管怎么说,雅乐也是丁野的继女啊,说什么丁野也要给雅乐妈妈的面子。”小飞龙冷哼道,“王波军那个白痴。他以为他是老几?他难道不明白正因为雅乐是黑社会大佬的女儿,所以附近小混混小地痞们都不敢同雅乐作对吗?”

    小混混们知道王波军喜欢云雅乐,并不敢对她动手,只梗着脖子瞪眼珠子:“别多管闲事啊。”

    罗小雄、小飞龙和炮仗虽然被踢打得嗷嗷叫,但都一迭声喊:“雅乐,不要求他!”然后被踢得越发惨。

    小飞龙和炮仗盯视罗小雄,嘴里骂着“我操”,眼神夹杂愤怒,但最终并没有开口否认。

    “报信的人说完就走了。雅乐妈妈没有选择报警。大概她心里是很爱丁野的,况且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她没有工作,有女儿要养活,死掉的前夫不可能复活,而身边的黑社会大佬能保证她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但雅乐从此深恨丁野,她不可能忘记谁是自己真正的父亲。我看丁野杀了雅乐爸爸的事情多半不假。你看今天丁野救护雅乐,而雅乐一点都不承他的情,视若无睹地甩脸子走开,丁野还满脸愧疚。”

    雅乐像头发怒的小豹子,冲上去奋力推了那小混混一把,把他推得踉跄着脚步朝后跌出去,随后揪住掐着炮仗咽喉那人的衣领:“放手!”

    中年男子垂下眼帘看了看半边脸颊红肿的雅乐,嘴唇动了动,仿佛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王波军走到雅乐跟前,吐掉一口带血的唾沫,托起她的下巴:“云雅乐,别以为老子喜欢你,你就忘乎所以。你以为自己是德庆坊的大姐大吗?还不是因为你漂亮,长得勾人,老子暂时还不想毁你?炮仗是什么人?是我王波军的亲弟弟。闹房产是什么事?家事。你凭什么来管我王家的家事?他们那帮小鬼都屁颠屁颠地跟着你,你就真以为自己罩得住他们了?你凭什么啊!妈的,老子一直对你百般忍让,你还真敢爬到我头上来了?!你现在开口求我,求我收了你当马子,我就暂且饶了这帮小崽子——”

    炮仗双眼通红,像要迸出血来,他大吼一声挣脱了众人的手,跳起身来朝王波军脸上死命挥出一拳,打得他吃痛地捂住脸歪斜了身子。炮仗紧接着又一头撞进他怀里,把王波军一直抵到一根电线杆子上,没头没脸地乱踢乱打,口中叫着:“你敢把房子卖掉!你敢把奶奶和我赶出去,我杀了你!杀了你!”

    罗小雄掏出手机:“你们聚众殴打未成年人,不要走,我马上报警抓你们!”

    罗小雄暗暗向上苍祈祷雅乐没有听到,看她着飞奔的背影,仿佛心无旁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清脆一声响,雅乐半边脸顿时红了起来,她一声不吭,漆黑的眼眸里射出匕首一般锋利的光芒。

    罗小雄回头去望通往二楼的那道木制扶梯,突然看到黑暗中雅乐就站在扶梯旁边。小飞龙和炮仗也转头来望见了雅乐,三人都又吃惊又羞愧,说不出话来。不知道雅乐在那里站了有多久,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她是否都听到了。

    “快滚。”中年男子淡淡地道。

    “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遍。”中年男子的声音没有提高,冷冷地瞥了王波军一眼,目光冰冷如电。

    碰到这种情况,群众看热闹不会包围得很近,怕被冷拳误伤,他们呈辐射状分散在各个最佳视角点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智慧也是高超的。如果哪里有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围成水泄不通状看热闹,通常是有人当街哺乳;如果沿着堤坝桥栏满满都是人墙,叉着腰指指点点,多半是有孩子失足掉进了河里。群众以前都是善良的,但善良人遭不住欺骗,什么扶起个被车撞的老奶奶结果被老奶奶全家追债,好心提醒受害人小偷正从偷他钱结果周围冲上来三五个同伙把好心人揍得筋断骨裂,而受害人则逃得不知去向。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一点基本的信任?过于善良的群众飞快地从生物学上被淘汰掉,剩下的都狡诈了——被逼的。

    “好、好。”王波军不敢再多言,狼狈地低声应承,朝手下的混混们挥了挥手:“我们走。”一众人等放开了雅乐、罗小雄、小飞龙和炮仗,在众目睽睽之下如过街老鼠般灰溜溜地消失在巷尾。

    “小雄哥哥!” 贺芮芮的眼神似嗔似喜,令人心惊胆战,“我本来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进了垃圾技校。”

    “我没动手啊。”王波军笑嘻嘻地从嘴角摘下烟,朝地上弹了弹烟灰。动手打人的是他的跟班儿。

    四周看热闹的人小声惊呼道:“打女人了耶打女人了耶。”却没人敢上来劝。

    2015年要十四年之后。当时感觉“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四年是遥远过生死的时光距离。但事实上,也就那么咻地一下,闭上眼再睁开眼,突然就是2015年的秋天。

    透过车水马龙的长阳街,雅乐、罗小雄看到就在巴黎假日正门口,七八个穿牛仔裤嘴里叼着烟的混混揪住了一个五短身材的技校生正在殴打。技校生满脸是血,正是炮仗。

    罗小雄、小飞龙和炮仗急红了眼,尖叫着“王波军你这个畜生我要让你粉身碎骨”,小兽般嘶吼踢打想冲出包围,却被六个人高马大的混混死死按压在地上。

    陌小凯!你还敢不敢再阴险狠毒一点!罗小雄气苦,又懊悔自己没把游轮上的口误早些说给小凯听。

    罗小雄目瞪口呆,看到雅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真是百口莫辩。

    罗小雄落在最后,一路小跑时不停回头望着那中年男子在人流中鹤立鸡群的高大背影,心里暗忖着这究竟是个什么厉害人物,为什么雅乐被他所救却对他不理不睬?还有,他说话的声音……好像似曾听过?

    王波军深深吸了口烟,朝空中喷出蓝色烟圈:“你奶奶的。你奶奶不就是我奶奶嘛。我是王家长孙,我奶奶的祖屋早一点安排到长孙名下,不是理所应当嘛。你个小王八蛋发什么疯?!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把贼手伸进我包里偷房产证?!”王波军得意扬扬地举起一本房产证,笑道,“笨蛋,偷房产证有个屁用啊!手续都办妥了,这套房子已经归到我的名下,虽然我不在屋子里住,那是我大人有大量,先容你这个小王八蛋和那个老东西暂时栖身,等老子我什么时候缺钱了,分分钟就把房子卖掉,把你们赶到马路上去睡。”

    “罗老师,听说您的出版社于去年起前往瑞典文学院同诺奖评委会进行多次接触,传闻属实吗?这同您此次获得提名有没有什么联系?”

    “当然不是亲生父亲。雅乐的生父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从此下落不明。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和别的女人跑了,我觉得前一种可能性还大点儿。因为你看雅乐就知道了,她妈妈真的很漂亮,想象不出雅乐爸爸还会看上别的什么女人……但他消失了,后来,雅乐妈妈就和丁野在一起……丁野是雅乐的继父,只是雅乐从来都不承认他这个继父。”

    “你什么人!”一个小混混梗着脖子恶狠狠道。

    雅乐抿紧嘴唇,拔步就朝长阳街上的巴黎假日百货奔去,小飞龙紧随其后,罗小雄奋力挣脱开贺芮芮也追赶去。贺芮芮跑了几步,脚扭到跌坐在街边,她气恼地大喊:“罗小雄你不要后悔。我要告诉你爸爸妈妈去!我知道你偷跑到技校是要泡什么妞了。你怎么会喜欢读技校的穷瘪三女生?你是不是疯了啊——”

    王波军就是暑假之前刚从劳教所里放出来就来学校砸场的流氓混混,还差点当着几百人的面在操场上强吻雅乐,绰号“火炮”,而炮仗正是他的亲弟弟,只不过兄弟俩似乎势同水火。可再势同水火,罗小雄也不相信哥哥真的会把弟弟给打死。不过纵观小飞龙惨白的脸色,情形好像真的十万火急。

    她猛然转过身来,脸上被掌掴的红印还在,杏核眼瞪得大大的,却是干燥无泪的:“干什么?”

    雅乐回到德庆坊修车铺,独自一人上楼,关了房门,显然是不想见任何人。罗小雄、小飞龙和炮仗三个人就蹲在修车铺的卷帘门下抽烟。

    “也不能说从来都不承认,只是口头上从来没有叫过他爸爸。”炮仗反驳道。

    “罗小雄老师,听说您的代表作《浑》已经进入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复决了,内部传出的消息称,有很大胜算。您是继莫言之后第二位获得如此殊荣的中国籍作家,而且您如此年轻,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罗小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重点高中外语老师邓夕昭那张金城武一般帅气的脸,心沉落下去,强自镇定住情绪,提高了些音量,用一种很别扭的、假装随意的语气道:“今天还要去吗?你今天心情不好,不要去上课啦,还是待在家休息休息吧,你想吃什么……”

    “哪里没有黑社会啊。王波军那个畜牲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地痞罢了,动不动去技校砸场子、在大街上打女人,这种做法纯粹傻逼,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弄死。”小飞龙轻蔑地道,“不过仗着比我们年纪大、拳头硬。炮仗,别灰心,我们好好练身体,一定让他血债血偿!”

    “王波军!你给我住手!”雅乐怒斥道。罗小雄和小飞龙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后,露出忠犬护主的凶悍眼神。不过面对一帮膀大腰粗的成年混混,己方力量还是十分弱小单薄,像对着一群狼狗尖叫的吉娃娃。

    话喊完,她就撇下十分愕然的罗小雄在原地独自伤感,飞快地走出巷子去了。

    “好啊,快报警。”王波军冷冷一笑,“他偷我东西,正好报警把这小贼抓起来。”

    罗小雄按住小飞龙和炮仗,自己拔起身追赶上去,在巷道拐角处拽住她的手腕:“雅乐,雅乐!”

    “父亲?”罗小雄大吃一惊,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那黑社会大佬难道是自己的未来岳丈?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乍一看会以为年近六十,因为他已经满头铁灰色白发,但再看他线条硬朗、瘦削挺拔的面容,分明不过四十岁。这个中年男子眉宇轩昂,双目深邃炯炯有神,外貌可说十分英俊。

    罗小雄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你们总跟着雅乐,是不是也正因为她是丁野的继女儿,和她在一起就不会被人欺负?”

    一直追着雅乐走出校门,罗小雄还在张口结舌地解释,但雅乐脚步轻盈,浑然不闻。途经市六高中大门口时,突然凭空横亘出来一道人墙,阻住了罗小雄的去路。罗小雄抬头定睛看,万分愕然地发现打头的赫然是贺芮芮,她穿着市六高中的女子校服,身后还跟着三五个跟班模样的丫头片子。

    贺芮芮踮起脚尖凑近罗小雄耳畔,吹气若兰地哼道:“小雄哥哥你这个大骗子,我去追问过陌小凯了,他说他跟你之间压根没什么真爱,他还很生气地说你明明是为了泡妞才去念技校,他为了帮你还找了那么多姑娘写了那么多封情书来帮衬,你干吗还要把他拖下水说成是同性恋?他说这辈子都不想理你了。他说就把你交给我好了,要我天天在学校门口等着你,千万不要放过你——”

    “此前有非议说《球》不是您一人创作,而是由一支出生年份从1950年一直跨越到1980年的写手团队在幕后共同策划打造的,您始终都拒绝回应,在提名诺贝尔文学奖之际,是否可以澄清一下了?”

    小飞龙和炮仗去追雅乐,走过中年男子跟前时,低下头毕恭毕敬颤颤巍巍地低喊了声“丁……丁叔……好”。中年男子完全没有理会。虽然中年男子及时救助了雅乐,显然是站在他们这一边,但看起来小飞龙和炮仗对这中年男子的畏惧之心比起王波军来只增不减,他们不敢再说第二句话,紧追着雅乐去了。

    罗小雄慢慢坐起身,脱掉衬衫,让金色斜阳照在胸膛上。哇塞,经过一周的地狱式历练,腹肌居然初有雏形,胳膊肩头处的肌腱也了饱满很多,虽然嘴上碎碎念,但他心中难免得意。

    但愤怒的雅乐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罗小雄的话,自顾自喊道:“我要离开德庆坊,离开滨海,离开这些迷宫一样曲折逼仄的巷子,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国家!如果有另一个地球,我恨不能离开这个世界!”

    “——丁野,是雅乐的父亲。”小飞龙转身把脊背靠上墙,仰头望着油漆斑驳的卷帘门说。

    罗小雄近乎惊惧地望着她,生怕她口无遮拦地说出真相来,但此时他能怎么办?难不成扑上去捂她嘴,于是他只能沉着脸低声道:“别乱说话。”拿眼去瞟,眼见得前方的雅乐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罗小雄赶紧面带微笑大声道:“这位重点高中女同学,我身上真的没有带钱,而且正在赶路,麻烦你让一让。”

    头发凌乱,满脸胡茬儿,黑框眼镜,皱巴巴的白麻衬衣,拖着线头的浅褐绒线外套……不修边幅也算是作家独有的风格。反正只是出门去超市买点粮食而已,又需要什么造型啊。罗小雄走出公寓电梯推开大门,眼前闪光灯啪啪啪地闪成一片,自己的两名助理嘶哑着喉咙奋力阻挡汹涌的人潮,但实在是螳臂挡车,各种人声从四面八方地冲刷过来,大大小小的话筒被绑在各种加长杆上像冷兵器时代战场上的长矛一样戳过来。

    小飞龙四下里环顾无人,轻声道:“笨蛋。‘做’掉就是指被人杀掉了呀。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丁野。据说丁野很早就喜欢上雅乐妈妈了,他们俩曾经是发小。但是因为丁野从小就混迹街头,不是走正道的料儿,家里人死命反对,雅乐妈妈没有跟他结婚,而是嫁给了雅乐爸爸。但丁野不死心,丁野是为了得到雅乐妈妈才暗中把雅乐爸爸‘做’掉了!真正的黑社会大佬是不屑于打群架砸场子的。”

    “嗯,在雅乐小时候,有那么几年时间,丁野还是挺照顾她们母女的。譬如说这间修车铺,最早就是丁野开的。他很喜欢摩托车,特别热衷于改装。雅乐的修车技术最早就是他手把手教的。我们都亲眼见过这样一条大汉耐心十足地教一个小姑娘怎么玩发动机、空滤器和离合线……乍一看还挺像亲生父女的,特别温情。那时德庆坊的人就暗中在传说丁野是混黑社会的,但他对邻里向来都很客气,同王波军这种张牙舞爪的街头小痞子完全不同……真是令人费解。可能人性格复杂,同一个人也有很多面吧!”

    王波军扭头望向中年男子,满脸暴戾的神情迅速消褪,像被针戳破了的气球一般:“丁总,丁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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