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吵架之后的第一天，谁都没有联系谁。
脸色堪称糟糕。
她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也遇到了一个更好的人。
柏泽撇撇嘴：“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说我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像一条失去弹性的橡皮筋，现在则像拉得太紧快要崩断的绳索。”
尤佳张了张嘴，却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
尤佳想了想道：“太快了，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下次吧。”
到了周末，尤佳跟王越一齐到港岛赴宴。
尤佳：“我不觉得我目前能够胜任这个职位，而且当上主策肯定会更忙。”
“和我回港岛吧，我介绍家人给你认识。”柏泽答非所问。
但就像有些人喜欢与人斗其乐无穷一样，同样也有不喜欢“斗”的人，尤佳就是后者。
越私人的宴会，通常反而越讲究，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能参与。
柏泽一开始不过也是抱着看热闹顺手改造挫货看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的心思，尤佳一开始不过也是抱着破罐破摔从头开始绝对不要再被任何人小看的想法，谁知道到头来兜兜转转，因缘际会，两人竟成了欢喜冤家。
柏瑜：“佳佳姐，我听我大哥说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很漂亮啊！”
“请问你是尤小姐吗？”对方问，眼中有好奇，却无恶意。
尤佳：“几天前我们刚吵过架。”
“发生什么事了？”尤佳问。
身为主人，柏泽不出现算什么？
王越哎呀一声：“今天的甜点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王越安慰了她一通，心里难免怀疑那位柏少是不是腻了这段感情然后开始玩失踪了，这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男的逢场作戏，女的却假戏真做，痴缠不休，男的不堪其扰，直接就把电话号码注销，让对方找不见人。
“怎么可能，他们是东道主，要来的话早来了，哪里会比客人还晚，你糊涂了！”严友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前方，“今晚代表柏家的就只有柏三小姐。”
这世上谁也不可能真正做到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本来就不存在，性格再圆滑的人也总会得罪一两个人，问题是如何去取舍。
柏泽一接起电话，脸色就变了。
尤佳被他说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王越说这段话的时候，尤佳就想起她以前没有进游戏公司的时候，总觉得电脑里那些精致的游戏人物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但等进了游戏行业，甚至自己当上策划之后，那些游戏人物乃至道具全部都成了一串串程序代码。
尤佳露出深思的神色：“也许以后会，但现在可能不会。”
“什么？”王越也愣住了，“这不是柏家举办的宴会么？”
柏泽：“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逃避！”尤佳深吸了口气：“我知道我们现在在交往，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不认为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见家长的地步，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给我一点耐心呢？”
两人互相喜欢，这是毫无疑问的，然而只有喜欢是远远不够的。
笑话归笑话，但其实从侧面也可以反映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的游戏规则。
“你好，小鱼。”尤佳嫣然一笑，与对方碰杯。“叫我佳佳吧。”
王越嘀咕着，又是抱怨又是不解。
柏泽：“茄子！”
尤佳皱起眉头，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柏泽对感情很认真，但他把结婚想得太理所当然了，见家长就意味着从两个人的相处上升到两个家庭的相处，尤佳并不认为柏家会欢迎长子找一个父母离异，家世又平平的女孩子当结婚对象。
“我不是想要听你道歉，”柏泽忽然认真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漫不经心的玩笑口吻，“你现在的精力足够承受这么高负荷的工作吗，你有没有考虑过辞职，或者放弃写作？”
柏泽：“为什么？”
他们才刚刚交往，尤佳甚至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情。
她拿着请柬去问王越。
吵架之后的第六天，尤佳收到了一封精致的请柬。
尤佳微微一愣，这句话来得太快，简直快得让她毫无心理准备。
尤佳无奈地想道，一边开口：“其实这些都是我的兴趣，我并没有觉得压力很大，你知道，我以前虚耗了太多的光阴，一事无成，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人生的目标，自然要更加努力一些。”
尤佳不解。
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处处都是衣香鬓影，轻缓的音乐中，有些人翩翩起舞，有些人三五成群，慢声细语地闲聊。
虽然柏泽说是见个面，但怎么可能仅仅只是见个面，事前不知道要做上多少准备功夫，尤佳现在虽然已经不是那个毫无自信的尤佳了，但她仍然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在那种场合游刃有余。
尤佳苦笑，实在不好跟王越解释犹豫的那个人反而是自己。
她很想理直气壮地反驳：当然不是，我是用心在跟你谈恋爱的，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罢了，而且见家长等于某种程度上的承认，不应该那么仓促匆忙！
据王越所说，被用来举办宴会的这家大宅是柏家的别墅之一，方才过来的时候尤佳也看见了，别墅位于山顶，能俯瞰维多利亚港，用寸土寸金也不足以形容这栋别墅的价格，但到了柏家这样等级的富豪，某种意义上钱只是一串数字和符号而已。
上次王越在总监和主策面前提起自己和尤佳的关系，是为了让他们不要为难尤佳，他估计也不会想到，反而因为这样，倒把尤佳给卷了进去。
就算当初在俱乐部时大家看到柏泽带着尤佳现身并且介绍说是自己的女朋友，但实际上也没几个人相信，就算相信，也不看好。
当时那位找她茬的tina已经算是非常漂亮的美女了，但是跟眼前尤佳看到的比起来，tina在气质上只怕还差了一大截。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现在闹成这样，部门里谁还有心思研发游戏呢？只怕内测时间又得延期了。”
尤佳：“啊？”
在这个时候闹脾气，反而是愚蠢的行为。
柏泽耸肩：“ok，那不如说说你的工作，你之前为了男人一蹶不振，现在又把一心扑在工作上，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吗？”
请柬是由漂亮的中英文字体写就，不是印刷体，而是手写的，上面还飘着淡淡的香气，大意是邀请尤佳这个周末到港岛参加一个宴会。
柏泽眼明手快地闪开，尤佳直接扑了上去，两人在地摊上滚作一团，渐渐地，嬉闹化作拥抱，玩笑变成亲吻，仿佛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柏泽咄咄逼人：“我认为你需要的不是耐心，而是信任。”
但是内心深处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是的，之前那段感情留下来的阴影太深了，像郁涛那种家世平平，又相处六年的男朋友尚且会背叛自己，更何况是家境优越，外表更胜郁涛不知凡几的柏泽呢？尤佳不认为柏泽是郁涛那种人，但问题是，他们真正交往的时间甚至还没有多久。
这人一贯是不会用温言软语来安慰人的，即使是安慰，他的话也带着咄咄犀利，不肯放下身段。
她拿起外套和包包往门口走去，但柏泽双手插兜，倚靠在吧台上，并没有过来阻拦或劝慰。
尤佳自觉很不起眼，殊不知早已有人注意到她了。
柏瑜的态度很友善，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尤佳一愣。
尤佳忍不住跑去问王越，但得到的却是对方同样茫然的表情。
在那之后，尤佳再也没有收到柏泽的来电，也再也没能打通对方的电话。
男的尤佳认识，他们曾在那个俱乐部见过面，正是柏泽咬牙切齿讨厌至极的危世卓。
“我是。”尤佳点点头，看着对方与柏泽有几分神似的五官，在心中猜测她的身份。
没想到时隔短短一年，尤佳就登堂入室了。
同样没有人接。
总监和主策当然不是想陷害尤佳，恰恰相反，他们都想拉拢尤佳，都希望能够把她争取到自己一边，然后在大老板面前立于不败之地。
柏泽：“那你为什么不能试着相信我呢？”
尤佳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老提他，我都还没有说你和林小姐的一段过往呢！”
严友东也想不通：“如果不是柏少邀请她过来，那就是柏家的其他人了。”
她之前也曾跟柏泽一道出席过宴会，但那与其说是宴会，不如说是拍卖会，当时柏泽也说了，那种等级的拍卖会是面对公众开放的，虽然来的都是中产阶级以上的人士，但其实根本谈不上规格。
尤佳还没来得及应答，那头又走来二人，男俊女俏，堪称璧人。
吵架之后的第三天，尤佳的电话响过一次，但她正好去开会，电话放在办公桌上没带走，回来之后隔壁的同事告诉她，当时电话震动了很久。
没有人觉得这一切不应该发生。
“也没什么，就是总监跟主策互相斗法，把我给牵连进去。”
王越了然，他拿出手机拨打柏泽的电话。
直到她关上门的那一刻，对方也未曾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尤佳：“……”
柏振东，柏泽他老爹。
王越：“也许他是在跟你闹别扭，男女之间总有冷战吵架的时候。”
柏家的背景，尤佳也是耳闻一二的，比起寻常的豪门世家，像柏家这样在港岛有些历史有些底蕴的，她就是不必想，也知道规矩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他个性太强，而她在原则面前也不肯让步。
见她没有说话，柏泽脸上的失望之色更重：“为什么你要将我跟那个渣男放在一起比较，你念念不忘那段经历，说明你其实也忘不了他。”
对方没有注明寄信人和地点，但尤佳隐隐猜到这可能跟柏泽有关。
也许是她脸上的惊愕太过明显，柏泽以为她没有听清，就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就算柏泽他老爹不喜欢柏泽交了这么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朋友，故意把儿子支开，发了这么一张请柬给尤佳，想要让她在宴会上碰壁，然后知难而退，这不也正好从侧面说明了柏泽对这段感情是认真的？
所以估计柏家人看待钱就跟她看待网络游戏差不多了。
结果尤佳就成了夹心饼干，两头不讨好，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可能会得罪人。
但是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连朋友都瞒着吧。
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尤佳拍开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忍不住也伸手去捏对方的脸。
尤佳从前曾听过一个笑话，说有一个自诩有品位的富豪圈子，会专门考察你的祖宗八代，如果你祖父那一辈是务农，那就不能被那个圈子接纳，非得有三代以上发家史，才会成为那个圈子的一员。
“会不会是还没来？”王越问道。
尤佳本以为上次祝婴的事情之后，自己应该能得以消停，但职场上往往出人意料，有背景有关系并不意味着一帆风顺，同样还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囧事。
尤佳蹙起眉头：“再怎么样也不会关机连人都找不着吧，我只是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王越一见就道：“我也收到了。”
宁静的氛围太过美好，谁也不愿意先开口破坏，直到柏泽的电话响起。
就在她与严少女友闲聊时，前面走来一个娉婷少女。
王越就给她解释：“柏泽他父亲纵横港岛商界几十载，将柏氏经营得风生水起，家大业大，是个很难缠的人物，如果是柏泽自己给你寄的请柬，那说明他这段时间应该是被他父亲召回港岛去了，反正你们吵架的事情肯定也不大，去了也就和好了，但如果是他父亲让人给你寄的请柬，说不定这里头还有什么讲究。不是我这个做晚辈的在背后非议长辈，总而言之他父亲为人奇奇怪怪的，很难用常理来揣度。”
她曾经找到柏泽现在住的地方，也就是几天前他们吵架的地点，敲了半天门之后却没有回应，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王越将她带到几个人面前，一一给她介绍，其中一个还是尤佳认识的，就是之前曾经跟巫可可有过一段的严友东严少。
柏泽：“但其实你现在也没有清闲多少，白天要上班，晚上回来要写稿子，我看到你的时间都没你们头儿看到你的时间长。”
尤佳作了个手势，表示不想就这个问题争执下去：“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彼此冷静一下。”
柏瑜比她还要茫然：“是啊，前几天他回了一趟家，后来就又离开了，我还以为他回内地去找你了呢，难道今天他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尤佳：“你是说你大哥今天没来？”
对方还记得尤佳，见她跟着王越出现在这种场合，还以为尤佳又攀上王越，结果听王越介绍尤佳时依然说“是柏泽的女朋友”，吃惊之后难免暗想柏少这难道是要玩真的了，面上却是言笑晏晏与尤佳打招呼。
这让尤佳感觉有点委屈，她低下头穿鞋子，眼眶有点发红，却忍住了。
因为她这句话，柏泽抿了抿唇，似乎有点不悦。
两人相视苦笑，这是想做什么？
人生输家不再是人生输家，尤佳改头换面，变得更漂亮，也有了新工作，虽然难免磕磕碰碰，却比以往充实许多，认识了更多新朋友，不再像以前那样困在方寸天地。
王越笑了起来：“不用跟我客气，柏泽会让你过去参加宴会，那说明他想介绍他的朋友家人和圈子给你认识，对一个男人来说，还有比这更郑重的承诺吗？”
尤佳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莞尔道：“如果大老板觉得面上有光的话，不如回去给我加点工资？”
切好的蛋糕孤零零地放在桌上，而将它买来的主人却已离去。
不过事已至此，如果她还想挽回这段感情的话，就不可能不去。
这场小小的争执就暴露了许多问题。
不过这番话自然不能说给尤佳听。
柏大少毒舌归毒舌，倒还挺有男人风度，之前在一些小事上也让了尤佳几次，现在见他不太高兴，尤佳连忙做鬼脸撒娇耍赖，总算蒙混过去。
世间多少恋人不能携手走到最后，如郁涛之于尤佳，如林姒之于柏泽。
尤佳觉得他最后那句话里很有点幽怨的意味：“抱歉……”
王越：“不知道，我猜不是，但我希望是。”
父母离异，之前那段感情的失败，使得她无法轻易对爱情卸下心防，他却并不能理解这一点。
吵架之后的第四天，尤佳打了个电话过去，那头却表示对方已经关机。
柏泽原本堆砌出来的无动于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是啊，前段时间他跟家里人说他有女朋友了，打算找机会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没想到今天还就真的带来了。”
柏泽换了个话题：“你今天在公司碰到什么事，刚才为什么一脸不高兴？”
他以为尤佳担心的是柏泽玩弄感情。
想当初她本是要自杀的，结果阴差阳错撞上柏泽的车，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到了派出所，后来居然就这么结识下来。
王越摸不着头脑：“但是尤佳也收到请柬了啊！”
柏泽：“你和郁涛确实是经过日久天长积累出来的感情，可结果又如何？”
严友东的女友是真·女朋友，不是逢场作戏的女伴，平时玩归玩，这种场合，大家的另一半当然会是门第相当的，像巫可可肯定没法出席这样的宴会，是以刚才严少看到尤佳才会那么惊讶。
柏泽：“又不会让你做什么，只是去见个面，彼此熟悉一下。”
说到底，也许确如柏泽所说，她还不信任，她在害怕，她没有安全感。
趁着尤佳跟自己女友寒暄，严友东将王越拉到一边：“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柏少到现在都没出现！”
柏泽听完前因后果，就问：“那如果让你当主策，你会当吗？”
尤佳：“我没有忘不了他，现在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就跟路人甲一样。”
空有美貌而无气质，名曰花瓶。
王越：“他也没有联系过我。”
吵架之后的第二天，两人的电话依旧没有亮起对方的号码。
像总监和主策之间的人事纠纷，每个公司都少不了，剪不断理还乱，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每件事里却总会有无辜的炮灰，这一回也不例外。
他不说，尤佳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柏泽看着她：“经过你前男友的事情之后，你其实内心深处就开始不相信别人。你不相信我是真心在跟你交往，所以不肯答应跟我去港岛，你不相信别人会一直对你好，所以在工作上拼命努力，就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免得以后我跟你分手，你又要落得跟以前一样的境地，对不对？”
柏泽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往两边拉。
王越在旁边低声笑道：“幸好找你来当女伴，让我今晚面子倍增！”
天底下的资本家都是一样万恶！
尤佳点点头：“也好，那就麻烦你了。”
“下次吧。”她再次道。
尤佳：“你大哥提过我？”
即使谈恋爱，毒舌帝的言辞依旧一如既往的犀利。
尤佳：“……”
尤佳：“是柏泽？”
她叹了口气，将事情来龙去脉略略说了一遍。
男女之间相处，凡事总要有个人退让妥协，在非原则性的问题面前，跟恋人示弱并不丢人。
这根本就是男女认知观点上的差异，柏泽认为两人已经走到了那一步，但尤佳认为没有，分歧所在，谁也说服不了谁。
为了这场宴会，尤佳在外表上可谓做足了准备，但当她到了宴会现场，看到一个个精心打扮，气质高雅的美女时，才发现柏泽所言不虚，跟眼前这场面比起来，之前的拍卖会确实弱爆了。
尤佳：“信任需要日久天长积累出来，不是靠嘴巴说的。”
果不其然，对方道：“你好，我叫柏瑜，是柏家老三，你叫我阿瑜或小鱼都行。”
尤佳不能确定自己真的做好了跟柏泽共度一生的准备，而她也不确定柏泽是将她作为结婚对象来交往了。
尤佳见状，起身朝他作了个手势，自己则离开客厅，到厨房去切蛋糕，留给对方一个说话的空间。
等她用五秒一刀的速度将蛋糕切好装盘端出来的时候，柏泽也正好挂了电话。
一吻既罢，尤佳贴在柏泽身上，听着对方胸腔里传来规律的心跳声，忽然之间觉得缘分这东西真是玄之又玄，奇妙得毫无理由。
王越：“你也别太担心，如果柏泽还不回来，那我就暂时充当你的男伴吧，反正你去了肯定也不认识那些人，到时候我顺便可以给你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