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丛容太久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起这道菜了，猛然闻到熟悉的味道便有些恍惚。
“我也是，我也是！老板，你白天太帅了！”
让一让立刻又活蹦乱跳地蹿到温少卿面前，温少卿下命令：“跳两下。”
几个学生沉默了半天，过了许久才红着眼睛开口：“老板，你放心，我们不会乱打架的。”
丛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起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手的画面，手心和指尖似乎还能感觉到当时的温度。她微微错开视线，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吃饭吧。”
“懒癌？”温少卿漫不经心地瞥了钟祯一眼，“这病目前的医疗水平还治不了，你直接刨坑把自己埋了吧！”
丛容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一句话，我喜欢的那个人身上，有光，光而不耀，和光同尘。
边说边冲着从卧室出来的温少卿嚷嚷：“老板，你快过来看，让一让是不是病了？！”
好在温少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大手一挥，“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去了医院，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温少卿觉察到她的异常看过去的时候，她又反应极快地移开视线，然后视线便若无其事地飘忽不定，等他不再看她了，她便又看过来。
丛容扫了钟祯一眼，第一次没训斥他胡说八道。
钟祯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它怎么了？之前不是最喜欢忽然蹿出来吓你的吗？这次怎么出现得这么温柔？病了？”
或许当时回答的时候，她是带了个人感情在里面，可如今看来，他确实是这样，此刻的温少卿铮然而清贵。她这个不着四六的弟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可以遇到这么好的老师。
一群小朋友乖乖点头，“记住了。”
温少卿看她的视线丝毫没有掩饰地盯着自己的手，便大大方方地把手递到她面前，“还要再看看吗？”
温少卿这才挑眉看着丛容，“没病，欢腾着呢。”
“……”
哦，想起来了，她说，温少卿的医术和医德都没有问题，出身医学世家，颇有风骨，就算钟祯学得不好，也怪他自己。
温少卿弯起食指敲敲桌子，“你们在医院打架，医务处不会找你们谈话吗？还有学校，你们以为学校还会表扬你们吗？”
钟祯讪笑着，他知道在这方面温少卿对他们的要求一向很高，一点情面都不讲，只能暗暗决定从明天起熬夜写论文。
温少卿眉心微动，怕误导了他们，想了一下，又一脸认真地开口：“现在医患关系确实很紧张，愿意学医的人也越来越少，包括你们，就算是毕业了也未必就会做医生。天下无医是社会的悲哀，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结果。有的时候适当反抗，只是为了让寒心的人看到希望。你们要知道，打架本身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而且打架是不对的。很多事情，或许在选择动手的那一刻起，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叫我一声老师，师者何以为师？只是单纯的传道授业解惑？我的理解是还要示以美好，授以希望。我能教你们的除了课本上的理论和临床的经验，还有如何让你们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走下去。今天的事情就此翻篇，明天穿上白大褂，还是要像所有医学生宣过的誓里那样，恪守医德、尊师守纪、救死扶伤、不辞艰辛，你们是，我也是。”
温少卿无语地看着姐弟俩，论不知情识趣，大概非这二位莫属，他开口叫了一声：“让一让！”
丛容照旧去厨房刷碗，温少卿的手不方便也就没跟她客气。
“呃……”钟祯满腔的热血瞬间熄灭，“老板，我大概是病了，我的懒癌越来越严重了。”
“是吗？”温少卿瞟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那你的论文为什么还没出现在我的邮箱里？”
她忽然记起前段时间小姑姑给她打电话时提起钟祯的导师，大概意思是听钟祯说自己的老师很年轻，怕他教不好钟祯，很是担忧。她当时是怎么回复小姑姑来着？
小的时候她奶奶，也就是钟祯的外婆经常做，后来老人不在了，家里的餐桌上再也没出现过这道菜。
一群人满是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啊？”
温少卿微微一笑，也没为难她，“厨房里还有一道菜，我去端。”
让一让看了他一眼，没动。
让一让听话地蹦跶起来。
“哦，”丛容若无其事地继续东张西望，“我没找他，我在找让一让。”
温少卿看过去，微微挑眉，“锻炼身体可以，今天教的东西不到实在忍不了的时候不许用！不然医院成什么地方了？斗殴场？记住没有？”
温少卿扶着额角缓缓叹了口气，神色颇为复杂，“所以说，我的问题更麻烦啊……”
丛容不明所以，直到看到那道菜才知道为什么。
当年老人离开得突然，丛容正在国外求学，接到消息的时候老人已经走了。她没有见到老人最后一面，这件事一直是丛容的心结。
“记住了。”
钟祯觉得新鲜，“让一让，打个滚。”
这道菜做起来颇为讲究，以鸡杂、肚片、火腿、面筋、香菇、山笋、海参等垫底，用麻油酥烧，然后装入陶盆，点以葱段、姜片、白酒、精盐、味精、鸡精粉、白胡椒粉、白糖、酱油等，加鸡汤、熟猪油，文火慢烧，直至油清菜熟方才上桌。
丛容早就习惯了多出来的这些表弟表妹，笑着应了声，便下意识地去寻找温少卿，想看看他的伤口。
温少卿点头，“嗯，我去洗一下手。”
让一让飞奔过去撞了他一下，然后跑开了。
吃饱了的一群小朋友又生龙活虎起来，兴奋地笑着讨论起白天的事来。
“打个滚。”
几个学生一脸新鲜地凑过去看，边看边讨论着。那道菜他们年纪小大概不认识，可丛容却认识，叫李鸿章大杂烩。
不知道什么时候，丛容关上了水龙头静静听着外面客厅里说话的声音。隔着一道玻璃门，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可他的声音依旧干净清冽，就像他的人。
丛容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之前一直盯着他的手，现在却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钟祯吃得满嘴流油，“吃吃吃！表姐，给你筷子。”
一个男生看到丛容东张西望，便笑嘻嘻地指指卧室，“老板的衣服溅上油了，他去里面换衣服了。”
钟祯不知道的是，若干年前，他们就已经“孽缘不浅”地见过面。
让一让又躺到地上滚了两下。
丛容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桌上已经放了一大盆麻辣香锅，他的几个学生围在餐桌周围流着口水眼巴巴看着，看到她便笑着叫表姐。
一群人本来就没吃午饭，很快就把两大盆菜吃了个底朝天，还不忘夸赞自家老板手艺好。
话音刚落，不知道让一让之前趴在哪里玩，大概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跑着过来，停在几步之外看着丛容。
钟祯握着拳头一脸信誓旦旦，“嗯！老板，我们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一群人立刻没了精神，小声抱怨：“那老板你还是教授呢，也打架。”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丛容没笑，视线自始至终落在温少卿的左手上，雪白的纱布上已经看不到血迹，应该是重新处理过伤口了。
钟祯不死心又重复了一遍，“让一让，打个滚。”
钟祯和丛容对视一眼，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开口：“表姐，你觉没觉得你跟我老板孽缘不浅啊？之前在游戏里就算了，在现实里，你喜欢蝇头小楷，他恰好用蝇头小楷抄了那么多本医书；你的游戏id是sakura，他那么宝贝那个樱花杯子竟然送给了你；还有现在啊，你跟外婆那么亲，那么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他竟然做了这道菜……孽缘不浅啊不浅……”
几次之后，温少卿索性不再管她。
丛容也发现了，自从上次让一让忽然蹿出来让她撞了脑袋之后，每次它和她相处的时候都格外温顺，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也开口附和：“好像真的病了。”
“其实我早就想揍他们了！”
钟祯端着一个大大的青花瓷深盘从厨房出来就不太对劲，一直拿眼神偷瞄丛容。
温少卿洗了手回来，看到丛容依旧呆呆地看着那道菜，和旁边一群饿鬼投胎的小朋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便问：“怎么不吃？”
“从今天起我要好好锻炼身体，下次再打架的时候就不会吃亏了！”
钟祯离厨房最近，马上走过去，“我去，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