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两个人的世界太窄,要么离开,要么全部。首长的怀抱很大、很温暖,但她会说服自己不再留恋。
“诸航,他们的方式,可能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让你不得不屈服的。”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窒息的胸口似乎好转了一些,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清晰的痛楚。就在心上的某一个位置,正沿着血脉,向四面八方蔓延,一直蔓延到手指尖和脚趾,仿佛身体的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
“是,一个陌生领域。”卓绍华停了停,目光从诸航的脸上细细掠过,有件事在他心头压了很久,他迟疑了下,还是选择了噤声。
夜色很深很广,星辰遥远而又明亮,她抬起手,在空中抓了抓,讥诮地笑了:猪怎么摘得了星?
“我想我是明白首长的,其实换作任何人,喜欢的人离开了人世,那份情就已永恒,无法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即使重新开始一份新生活,却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去爱了。宁檬总是爱说人很贱,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失去时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宝贝。”
诸航气息哽在喉咙,令她胸口发闷。是不是在首长眼中,她就像一台中文显示屏,什么都写得明明白白。
一念之间,咫尺成天涯。
“还是佳晖?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一件事。”卓绍华挫败而又微恼,他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外遇、出轨的怀疑对象。
诸航抓狂了:“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什么鬼排名,难道因为别人的几句话,我就会傻傻地抛下现在,跑去做黑客?”要做,她早做了。
诸航的嗓子有点哑,热度烧的,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哦,天亮了。”
苦笑、自嘲、不抱希望,她死心了。首长光明磊落、雷厉风行、一言九鼎。佳汐不只是在他的心中烙下了印,而是已融入了他的骨子里。是挚爱,才如此迂回。
“夜深了,回房间吧!”卓绍华的语气淡漠异常,他率先转过身去。再待在这,他将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是的,尽管你送她去留学,替她找工作,帮她安排房子,把她的朋友推荐进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陪她喝咖啡、看画展,雨天接送……”她说出来了,一口气,努力了,不会有遗憾了,可是为什么心会一阵阵地酸涩?“我统统没有当一回事,我信任首长的人格,你做的这些,都是看在佳汐的面子上。那么,可否就此打住,从此后,首长不要再见沐佳晖,不要和她有任何联系。她不是军中的职员,如果首长有工作需要咨询,孟教授比她水平高。首长做得到,就说好,不要对我撒谎,如果做不到,就什么都不要说。”
为什么诸航的感受与他南辕北辙,是他的心意没有准确传达,还是她的心……已飞远。
卓绍华叹了口气,拉了拉被子,俯身在她的眉心间轻轻落下一吻。现在,也只有她安睡时,才这么乖巧,才不会对他疏离,才不会说出刀子般锋利的话语。
这么长的一段话,要怎样的勇气与力量,才能说出。如同一把极钝的刀子,一下一下割着血肉,如今她终于把它抛了出去,换来血肉模糊的轻松感。
“你监听我的对话?”诸航不自觉地白了脸。
柔和的灯光如水般倾泻在诸航的脸上,她睡得很沉,眉目平静得近似美好,俏皮的嘴唇微微翘着,一只脚不安份地从被中伸了出来。
“江湖是险恶的,你不会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跑过去,别人也不会为你一句轻飘飘的拒绝,就放弃你。”
卓绍华叹了口气,扳过她的肩,让她与他对视:“既然相信我的为人,为什么还要被别人的话所左右?”
其实没有那么亮,晨光还挡在山外,湖面罩上一层薄雾,依稀可以看到几条渔船的身影。
诸航不答,微微闭着眼。首长,快说好,不然就撑不下去了。
“有一天,父亲给我看了一份美国中情局发过来的世界it精英排名名单,西蒙排第一,你排第二。从那天起,有一丝风吹草动,我都会草木皆兵。我不能让你有半点闪失。”
“他们能怎样,绑架我?”诸航不耐烦地说道:“好,就算他们能绑架,黑客这个工作,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不从也没用。”首长警匪片看多了吧!
卓绍华伸手拭了拭诸航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了,他把灯熄了,轻手轻脚走到椅子边坐下。对面属于他的那张床形同虚设,这两个晚上他都在这把椅子上度过的。身体明明已经疲乏到了极限,神经却偏偏特别清明,窗外飘过一片落叶,都会下意识地看过去。脑中犹如放电影般,从初遇诸航到湖边的一席话,一个场景一个场景,来来回回地播放。这两年的生活,于他来说,是五彩的、丰满的、立体的,人生多了许多第一次。如果记忆如框,每一天他都想装进框中,挂在墙上,他想画面中的自己,表情一定很丰富,叹气多,微笑更多。
卓绍华点点头,沱江边长大的孩子,哪个水性不好。哪怕是世界末日,诸航也不是会轻易认命的性格,除非她认为不值得努力。
“既然对你如此了解,为什么还执意如此?诸航,那个西蒙来中国,不只是旅游和找你叙旧的,他有一项特别的任务。”
诸航记起来了,首长曾经对她说过。“首长,你监控我电脑的做法让我有受伤的感觉,这番解释,我接受。但是,这不是我们之间的主要问题。”
“从七月起,忙于繁重的工作,疏忽了对你的关心,以致到了这一步才发觉我们之间出现了许多问题,作为丈夫,真的很惭愧。之前,其实也有所察觉,我却自以为是认为这都是小事,等忙完这一阵,我再好好和你沟通。这非常错误。有些话还是要说出来,不要以为对方肯定明白就选择沉默。对你电脑的监控,这件事是我指派的。对于你这样的it天才,监控那么久都没发觉,这是对你技术的羞辱,更伤了你骄傲的自尊。你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我。因为是我,你才不设防。”
诸航越来越觉得首长的行事作风让人捉摸不透,简直完全不能理解。“于是,你就监控我的电脑?”
“他会威胁到我的安全?”首长小题大做了。
上了河坡,听不到后面有脚步声,他回过头,只看到诸航的身影向前一倾,“扑通”一声,湖面上绽开了一朵大大的水花。
三天的假期,因为诸航的一场高烧,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们之间仍旧天寒地冻,春天仍然很遥远,或许就不会再来了。
一对璧人,天下无双!
“小喻那次监听被西蒙识穿,是失败的。你在孟买和西蒙一起执行任务时,我动用了情报机关,对他进行了深入调查。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吃味,同时我也要确保你的安全。”
卓绍华的缄默像子夜一样深重,压得诸航无法自如呼吸。“你还在别的地方发现了异常迹象?”她有那么价值连城?
“傻孩子!”隔了一会儿,耳边响起了卓绍华低沉的嗓音,“是佳晖对你说了什么吗?”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睁开眼时,冷不防对上诸航清澈的眼眸,几乎吓了一跳,然后才开口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如果只是只言片语,她还有抵抗力,她是亲眼所见,在国防大学,雨中那一幕彻底颠覆了她对首长所有的了解。
卓绍华眉头紧深拧,坚毅的下颚紧绷成一道仿佛冰封的线条:“我们在一起的这两年,你就是这样理解的,我娶你不是因为你叫诸航,而是因为你生了帆帆?诸航,你怎么厌恶我都可以,但是请对自己尊重点。”湖光潋滟间,他的眼中第一次不带宽容、温和、宠溺,满满的失望、愤然、忧伤像海洋,一望无际。
诸航的身子震了下,突然不敢面对卓绍华,她低下头:“首长,我这样的问话很蠢也很不讲理,可是偏偏弱智地想知道,如果……佳汐还在,如果我和她同时出现在你面前,在第一眼,你会爱上谁?”
“也许我考虑事情没有首长周到,首长这样的做法是防患于未然,没有错,但是我没有收过任何诡异的邮件。”
“首长,你知道吗,其实当初佳汐找的孕母不是我。那是一个电影学院的大四生,是我陪佳汐签的代孕合同。受孕非常顺利,佳汐替她租了一套公寓,但是就在她怀孕四个月时,她突然消失了,骗走了佳汐四十多万元。佳汐一下病倒了,四处打电话向别人借钱。看着佳汐那样,我自责不已,主动提出帮她代孕。后来,也就是得知晏南飞是我父亲的那个晚上,我遇到了那个大学生,她在街头表演,她告诉我她的失踪是佳汐预先和她讲好的一出戏,演给我看,就是让我有负罪感,让我主动提出代孕,因为我身体健康、性格义气,而且智商高,是很好的受孕载体。再后来,我从成功那里听说,佳汐一幅画可以卖到五十万。呵,你说我有多蠢。首长,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看出真正的佳汐是什么样的人。过世的人,是非过错,都应入土为安。我相信她很爱你,不爱不会做出代孕这么疯狂的事。我只是想如果那不是一出骗局,那么首长现在的妻子应该是那位大学生。”
卓绍华不作声,只是放开了诸航的手。
“你太年轻,一直做的技术工作,没有接触过复杂的环境,而且你太义气、率直。西蒙公然把你约出去谈事,就是看穿了你。你回家果然对我没提一字有关西蒙的话,如果我问,你不以为是,必然反感。监控你的电脑,假使有什么诡异的邮件,我可以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防卫。”
卓绍华迎风站立。她这是在说他对佳汐,还是她对周文瑾?莫非之前说的那些,她只是在寻找一个借口……
手腕处丝丝的疼痛,首长原来也能这样狠。卓绍华的沉默在诸航的意料之中,因为这世界没有“如果”,因为她若和佳汐同时出现,在首长合适的年纪,她还是一个读中学的孩子,因为佳汐和首长有着太多共同的兴趣爱好……所以只有佳汐。
“你做不到,对吗?因为忘不了佳汐,所以放不下佳晖。就像乔峰对阿紫,不管阿紫如何刁蛮任性、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乔峰都能原谅她,因为他深爱着阿朱。”诸航看着卓绍华的眼神慢慢冷了,她没有再隐瞒的必要,让事实裸|露出本来的面目,或许狰狞,或许丑陋。
诸航说第二句话前喘了好一会儿:“我不是因为想不开跳湖的,我以为芦苇旁边还有路,想往前再走走,没想到下面是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