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项圈
“嘶……滋……滋滋嘶嗬嘶嘶嘶——”
喉咙发出尖锐又粘稠的杂音。
她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无尽黑暗，视野所及之处，一片墨色。
姜黎被泡在温热液体中，随液体起伏、摇晃、波动。更奇怪的是，耳口鼻眼都被液体堵住——她仍正常呼吸着。
这地方狭小逼仄，无法转身。无数被封锁的信息堵塞她的精神。
四肢浮动，耳边响起粘滞的水声。
——那水声突然大了起来。
“嗬——”
强烈的精神感官发疯一般撕扯她的脑海，大脑涌上一种不可明说的本能，在身体中疯狂叫嚣。
她眼珠转动，抽搐伸出手，指尖传来金属碰撞声。
抬手用力。
“咔——喳——”破碎。
有微弱的光照了进来。
僵硬转动头部，她张口剧烈咬合，轻松将那微小洞口边缘扯碎。
“喳啦。”
墙壁破了。比胶水还要粘腻的透明液体，“哗哗”涌到外部。
她踩上地面。
透明粘滑的液体洒在地面，一直蔓延至身下。她低头。粘液在隐约的光下，显现出一个人赤裸的倒影。
或者，这称不上是“人类”。她能清晰看见自己的容貌——
半边是自己原本的脸，而另外半边……
则是不知名的，虫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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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的黄色土地上，走私的卡车彻底报废，车厢门被撞得扭曲变形，透出外面刺目的日光。
车厢内的锁链“哗哗”作响，席九喉咙饥渴，呼吸不畅，鼻腔都浸上大风刮进的尘土。
青年嘴唇干裂，手腕和脚腕都被铁链紧紧束缚住，关在一个笼子里。多年前烙下的奴隶烙印，还在灼烧他的肩膀。
这个荒漠里，他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
狂风再次刮过，透过无门的车厢。风沙席卷粗砺的空气，裹挟黄土与尘埃，不断打在他瘦削的骨节上，衬得他单薄的身体愈发脆弱。
——他会死。
席九很明确知道这一点。
他身体处于极度缺水的虚弱中，没有力气再挣脱捆住手脚的锁链，更别提除铁链外，还有一个金属笼阻隔着。
今天，他必死无疑。
可是，他、不、甘、心！
他想——
活下去！
“喀拉”。铁链用力晃动。
可，都是徒劳。
——来个人吧，救救我。
如果，如果他能在这个星球活下去——无论是谁也好，怪物也好，疯子也罢，他都会为那人献出生命与忠诚！
——如果有人……
——怎么可能会有人？
他自嘲一笑，谁会闲来无事在荒漠里闲逛呢？他只能悲哀地等待死亡到临罢了。
空气里弥漫粉尘的味道，席九的意识逐渐不清晰。
“哐哐。”有什么踩上了车厢。
突然，巨大黑影笼罩在他身前，在炎热的车厢内落下一片阴影。
他感受到黑影，挣扎吃力抬头。视线浑浊不清，透过笼子，只能看见一个模糊轮廓。
发不出声音，他强烈的求生欲下，喉咙出血也要吐出支离破碎的语言。
“救、我……”求求你，救我。
“求、求、你——”
然后，他听见金属碰撞声，这声音近在咫尺。
——有人朝他蹲下。
“咯啦——滋滋滋——”笼子被划破。
“咔嚓。”“咔嚓。”“咔嚓。”
铁链断开。
最后，他失去了意识。
……
把眼前的青年拖拽到地下洞穴后，姜黎穿着捡来的黑色风衣，蹲下，打量着他。
青年眉目锋利，黑发却是柔软的，皮肤是漂亮的小麦色，肌肉爆发性十足却不显壮，活像一只在草原的猎豹。
……也野性得符合姜黎对于“宠物”的审美。
只是，唇部惨白了些。
意识不清间，席九感受到有两根冰冷的手指，在粗鲁大力揉捏着他的脸。
他的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然后，思维刹那恍惚。
他看见——
一个女人。
女人容颜昳丽，外貌美艳，像缠绕在荆棘丛林的蓝色玫瑰不可侵犯。除去她的扭曲面容和目眦欲裂，会是一位令所有颜控者都疯狂的对象。
——这只是其中半张脸。
那另外的半张脸，被硬实的，反出金属光泽的护甲覆盖。硕大的复眼幽蓝，代替了原本正常眼睛的位置，还压在上脸的三分之一且不断闪烁光泽，显得五官拥挤起来。
鼻腔被挤得扭曲，勉强才在脸部中央落户。而她右半边的全部身子——全是古怪又奇异的坚硬虫体，诡异也恶心。
这是一个半人半虫的怪物！冰冷……又黑得慑人。
虫族。
他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为什么这只虫族……是人类的模样？
——自然异变人？不！不是！她绝对是虫族！
席九瞳孔震颤，抖着手用力抓上地面的土，向后退。
噼啪的电光在他指尖微妙闪动几下，又虚弱散去。精神湮灭，特殊能力被毁的他——就如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视线死死盯向那危险的女人，他靠着墙站起，头一瞬间眩晕，险些踉跄滚向地面。
感受到动静，姜黎缓缓旋转身体，将半边虫体对向他。随后，冲他扬起了一个扭曲的微笑。
“……”蓝光与狰狞美丽的容颜汇聚，配上僵硬转动的肢体，活活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席九呼吸刹那凝滞，他腿部剧烈爆发，冲着唯一的甬道跳去！
姜黎一顿一顿歪头。在她的动态视力中，青年的动作被无限放慢、静止、凝固。
慢动作里，“宠物”的手开始靠近甬道口。
她动了。
步足震颤，复眼闪烁，冷光如雪。她一瞬抬起自己那只属于人类的手，在重影中猛然侵入青年喉间！
“呃！咳咳咳咳——”席九喉咙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捏住，他颤着牙齿，喘不过气。
“嘭！！”他被甩在地上，剧痛让他起不了身。
而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姜黎那虫状的半边身体，以一种飞速的方式被皮肉挤动包裹，后蠕动覆盖上与另一半一样的肉色肌肤。螯牙与齿舌渐渐消失，转化成人类的嘴。
身后的翅膀也颤动着收起，与她人类的身体渐渐融合，成为了后背的一部分。
她——彻底变成了人类！
姜黎皱了皱眉，感受到部分虫族的信息猛地涌上她的大脑。
——这是两对无用的虫翼，在王虫进行“婚飞”后便会自然脱落。
“婚飞”。
婚飞？
——“交配”。
是——王虫繁衍族群的职责。
滋滋——
而。
她的眷族。
为了诞生的王虫。
已经开始孵化。
寻着……“王”的气息。
前来与她——
“婚飞”。
嗬嗬——
“陛下！陛下！陛下！陛下！陛下！”
“陛下！陛下！陛下！陛下！陛下！”
“陛下！陛下！陛下！陛下！陛下！”
未知的思绪陡然在姜黎精神里炸裂。
她可以感知到，自己精神网中有眷族急切地呼唤，王虫的本能令她窒息，而曾身为人的她……抗拒与“非人的同类”婚飞。
于是，姜黎探入自己的精神网，把那些本能的低吟，眷族的私语，都用无形的屏障隔绝。
这下安静多了。她满意点头。
而现在，席九瞳孔都在震颤。还在惊骇于这个彻底变成了人类的女人。
姜黎又把视线转移到眼前的青年身上。
她发现，这个青年很虚弱。且需要进食。
转身来到白茧旁，她舀上一掌水。胳膊带走了茧内壁的液体，与掌中的粘液一起向下滴落，带来一片潮湿水汽。
然后，将酸涩的液体，夹杂潮湿作呕的腥气，粗鲁灌入席九的喉咙。
喉咙被手指抵住，席九不可置信睁眼，没来得及反应眼角就沁出泪花，条件反射地吞咽然后干呕。
女人的手靠了上来。
席九感觉到，她皮肤的触感是金属的冰冷，人皮骨骼下更有着古怪的蠕动。或者说，女人这半边身子只是伪装成了人类的模样，而内构造仍是荒谬的虫体。
她，确实并非人类。
“可、以、喝。”姜黎说。孵化王虫的茧液，对所有生物来说都是大补的养料。
涩感继续在席九嘴中弥漫，他牙齿用力咯咯作响。
“还想……喝。”忍住呕吐的欲望，他用力掐自己一把，抬头眼神湿漉地说。
姜黎歪曲出不算太怪异的笑，摸了摸他的头，起身控制肌肉，向白茧走去。
席九爆发力剧增，他后退一步，猛然向右侧方的甬道口冲去！
姜黎“刷啦”瞬间抬头，漆黑的眼瞳中倏然闪过幽蓝。一时间，她肉色的肌肤不断蠕动，试图暴露出原本的虫体。
“嘭！哐——”
“呃！”席九只觉得自己膝盖传来剧痛，重重摔在地面，发出巨大响声。
他痛苦蜷缩，指尖抓着泥土，将舌尖用力顶住牙齿，努力不呻吟出声。
——他的膝盖骨，碎了！
收回踢人的腿，姜黎面无表情。只是，她黑色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荧光的蓝——从美术画作中，这种蓝应该被称为克莱因蓝，亮丽鲜艳的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美感。
——也绝不是人类能拥有的眼睛颜色！
“哈，哈……”席九再次被迫侧趴在地上，移动自己的腿，疼痛一瞬再度袭来。
“虫！族！”他咬牙切齿，用力挤出两个字。
冷汗淋漓趴在地面抬头，他与那寒冷的视线对上，顿时心脏紧缩，如置冰窖。
她生气了。
非常，非常的生气。
这个虫族怪物——现在一定会杀了自己！
——因为我……骗了她！
“哗啦啦——”熟悉的锁链声。
席九瞳孔颤动，他看见女人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又拖拽出了什么。
反射着冷冷光泽的金属链，在她手中显得阴森与冷酷。在东方，她或许就是地狱的幽冥使者，前来向未亡之人索取性命。
“咔、嚓——”脖子被卡上了一个硌人又带着寒气的东西，席九一个激灵，险些蜷缩起来。
姜黎用力拉扯，“哗啦啦”的声音再度响起。链子与黑色颈环的金属连接处瞬间拉直，强迫他仰起僵硬的脖颈。
他因为膝盖骨碎裂而无法动弹，而眼瞳中满是愤怒，只能强忍着痛意，在力量中支撑起上半身。
感觉自己喉间有些呼吸不畅，席九从窒息的喉间溢出难受的单音：“呃——”
不灵活转动自己的四肢，姜黎微微皱眉。明明前世她就是人类，现在却控制不好完整的人类躯体，导致对宠物下了重手。
让宠物受伤不是一个好的开头。她突然想起前世好友们交流的养宠经验，其中一条就有“不要对不听话的宠物使用暴力，这只会压迫它，让它感到恐惧和不信任”。
她用手压住席九的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想要温柔一些。
席九毛骨悚然，看见了深渊般漠然的眼睛。
不甘心，他不甘心！
他的嘴唇在撞击中被牙齿咬破，一滴一滴出血。
哪怕火烙在皮肤上印下了永远屈辱的印记，哪怕被奴隶贩子一次又一次卖到战场，他还是……还是——依旧想活下去！
膝盖无比的剧痛又在提醒他——精神力被湮灭的自己，是个连逃跑都逃跑不了的垃圾和废物！
姜黎：“……”啊，好像吓到小宠物了。
“……”想着还有什么挽救的方案，她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伤口处瞬间涌出蓝色的血液，然后粗暴灌进宠物的嘴中。
王虫的血很贵重，有治疗效果，更能在她的主动下促发雄虫的情欲。如果这人类不是她打算饲养的“宠物”，她才不会浪费自己珍贵的血液。
香气过于熏人。“咳咳咳！”席九被呛住。
姜黎微微皱眉：“不要，浪费。”
席九愤怒：“你到底是——”
“嘘。”姜黎说，“别浪费。”
蓝色的血如雨雾炸开落下，迷迭香味浓烈地散发，席九瞳孔放大，试图捂住口鼻，却不料喝入了最浓郁的一口，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下一秒，滚烫如潮水占领他的身体。
而他还惊愕发现，自己膝盖的疼痛，居然在消失！
热度不断攀升，器官都仿佛停止运转。他觉得自己吐露的气息都带上一股喷火的热浪。神志模糊，他放下手，用力喘气，只觉得自己在岩浆中漂浮。
时间一点一点逝去。
姜黎冷漠注视着席九。
他眼眶艳红，透明带着咸味的汗水从额头一点点滚落。整个人被汗打湿。他捂着口鼻，痛苦夹杂燥热而不能自主。
姜黎发出一声叹息。
“听话了吗？”她淡淡问道。
席九抗拒的想要咬碎牙齿。
“绝、不！”他胸腔的火剧烈燃烧。
姜黎疑惑道：“为什么？”
又听她平静地说：“我是，你的，主人。”
席九跪在地上，急促呼吸。
“是你，救的我？”他咬合牙齿，用干哑的嗓子问道。
“不。”姜黎冷漠微微抬头，“是你，求我，救你。”
席九俯下头：“哈……该死……”
——“如果他能在这个星球活下去——无论是谁也好，怪物也好，疯子也罢，他都会为那人献出生命与忠诚。”
这确实是他想过的话。但谁能想到，真的是一个怪物救了他。
抓着地面的指尖洇出血迹，他颤抖地大口喘气。而——仍在持续吸入快速蒸发的香草味。
体力随着热量飞快流失，他眼尾猩红，难受得浑身抽搐。
时间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他认为自己再无法承受苦痛时，听见那人道——
“现在，过来。”
他不受控制地匍匐在地面，艰难移动。
哪怕心中再拒绝，他还是低下了自己的头。
姜黎高高在上，睥睨道：“我是，你的，主人。”
席九扯住带金属的皮质项圈，手上青筋暴起，体内狂浪飓风交织，却只能咬牙耻辱开口。
“主、人。”
甘心当一个怪物的阶下囚吗？
——不，他……不、甘、心！
……
她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姜黎的瞳孔没有波澜，只是侧头凝视他，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他跪伏在地面急促呼吸，艰难说出“席九”两个字。骨碎的痛还隐隐传来，他把另一只膝盖缓缓放下。而后，屈辱的主动侧身亲吻女人的小腿。
他又一次咬牙道——
“主人。”
——否则，他会被这该死的香草味，折磨得难受到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