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我看到叶思远的眼神变得无比绝望。
“那就吃嘛，还等什么呢。”
我一笑，扭过头看了眼叶思远，说：“这人是谁？”
我终于开始感觉到疼痛，来自全身的疼痛，由内至外，从头到脚。我看到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他拿着电话，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个人有点眼熟，好像是叶思禾。
但是我动不了，一动都动不了，我想说话，可是才张了张嘴，嘴里就涌出一股腥甜的液体，汩汩地冒出，顺着嘴角流下。我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张越发慌张的脸，眼前一黑，意识逐渐抽离。
天空越来越黑，四周越来越安静，我憋着最后一口气，继续等待着。
我没有回头看一眼，因为怕被唐锐抓回去，事实上我已经听到了冲到我身后的脚步声。
叶思远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光亮，瞬间就变成了绝望，他动着身体挪过来一点，一口咬住了我的裤脚。
我并不想死，这个世界如此美好，我还这么年轻，还有许多好事没体会过，可是……如果继续留在那里，我会生不如死。
这是我对自己打的赌。
更重要的是，我怕叶思远会因这件事，而毁灭。
“是你刚才挣得太厉害。”
我站起来，绕过地上的叶思远走去厕所，唐锐一直跟着我，我坐在抽水马桶上撒了尿，一点也没避讳，还抬头冲着他笑。
我拉着他往客厅走，路过叶思远身边时，我突然停下脚步，低着头用懵懂的眼神看他。唐锐拉我的手：“别看了，快来，老子已经等不及了。”
“憋不住了。”
“我要你答应我的第二件事，就是——活下去。”
“好，我陪你去。”
“嗯？”
有人拿着粉笔沿着我的身体曲线画了一个白色的框，然后对周围的人说：“这就是死者坠亡的地方。”
身后传来叶思远撕心裂肺的呼喊：“拦住她！拦住她！拦住她！不——”
耳边出现了巨大的声响，我的意识竟然是清醒的，反应了一阵才知道这声响来源于我和草坪的亲密接触。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然后我擦了一下，冲了水，站起来拉上牛仔裤，整理了一下衣服，过去挽着唐锐的手臂甜甜地笑：“思远，我好想你。”
我挣脱了魔鬼的束缚，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飞翔在半空。
唐锐迫不及待地喘起气来：“别废话了，我们继续。”
最后，我脑子里竟然冒出一个滑稽的镜头——
我用了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露台，快速地移开那扇从来不锁的玻璃窗，踩上窗台边的动感单车，转眼之间，我已经跨坐在窗台上。
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连着我这一份。
我身边迅速围拢了更多的人，我能看到攒动的人头，把天空挡成了很小的一个圈。有人大声呼喊，有人小声交谈，可我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姿势，也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在说什么。我的脑子越来越混沌，周身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我觉得自己开始喘不过气来，可还是不愿闭上眼睛，不愿就此睡去。
眼前是急速掠过的景色，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我的脑海里，是叶思远绝望到死的眼神。
我能想到的，可以拯救他的最好办法，就是牺牲我自己。
他也笑：“宝贝儿，我也想你，想吃了你。”
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是在等一个人吗？他是谁？
“人家都没有准备好嘛，你摸摸……下面都干干的，这样做很痛的。”
我嘟着嘴说：“思远……我想尿尿。”
我盯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看到里面溢出了一些透明的东西，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我真想笑一下，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对他说：“别担心。”
我想——我终于自由了。
陈桔的一生，定格在十九岁十个月零十六天的那个下午。
我弯唇一笑，面色突然变得严肃，俯下身，在叶思远耳边快速又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我闭上眼睛，从六楼跃了下去。
我觉得我在飞。
“不知道，乞丐。”
我听到叶思远喊：“小桔！不要！”
我笑了一下，脚一动就挣开了他的嘴，站起身抬脚就往露台奔去。
叶思远，只求你记得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只求你记得你对我做的承诺，只要我说，只要你做得到，你就必须去做。
他终于出现，撞开密集的人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我身边，一下子跪了下来，趴到了地上。他的脸离我很近很近，眼神里的悲伤和恐惧一览无遗，我能看到他的嘴在动，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乞丐，思远，你好幽默。”
面对着窗外的天空，那明媚的阳光、洁白的云朵、微微涌动的风，偶尔掠过的鸟群……
我瞪着眼睛看头顶的天空，还有周围的植物和高楼，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来不及想其他人、其他事，我年轻的生命即将终结，我知道这时间很短暂，闭上眼睛，我的身体已经触到了坚硬的东西，几声闷响后，我就像一片残破的树叶，落到了地上。
这里是我和叶思远的家，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一年，房子的每个角落我都了如指掌。
然后，我被人盖上白布，装进黑色的裹尸袋，拉去了殡仪馆。
我冲他笑笑：“我就看看，这人好奇怪，他没有手的呢。”然后我蹲了下来，伸手抚过叶思远苍白的脸颊，他艰难地扭着脸，定定地注视着我，眼底显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