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灵草仙蕈
一边想着，手不自觉地摸到那坚挺的胡须上去。巨兽的胡须一颤，睁开眼睛，金色眸子瞥了她一眼，忽然抽身而出，也不管她毫无防备滚到了地上，径自走到洞口，背对着她蹲坐下，三条大尾却在身后噼噼啪啪地甩个不停。
“陌途你在烦什么啊？”她问。
压抑在心底的悲伤积攒成海，在重返故地后，因着一个手印而轰然决堤。
这个石兵的造型与在周府中遇到的那些石兵有些不同，身上的铠甲装备像是将军的配置。通体却也是一样的青灰，动作僵硬，如蒙尘千年的僵尸复活。它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近洞口，黯淡无光的眼珠转动着，扫过洞口的“水膜”，却视若无物一般。那层“水膜”显然是种障目法术。石兵逡巡一阵，像是没发现什么，突然像一道灰色的烟尘疾速掠向远处，速度由缓转疾只是电光之间，令人咋舌。
青印背抵着洞壁，抱膝席地而坐。沉默许久，轻声开口道：“我在父亲书房的玉石桌下，发现了一个手印。那手印应该是按父亲的手掌形状刻就的，或许是某个密室的机关，唯有父亲的手能够按开。周家的宝物既然丢了，那密室必然被打开了。我忍不住要想，是怎样被打开的呢？”
黑衣妖孽这才放下捂住她嘴巴的手。青印抬眼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试探地唤了一声：“陌途？”他冷冷横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青印两手捂住嘴巴，睁大眼睛看着他，又忍不住上前摸他，却被他一把掼倒在地。“谁准你擅自回焦州的？”他俯视着她，眼中闪动着恼怒的光。
是青印的肚子在叫唤。
他怒气未减，眼中都泛起金光来，咬牙道：“今后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擅作主张四处乱走。”转身走到水膜前望着外面，背影透着郁怒。
这算什么反应？！妖物被印仙人的“火云爪”摸了，非但没烧焦小脸蛋儿，还貌似十分享受，一脸“来调戏我呀不调戏完不准收手～”的表情，这不正常！
“没有妖气，却又刻意伪装成妖魔。是谁呢？”苍霄浅色的眉尖蹙起，眸光寒意可畏。
他冷笑道：“并非只有你的仇人等着取你的性命。”
他回头看了看那三条不安份的尾巴，气恼地抬爪按住其中一条，另两条仍在不受控制地甩动，还有越甩越猛的势头。
她低头揪着衣角：“我怎么知道我家会有那些奇怪的石兵？看这些石兵的模样，守在那里不是一两年了。我的仇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布下这么奇异的阵仗等我自投落网？这像是妖术啊。”
她心中纵有千般疑问，他不愿正面回答，也就问不下去……
他第一次觉得凡人的悲伤不是那么浅薄渺小。这悲伤像海，有将人没顶的力量。
说完这句话，她把脸埋在膝盖上，压抑不住地抽泣，渐发展成号啕大哭。
他却没有回应她的疑问，转而斥道：“你自作主张的贸然一闯，惊动了他们，以后想要隐匿行踪就更加难了，这之后不知要招惹来多少麻烦！”
他一把挥开她的手，神情冷冽：“我警告过你不要回去。”
手一挥，一道银色光弧闪过，石人“蓬”地碎成粉末，散成一地沙尘。
青印简直僵掉了。
而让她挠下巴这件事，则是他猫生的一大享受，十分上瘾。即使是已变成了人形，即使是正在准备修理她一顿的当口，挠一下下巴，立刻全局破功。那眯着眼睛伸着脖子软趴趴凑过来的样子，她早就该看出跟她家贱猫如出一辙。
她想要惊叫，又怕招来石兵。之前她并没有把这黑衣男子和陌途联系起来。直到他在她耳边出声说话，才辩出了他的声音。他虽变幻了人形，嗓声却没有变。她与这只会说话的大猫相处了五年，绝不会听错他的声音。
黑衣妖孽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接着眼一眯，长发里扑棱竖起两只黑色的毛耳朵，身子一倾，下巴竟追着她撤回的手靠了过去，执意把自己细嫩的颈子凑到她的手上。随着她的惊慌躲闪，这妖孽不依不挠地依上来，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她的身上，把脖子就到她的手上，还腻歪地蹭了一蹭。
这是女孩的哭泣在胸腔引起的回音。
苍霄目光凉凉地俯视着石人：“可认明那女子是否为服用仙蕈者？”
睁开眼睛，果然是他又现出了原形。因为山洞中太冷，他就变身为三尾獬猫，身体窝成一团将她拢在怀中暖着。她许久没见过他现出原形了。细细端详着巨兽睡着时也保持威严的脸。额上的那根漆黑尖角足有一尺长，凛凛而立，嘴边的根根胡须如钢丝一般，这样的面目让人望而生畏，简直难以想像这大怪兽变成人形时，竟是那般风姿卓绝。
自从九岁那年遭遇灭门，时间已过去五年多。事情刚刚发生时，为了躲避追捕和隐藏身份，她只能在没人的地方默默哭泣，后来悲伤渐渐变钝，压抑在心底，却不再哭了。五年来，竟没有放声哭过一次。
哭到手脚发麻，眼前发黑的时候，有人握住了她冰冷的指尖，轻轻一带，将她带入了怀中。陌途将她揽在怀中，任她伏在胸口哭个痛快。他感到心口有一种微妙的，刺痛的感觉。
妖孽突然停止腻歪，扭头向洞外望去。青印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水膜”之外，有一名变活的石雕正在走近。
苍霄点点头：“灵草仙蕈，灵气深锁，神妖难察，最擅长的就是隐匿行踪。若非面对面地看她使出些不凡的招式来，着实是难以断定。那么那阵怪风又是什么来头？”
他也不去管尾巴了，任它们在地上欢腾地拍打。道：“石兵必定报信出去，这一带会被严密布控。要在这里躲藏几天。”
于是放开了心中疑思，且把各种谜题暂存在他那里。总归是相信陌途不会害她。
苍霄道：“仙蕈乃三界之中不世奇珍，得一株者，能让妖气隐匿，魔性深藏，作恶多端却避过天劫。得两株者，甚至能伪装成神仙得以位列仙班。怕是有不少妖魔垂涎呢。……让你们在那里守了五年，等的就是她送上门来的这一天，你们却让她逃脱。连是什么东西助她逃脱的，都看不出来。废物。”
九天神殿。石人将军迈着僵硬的脚步步入神殿，单膝跪在上仙苍霄的面前禀报。“周家老宅夜间潜入一名女子，末将欲将其捉拿，却有一阵怪风刮来，将她挟走了。”
“你生气时耳朵会抿起来，心烦时才会不住地甩尾巴。”青印一语戳破。
脆弱的凡人，不吃饭就活不下去。好烦。陌途的尾巴又重重地摔打了几下，道：“久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需得设法离开。”
她缩了一下脖子，小声道：“我错了。”
“咕噜噜……”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什么？”她愣了一下，追问道。
青印爬起来，端详了他一阵，忽然问道：“陌途，你很心烦啊？”
石人回道：“怪风来时天昏地暗，宛如恶魔临世，细细想去，又不像是有妖异戾气。”
手指触到他光洁的皮肤的一刹她就后悔了。作为一名大仙，这降妖的姿式，也未免太轻佻了些……忙忙地向后缩手。
因为不久前的恐怖经历，青印对石兵尤感害怕，乍一看见，险些惊叫出声。黑衣妖孽及时捂住她的嘴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别作声。”
她停顿了下，压下涌上喉头的哽咽：“可能是凶手杀死了父亲，然后拖着他尸身的手臂，把机关按开的。”
她的目光闪烁一下，心虚地顾左右而言他：“陌途原来你会变人身哦。你原来就会变吗？为什么不变给我看？你人身的模样好俊俏哦！”一边说，爪子朝他的脸蛋儿上摸去，企图再用挠下巴这个大招打败他。
石人道：“不能断定。那女子却是行走如足下生风，不似凡人。”
青印在一团温暖中醒来，感觉像是卧在一团柔软的云朵中。这感觉十分熟悉。当初陌途伤重现出原形时，因为身躯庞大，只能卧在地上睡觉，她就每晚靠在他的身边陪他。睡着睡着，整个人都会钻进他肚皮底下暖和的皮毛里去。
“闭嘴，老子还在生气。”他头也不回地闷闷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