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4章 无题
自从崇祯继位十多年来，不管是灾年还是荒年，田赋每年都要加征，这才逼得无数百姓活不下去铤而走险。
钱谦益内阁阁老，从一品的大员，对于普通的官员自然不会轻易接见。可是有些人他却无法拒绝，比如右都御史李沾。
李沾脸色一变，突然明白了钱谦益话中的意思。他是当局者迷，害怕家乡遭到叛军攻打这才惊慌失措，现在被钱谦益一提醒，立刻明白了过来。
齐王掌控着数十万强军，明面上还保持着对朝廷的恭顺，所以即便猜到了叛军的底细，也没人敢随便说出。一旦惹急了齐王悍然举兵造反，大明说不定便会瞬间倒塌。
“阁老，官员们都嚷着传召各省军队勤王，为何内阁迟迟没有动静？”
钱谦益终于无奈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李沾继续道：“牧斋公，我问你，眼下朝廷还有没有希望挡住叛军？”
“钱阁老，牧斋公，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咱们士绅的根基就这么被铲除？”李沾悲切的乞求着。
因为他知道，若是真的下令各地军队勤王，那意味着他的复出彻底失败。他没掌权时，一切都好好地，整个形势都在好转。可刚掌权不久，便出现这样的变故，这直接损失的便是自己的颜面。若在下勤王的诏书，那就意味着他无力再控制局面，更会使得野心者蠢蠢欲动。
钱谦益一惊：“你什么意思？”
钱谦益府，近几日前来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多是前来哀求的东林党人。
李沾哭丧着脸：“牧斋公，难道咱们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吗？不和齐王合作，恐怕就只有等死了，十万叛军杀入江东，东南的士绅将会被一网打尽，到时咱们即便还活着，可根基没了，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所以，根本就没法去谈。
所以，满朝处于惊慌恐惧之中，上至崇祯皇帝，下到普通的官吏，此时一个个都惊慌失措，仿佛末日来临一般。
百姓是最能容忍要求最低，只要能有口饭吃，他们便不会作乱，便会是安然接受官府的管制。另一个时空，伪清糠稀帝一句“永不加赋”的口号便忽悠了天下的百姓，使得天下乱局迅速稳定了下来。事实上真的赋是没加，各种税却是一点不少。
而有了他的加入，钱枫林肩上的担子陡然轻松了许多。为了防止叛军做的太过火，左懋第事必躬亲，经钱枫林同意之后，组建了专门的纠察队伍，前往各府县监控查抄士绅的细节。
很多官员也求到了首辅史可法府上，可是史可法以值守的名义每日呆在宫中内阁值房，根本不出来。而钱谦益却放不下家里的小妾和享受，每隔几日便会出宫，便成了官员们求助的对象。
李沾目光连闪，突然道：“牧斋公，若是齐王能达到目的呢？”
而对大明朝廷来说，若是叛军再继续北上，朝廷失去的将是最重要的税赋之地，而且整个大明的根基将完全动摇！
据传闻，叛军的背后便是东番岛的势力，是东番军直接伪装成艾能奇的手下，叛军才能如此迅速的攻城掠地！而东番岛又是何人的领地？叛军背后的情况便已经十分明白了。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士绅鱼肉百姓二三百年，仗着功名带来的特权兼并土地控制商贸，竟然使得朝廷一贫如洗！国家贫，百姓贫，肥的都是这些士绅，而现在，到了他们还账的时候了！”虽然是士绅的一员，钱枫林对这些士绅却没有一丝的同情，而是充满了幸灾乐祸道。
“这……”钱谦益也不由得犹豫了。
钱谦益低声道：“希望自然是有，南京还有十五六万京营，堵胤锡正带着八万大军沿江而下，在江北扬州，镇北侯吴孟明麾下还有军队五六万人。”
李沾急道：“难道现在还不危急吗？叛军已经打下了浙江，用不了多少时间便会北上攻打苏州，甚至会从浙江直接进攻南京。若是再不下令各地军队勤王，恐怕就来不及了。”
若此事真的是齐王指使，其所图已经非常之大，又岂是谈判所能轻易解决？
左懋第进士功名出身，做过知县这样的牧民官，曾在韩城知县任上率领阖县父老击退数万流民军的进攻。又入朝堂，从七品御史到从二品兵部尚书，治政经验十分丰富。
钱谦益神色很是凝重：“你要知道齐王对士绅一贯的态度是什么？和齐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东林党的官员呼喊着，要求朝廷立刻派兵前往浙江平叛。但对崇祯来说，十万叛军云集浙江，距离南京也就数百里，对他的统治已经产生了极大威胁。现在控制在朝廷手中的军队，除了防守南京的京营以外，便是还在路上的堵胤锡郑森的军队，至于其他地方军，虽然有官员建议号召天下军队勤王，可崇祯却迟迟不愿颁发诏书。
左懋第道：“我就说嘛，停征农税怎么可能！”不过话到这里，他对钱枫林说的停征三年田税再无怀疑。
现在根被人掘了，很多官员比失去考妣还难受！而且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现在叛军还只是肆虐浙江，也许用不了多少时间便会向北攻入苏州松江，苏松常江东数府是大明最重要的赋税来源，也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朝中籍贯江东的官员也是为数众多。而现在，这些江东籍贯的官员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叛军会北上攻打江东。
“所以，牧斋公啊，咱们不能再干等着了。为了咱们江浙士绅的身价性命，咱们都必须去求齐王了。”李沾乞求道，“齐王掌权咱们固然会失去很多，可总比全部覆灭要好啊！”
家乡被叛军占据，苦心经营的产业被强占，家人被叛军抓捕。面对这种情形，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全无办法，只能向东林大佬阁老钱谦益哭求，让他说服朝廷早日出兵剿贼，夺回自己的家园。
“阁老，难道，难道就不能和齐王谈谈吗？”李沾颤声说道。
李沾冷笑道：“既然如此，朝廷为何还会惊慌失措？因为咱们都知道齐王的厉害，他又岂能没有其他后手？南京京营原本是齐王一手掌控，齐王带兵北伐以后才交到常延龄手中，可齐王的心腹杨正平还是京营副提督。若是齐王下令，京营十五六万士兵会听谁的还很难说？所以，真正肯听朝廷命令的恐怕只有堵胤锡的湖广兵还有吴孟明的江北军，他们面对十万叛军可有胜算？”
“只希望齐王能够言而有信，天下百姓真的苦了太久！”左懋第叹道。
浙江的动静如此之大，全省的士绅都遭了秧，对南京朝廷上的很多官员来说，简直到了世界末日。崇祯南下，北方沦陷，这使得朝廷一大半的官员都出自东南，籍贯浙江的官员为数众多。
钱谦益无奈地问道：“谈什么？怎么谈？”
钱谦益道：“玉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下令各地勤王意味着什么？那恐怕又是一场更大的灾祸，我大明两百七十年的基业说不定会彻底断送！想想叛军的背景吧，你便能理解陛下理解内阁了。”
钱枫林笑道：“收工商之税啊，当然这些还是很远以后的事情，你我未必能够看到，毕竟现在农业还是我大明的根本。”
左懋第愣了：“这怎么可能，停收了田税朝廷怎么办？”
明朝给官员们发的薪水并不丰厚，在历朝历代都是最低的。朝堂上的官员们靠自己的工资连养家都不够，更不用说保持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除了贪污以外，大部分官员保持生活水准所需要的钱财来源便是自己的老家。
为中低级江浙朝廷官员拜请，李沾不得不亲自拜会钱谦益，询问内阁到底如何处理此事。
若是能真的免征三年赋税，只是这一项政策，便会迅速稳定住天下的乱局，把因对付士绅而造成的骚乱降到最低。
除了按照比例拿出一部分赏赐军队，剩下的都通过马车船只运送杭州，然后从杭州湾装船，消失在大海之中。
于是乎，众多的江浙官员纷纷上疏朝廷，要求朝廷想办法尽快剿灭叛军，还天下一个安宁。江浙的官员几乎占据了朝堂的一半，同时发声声讨叛军，造成的影响及其巨大。
李沾想明白了，脸上顿时露出了苦涩，从陛下从朝廷的角度出发，根本没法下令天下军队勤王，可是从李沾自己的角度，若是事情再恶化下去，恐怕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自己的家乡。
所以，若是朝廷下旨命令天下军队勤王，齐王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齐王率领几十万强军南下，那种局面……想想都让人害怕！
每日里，看着这一笔笔数额巨大的财富，便是钱枫林和左懋第二人都心惊肉跳。
随着查抄的进行，大批的财富落到了军队的手中，这笔财富如此巨大，简直不可胜数。须知天下一半以上的财富都掌握在士绅手中，而浙江的士绅数量是如此的多，浙江又是如此的富裕。再用敌国这种词来形容这些财富，已经非常不恰当。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笔财富将会用于新朝开展各项变革。这些年来，朝廷屡屡增加赋税，天下百姓已经苦了太久，我会建议齐王免征三年田赋。”面对左懋第质疑的眼光，钱枫林解释道。
钱谦益叹道：“我又能怎样？齐王的目的是什么咱们都心知肚明，其若是不能达到目的又岂会轻易罢手？”
而齐王以叛军的名义行事，就是不愿身上沾染污点，自然不会承认此事和他的干系，若是派人谈判，齐王恐怕推脱都来不及，又岂会承诺什么？
钱谦益叹了口气：“那是内阁没有动静，而是陛下不肯。号召天下军队勤王，意味着朝廷已经非常危急，局面已经彻底失控，陛下不肯下旨啊。”
“这……”李沾顿时不敢说话了。
……
朝堂中，部堂高官中江浙籍贯的却不是很多，祖籍湖州的李沾和常熟的钱谦益是其中的代表。二人几十年的朋友，相交莫逆。
在苏松常各府，已经引起了恐慌，无数的士绅携带着家人财富逃出了家园，向着南京城逃去。可是，人和银子可以带走，田地工坊商铺怎么办？那才是士绅们真正的根基啊！
……
接下来的日子，十万叛军停留在浙江境内，展开了轰轰烈烈的一场运动，而临近浙江的福建，这种运动也同时进行着，不过因为福建经历过西贼之乱，阖省几乎已被打烂，士绅的势力低到了极点，影响根本没有浙江这么大。
而陛下又岂甘心放弃手中的权力？那可是一个执拗到了极点的君王啊，当初李自成兵临北京之时都不肯和贼军谈判！
左懋第既被说服，便无法置身事外，而不得不投入到钱枫林进行的事情之中，算是彻底投靠了齐王一系。
钱枫林笑了：“这点左兄不必担心，齐王绝对会言而有信，事实上齐王曾数次说，天下最苦的便是种地的百姓，他甚至建议，在解决土地兼并之后停收任何田赋田税。”
老家靠着官员们的身份带来的特权兼并土地控制工贸，赚得了大量的银子。而官员靠着老家的供应才能在官场纵横捭阖，为家人带来更大的利益。所以老家的田地工坊商铺，便是朝中官员们的根。
钱谦益沉默了下来，因为李沾的话正是他所想。
所以，这一刻，便是不太甘心的左懋第也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李沾道：“既然咱们知道齐王的目的，可以绕过朝廷绕过陛下和齐王妥协，向齐王纳诚。若是咱们东南的官员都倒向齐王一边，对其掌控大局的意义不言自明了吧！若是若此，齐王会不会放过咱们东南一把？”
“若是真的如此，有利于迅速稳定局面，天下定矣！”左懋第激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