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京察
雍京,初春。
北方立春,数九时节尚未结束,算不得真正的春天。
大雪漫天。
乾祐三十一年第一场雪,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
今年乃是京察之年,春节休沐日还未结束,雍京城的官员们,借着正月走亲访友之机,早早活动了起来。
去年夏秋之交,京中接连发生两件大案。
负荆盟余孽案,陛下借题发挥,将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四人,直接定为京察不合格。
开年后,四人便被外放,做了地方官。
若无意外,他们的仕途,也就到这里了。
第二件大案,便是齐王案。
事涉皇子,此案全程由执剑人审理办结,其中的细节,除了少数几个当事人,外界所知并不多。
乾祐帝的怒火,却不比负荆盟余孽一案来的轻。
礼部上下,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到正五品主事,共计三十余人,陆陆续续,全都被革职查办。
乾祐帝不待见礼部,朝中上下人尽皆知。
自乾祐一年轰轰烈烈废除教坊司后,礼部在大雍的地位,形同摆设。
若非还有春秋二闱,礼部一群官员,怕是无人识得其面相。
二十多年以来,礼部官员极少更替。
到今天,已是清一色的白胡子老头。
齐王案后,陛下忽然对礼部开刀。
革职一帮老头只是开始,接着便是将詹士府一应官员,调入礼部。
詹士府,其职责是辅佐东宫太子。
詹士府的人,是太子未来的班底。
将他们调入礼部后,便意味着,整个礼部,如今都是太子的人。
至此,有人方才惊醒。
陛下盛怒是假,为太子铺路才是真。
两件大案,破案之人,都是同一人。
他叫卫昭。
原本是九品小吏,一朝为执剑人看中,为其效力。
五姓七族与执剑人明争暗斗三十年,他们岂会不知道卫昭的底细。
这一次,执剑人似乎学聪明了。
不再暗中扶持官员,而是明着寻了一位。
一开始,五姓七族没能回过味,栽了个大跟头,才如梦方醒。
现在,他们已然将卫昭放在他应该在的位置上。
卫昭,就是执剑人。
执剑人与五姓七族之间的明争,自乾祐一年而始,持续了整整十年。
直至乾祐十年燕回山大战,彼此才有所缓和,明争结束。
此后二十年,便是暗斗。
这期间,五姓七族损失了壶州顾家。
壶州顾氏,泱泱大族,只剩下顾元律这一支,不足十人。
大理寺卿许伯达外放,若无意外,大理寺卿一职,将由原来的少卿顾元律接替。
也算五姓七族对顾家的照拂。
与执剑人暗斗的二十年,执剑人逐渐落于下风。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们缺少人手。
执剑人在朝中安插的官员,被五姓七族一一拔除。
至于手段,无非就是十六个字。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胁之以威。
执剑人最大的倚仗,是其武力。
可他们却没有杀尽群臣的魄力。
失去了武力威胁,执剑人在五姓七族面前,是那么微不足道。
若非还有陛下隆恩,卫龙山庄或许早被人踏平了。
然而这持续了二十年的暗斗,因为卫昭的出现,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明争的路子上。
兵部左侍郎林空山是否与执剑人有关,有待商榷。
但卫昭,却是必然要除去的对手。
雍京已经有一个礼部让一群人头疼。
临安府的卫昭,绝对不能放任其发展。
别人或许不知道卫昭去临安府的真正意图,兵部右侍郎卢湖天却知道。
雍京内城,卢府。
卢府后院有一小湖,湖面一横一纵两桥交汇处,是一座凉亭。
亭外飘着鹅毛大雪,寒意袭人。
亭内,几个人披着裘皮棉袄,围坐一圈。
每人脚下放着两个火盆,当中,则是架起小火炉,正在煮茶。
卢湖天爱茶,更爱冬日煮茶。
一壶茶煮沸,他亲手提起茶壶,给周围几人续上,示意大家接着说。
“卢侍郎,临安府近日有消息传回?”
“有,卫昭收了许家一笔银子。”
“哦?多少?”
“五十万两。”
“这么说来,卫昭真就是为银两,而去的临安府?”
“燕回山一战后,镇北军多年无战事,朝中拨给镇北军的粮饷,逐年减少,镇北军能养得起多少兵力?如今北蛮人缓了过来,袭扰北境,就够镇北军喝一壶。当年那批百战老卒,死的死,老的老,如今军中多是新丁,战力不比从前。想要抵挡北蛮人,便要征兵,兵从何来?新丁要不要吃饭?要不要武器甲胄?”
卢湖天说完,瞄了一眼大家的表情。
这几位,都是兵部要员,要么本身姓卢,要么出自依附漓州卢氏的家族。
兵部尚书年事已高,确定年后便会告老还乡。
兵部左侍郎林空山,右侍郎卢湖天,都在为尚书一职努力。
若没有去年两件大案,五姓七族之人,也不想把林空山直接逼到执剑人怀中。
林空山这个人,五姓七族多年以来,没少拉拢暗杀。
光是他的妻子,便换了五位。
不过他始终未曾向五姓七族低头。
但也没有直接倒向执剑人,更多时候,保持着中立态度。
实在不行,让他做兵部尚书,勉强也能接受。
所以这几年,五姓七族便放松了对林空山的钳制。
但现在,礼部落入太子之手,若是兵部再落入一个不能掌控之人手中,五姓七族不愿意看到。
他们要全力帮助卢湖天,坐上兵部尚书一职。
若是失败,只能想办法架空兵部尚书。
“临安府的富庶,许家与卢家最为清楚。其他几大家族,也在其中安插了力量,想分一杯羹。依卢侍郎所言,那卫昭前往临安府,乃是为镇北军筹措粮饷?”
“不错,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
“卢侍郎,卫昭已从许家拿走了五十万两,似乎让他得手了?”
卢湖天冷哼一声。
“得手?区区五十万两,填不了镇北军的大窟窿。他卫昭能得到五十万两,只是因为我等此前并未重视他。现在确定他是秦老狗养的一条杂毛小狗,他在临安府吃下去的东西,早晚得连本带利吐出来。”
“看来路侍郎已经有所安排了?”
“嘘!”
卢湖天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原来的大理寺卿许伯达外放之地,便是镜州。对付卫昭,他是主事人,许家与卢家联手,崔家与李家,亦会从中协助。至于具体怎么个对付之法,怕是只有许伯达才知道。”
“哦?卢家无人知晓?”
“是,为了避免被执剑人察觉,知晓此事之人,不超过五个。”
有人神情一变,“那卢侍郎告诉我等,岂不是……”
“放心,按时间推算,许伯达的计划,早就开始了。执剑人就算现在得到消息,送到临安府,也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