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鸿门宴上
三月的天微凉风中夹杂淡淡花香,宽阔石板路正缓缓行驶向宫门的红木马车侧窗一只青葱玉手伸手挑开幕帘。
东街临近朝阳门的集市热闹如常,一路上烧饼铺子拍打面团的声响,货郎挑担吆喝,晨间食肆人群来往攀谈声此起彼伏。
容念瑾半眯着困倦的眼不解道。
“就是寻常早市你瞧了一路也不嫌累的幌。”
听罢挑起帘幕的纤纤玉手缓缓垂下自袖中掏出一包点心展开,又从油纸包选了块大的糕点径直塞进那张还要嘟囔的薄唇。
“哥哥还是吃糕点罢,也是你也就会吃竟然没发现街道巡逻的护城军全换了。”
音落容念瑾叼着糕点用折扇挑开帘幕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张口三两下解决了糕点又从容疏月手中抢了一块。
“那个老家伙满脑子都是谋算,好容易小白兔入了虎狼窝还能放手让你逃?护城军全是卓叔的人万一计划被蠢货败露让白兔跑走夜间那出大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说罢容念瑾将最后一口糕点塞入口中拍拍双手自袖中掏出一支样式再普通不过的桃木簪插入容疏月发间。瞧着自家这个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的哥哥容疏月伸手就要拔簪却被挣开疲倦眼眸的容砚书拦下。
“月儿,你还不知道你兄长?分明再担心你不过非要口不对心,这簪子他去国公府跟着子暮雕了好几日才成,虽然瞧着样式普通却内藏乾坤他的心意啊都在里头了。”
容疏月听他说完不再生气却也不服软只悄悄丢了颗药丸过去,而后别过头去不再看二人。
“这药丸是从南璃回来时古老头给的可解百毒,成日将我当傻子别自己被人坑害了还不自知。”
容砚书瞧瞧漫不经心吞下药丸的儿子又看看赌气却忍不住惦记兄长的妹妹扶额长叹。
“你们二人当真是冤家。”语毕带着满脸无奈再次合眼休息眼不见为净。
这面容家三人清早顶着满眼乌青摇晃在皇城大道,宫里御书房内皇帝懒懒靠在龙椅悠然自得品着茶。
“他们入宫了?”元帝甫一出声御前总管寿全拱手作揖躬身行礼低头出声。
“回陛下,容家的马车停在了东直门边上依照您的吩咐这会子正坐着宫中轿撵赶来。”
听到容家人已经进宫元帝淡然无波的面容一丝笑意略过不达眼底。
“雁南那丫头可曾喊累?”
寿全一听老皇帝如同十年前那般称呼容疏月心中松了口气依旧恭敬低着头。
“县主虽面色苍白却端方有礼不曾抱怨半句便是大公子一路也是规规矩矩的。”
这话刚落元帝神色收敛睨了寿全一眼继而失笑嘲讽抬手轻轻放下茶盏。
“你这个老东西狡猾的很。”
寿全见老皇帝并没有怪罪反而调侃他心中有了底笑答道。
“在陛下跟前伺候不敢不谨慎。奴才贱命丢了是小若是惹怒陛下损了龙体安康奴才就罪无可恕了。”
寿全说着恭敬跪下递上茶水皇帝眉眼间笑意加深轻轻踢了他一脚。
“起来吧成天滑头嘴皮子倒是利索,想必再有一会人就要来了你亲自去盯着茶水点心别出差错。”
“奴才领旨告退。”他缓缓起身面对着元帝慢慢后退直至门前方才转身退下。
寿全是自王府服侍到今日的老人在宫中近身伺候的宫人中资历最深也深得圣心,便是嚣张跋扈的林贵妃见了他也要客气三分。他能一路从王府伺候到元帝登基至今凭借的就是眼力和谨慎,好似今日皇帝不松口唤容疏月封号他也不敢给容家任何人加称呼一样,虽然容念瑾点了探花但若是元帝没有恢复过往对容家的称呼待遇他也是不敢放肆的。
现下从他三道圣旨召人回京还体恤容疏月体弱让她将养数日才请人入宫,还破例用轿撵接人这桩桩件件来看寿全只觉容家富贵离恢复不远了。当然这宫中有七窍玲珑心思的人自然也有蠢钝看不清形势的傻子,这不容砚书带着子女刚下了轿身后便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
“你们容家好大的胆子竟敢越矩乘轿撵入宫,来人快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拖去慎刑司重打五十大板顺便让各宫伺候的都去看着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去巴结。”
容念瑾听到来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动手正想开口回怼却被容疏月拉住,他抬眸间不经意瞥见红衣金冠女子身后的明黄身影屈辱的撩开衣袍同容砚书容疏月一并预备跪下。
“七公主息怒,民女等人今日入宫乃是圣上诏令特许我等乘轿撵入宫亦是陛下慈爱体恤我等体弱,若是因此惹了公主不快民女愿同父兄行礼赔罪。”
容疏月话音刚落预备跪地不出意料的被一双戴着龙纹扳指的手小心扶起,红衣金冠的七公主慕湘见到突然出现的元帝心中咯噔一声提到了嗓子眼,她低着头提起裙摆小心翼翼提起踱步至元帝面前跪下行礼,话未出口头顶便传来他略带怒意的训斥。
“一国公主吵吵嚷嚷不尊长辈不睦兄妹成何体统!贵妃便是如此教你的?”
听到这话慕湘心中万分委屈眼眶微红,心想容家不过贱民如何能与她称长辈兄妹。
“父皇。”
慕湘堵在心中的话未说完便被元帝伸手打断,他阴沉着脸招来寿全沉声道。
“七公主身为皇家公主言行失当着关入春兰殿禁足十日罚抄女则女戒百遍。寿全你亲自带着人将这逆女送回春兰殿再去贵妃处宣旨。”
“奴才遵命。”寿全听完不敢有丝毫耽误招手唤来宫女搀扶着慕湘向后退去,慕湘红着眼不甘心看着元帝泪水止不住滑落。
“父皇为什么?我才是你的女儿你为何要为了这些贱民惩罚我唔”
慕湘哭喊的话语噎在喉中被寿全捂着嘴带了下去,元帝听到她的声音没有丝毫心疼眉眼间悄然划过一抹嫌弃。他并未多说一句只招招手命三人随行,容疏月跟着众人前去侧眸是刺目的红与砖瓦历经岁月沧桑的青黛色。人人都言天家富贵可这炫目的琉璃彩画金顶金砖只叫她心中厌恶。
众人跟着元帝一路寂静无声直至抬脚进入御书房内才有御前侍奉端来茶水点心摆放在侧边案上,元帝自顾自走向上坐容砚书领着孩子就要跪下却被元帝开口止住。
“你就那么喜欢跪着?起来吧如今此处别无他人不需这些礼数,再者雁南身子弱跪来跪去你倒不怕将她跪坏了。”
音落三人齐齐跪下容疏月酝酿片刻轻声开口低着头看不出情绪。
“陛下恩宽已然照顾民女许久,君臣有别容家不敢造次也不愿坏了礼数叫人再扰陛下清净。”
容砚书听到这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老皇帝方才那话一是试探容家态度二是在埋怨十年前容砚书坚持离去之事,原本他想先告罪却不想容疏月抢先开了口。
若是回的话寻常他也不至担心但民女二字出口却无异于挑衅皇帝,毕竟容疏月是正五品的县主还是一出生元帝亲自恩赐的封号。果然听到这话老皇帝眉眼间隐隐染上怒意。
“雁南这是心中怨恨朕吗?竟连臣女二字都不肯自称?”
语毕重重放下手中茶盏缓缓起身向她走来,此时便是寿全也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却见容疏月依然低着头却是一颗清泪轰然落地。
“啪嗒”
皇帝除了昭阳公主向来不曾不曾亲自教养过哪个孩子见到她忽然哭了被打的措手不及,只僵硬的将几人扶起。
“舅舅就是吓吓你,怎么还像儿时那般爱哭。”
闻言容疏月没有收敛反而哭的更凶了抱着老皇帝袖子就不撒手,偏偏元帝脸上没有丝毫厌恶还轻轻拍她后背安抚,这待遇便是晟王也不曾有。
“舅舅便让别人欺负雁南好了,我不过将将回城就四处传言容家是罪臣是白身我再称臣女等回头出了宫哪里还有命可活。”
说着容疏月哭的梨花带雨凄惨可怜还顺势将眼泪鼻涕擦了老皇帝一袖子,这动作惊的寿全和容家父子连忙上手去拉开,好在她只是想恶心老皇帝并没有抱着不松手这才让御前的宫女得了机会替她擦洗整理。而被她这么一闹元帝心里哪里还有怒火,心中只觉自己从前做的有些过了。
“到底是朕这个做舅舅的从前有些气性大了,这样等你们出宫时朕命人用宫中的车驾送你们回府想来这般也能震慑那些胡言乱语之辈了。”
“就这样么?”
容疏月放下茶盏神情委屈眼眶再次泛红,看的寿全目瞪口呆毕竟从来没有人能在元帝面前如此大胆,反观元帝被她讨价还价也不气恼无奈摇头笑道。
“你这小泼猴,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放过朕,罢了罢了除了昭阳也就你敢和朕这么无赖哭闹了,十年前你不是看中了库房中那顶月照青鸢的发冠和禁步么等出宫时你一并带回去吧真是个小冤家。”
说着元帝睨了她一眼却是愉快端起了茶盏,容砚书听完赏赐之物装作惊慌拉着容疏月就要跪下。
“陛下万万不可,宫中车驾送行已然是破例那青鸢是象征郡主身份之神兽月儿怎能受的起啊!”
音落伏地不起,元帝瞧着这个过于规矩的妹婿眉头微拧有些不快冷哼道。
“要么说雁南最得朕心你呀总喜欢端着,起来吧朕这恩典既给了便没有只给一半的道理,雁南好歹是公主之女也是皇家血脉等她及笄自然是要册封郡主的,这发冠禁步不过提前叫她用了有何好大惊小怪的寿全你亲自去库房取。”
“奴才遵命。”
寿全躬身退下转手擦去额间汗珠,他着实替这个胆大的县主捏了一把汗,但经此一事寿全越发肯定自己以后需对容家人尤其是这位县主客气些想着他又加快了步伐。
容疏月见老皇帝很吃她这小孩子做派的亲昵招数心中越发有底,她侧身越过自家端坐的老爹欢欢喜喜冲到龙椅边将一枚荷包塞进元帝手里,元帝身旁伺候的小宁子见她越过宫人直接递交物品慌忙上前就要检查却被元帝挥手劝退。他揉搓着手中花样绣的歪歪扭扭十分蹩脚的香囊心底一阵柔软,从前昭阳公主才会刺绣时也做了这样一枚荷包给他还得意洋洋的说以后会绣的更好,那枚香囊至今还收在乾元殿书架的锦盒内。
他膝下十几个孩子至今存活的也不过六个却没有一个能像昭阳让他有民间亲子般亲昵感受,遗憾的是昭阳公主自幼体弱在先皇后及太子过世后不到两年便病逝榻上,后来安阳公主生容疏月时钦天监来报说容府千金出生异象与昭阳公主相同他便觉得是昭阳不放心他又托生去了公主府。
于是在所有人嫉妒不解的目光中东耀皇朝第一个出生便有了封号品阶的县主诞生,那时元帝倒也真心疼爱容疏月流水的赏赐都快将公主府库房堆满。后来安阳无故溺毙牵连武状元容砚书又不顾劝阻离去他才下了那样的旨意,但当他怒火消散派人去找时却传来容家父子三人去往南璃的消息。
今时今日若是问他心中可有悔恨倒不见得,但此刻看着容疏月同昭阳神似的动作神情他到底有些心疼捏着荷包柔声问道。
“你不是最怕女红了?从前安阳教你你都不学还要躲来朕这里偷懒。”
话落容疏月忽然安静眼眸微红不自觉揉搓衣角,哽咽着诺诺开口。
“十年前人人都说陛下厌弃容家我便以为您也不再喜欢雁南了,这十年我未曾有一日忘记舅舅,虽然这莲花绣的不好可里面的平安符却是我三跪九叩去长离神殿请来的。您也知道便是凤族中人也鲜少能去到长离神殿,为了求这平安符我去师父那磨了好些时日才在临走前求到的。您若是嫌这荷包难看那便换个荷包放但这平安符您千万收下,雁南身无长物可报答陛下疼爱唯愿陛下顺遂平安。”
捏着嗓子说完这些容疏月只觉得恶心反胃,这平安符是出自长离神殿却是她改了符咒专门为他定制的。虽讨好哄他不假但十年不曾忘怀的是他当年的自私冷漠与无情,这些年她没有一日不想他死又如何真的盼望他顺遂平安呢。
只是这些元帝不知他听完容疏月的话喉间干涩伸手打开荷包,他将折叠成三角的符咒来回翻看又放回荷包随手佩戴在了腰间看向容疏月满脸慈爱。
“这荷包普通却珍贵舅舅定日日带在身边,如今你既回来了便不要再回南璃了好好留在凌阳陪陪朕这个糟老头子。”
音落容疏月点点头欠身行礼称是,眼见目标达成她也不想惺惺作态恶心自己,又规规矩矩回了元帝安排的座位喝茶吃点心。
她知晓老皇帝是最无情之人此刻浅薄的感动并不会博得他真心相待,若是他真如表现的那样疼爱她便不会放任他们被肆意践踏欺辱,更不会在知道贵妃计划后暗中相助。
可容念瑾不这样想,他只觉容疏月不经意的温暖是攻克他疑虑的最好武器,眼见元帝心情大好时机成熟容念瑾放下茶盏撩开衣袍扑通跪地吓了他一跳。
“朕才将雁南哄好你这又是做甚,朕可同你说别想惦记朕库房里的那些东西不然等你成家朕给不了好的添礼你就别怪朕了。”
说着元帝满脸防备看向容念瑾,却见他无语至极长叹出声。
“陛下念瑾虽穷却不敢惦记您宝库,今日臣是想求陛下彻查父亲和月儿回陵阳路上遭遇刺杀之事。”
容念瑾说完小宁子心中警铃大作忙躬身退出御书房,门内其余伺候的宫人亦识趣退下,元帝见屋内清净抬手端起茶盏神情严肃淡然道。
“此事在砚书回城时朕已派人去查,据暗卫传来的消息砚书遭遇刺杀是暗影堂手笔,想来是北云不愿你父亲回东耀买凶下的杀手。不过如今你们回了凌阳城想来是无碍了。”
元帝说完饮尽茶水放下,看向容念瑾神情严肃。
容家三人知晓他会包庇林家却不曾想他会无耻到嫁祸北云,若是陆云舟与容疏月不是师兄妹没有任何交集,若是没有暗影堂亲笔供词证实上家是谁也许容家也就信了。偏偏容疏月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是陆云舟亲自送来照料的如今暗影堂还被望舒阁灭了,此刻元帝颠倒黑白这出在容家人眼中成了天大的笑话。
容砚书知道元帝不会为了他们动林家也怕容念瑾再冲动于是立即起身拱手行礼。
“陛下恕罪,念瑾实是担心草民和月儿才莽撞开口,既陛下已查清实况砚书自是感激不尽。”
语毕再此躬身行礼殊不知他这进退有度谦逊和善的态度更是坚定了元帝将他推上太师之位的决心。
元帝不是不知杀手是林家和贵妃的杰作,因着十年前朝堂动荡他扶持林家后文官中无人能敌如今的林家势力盘根错节已然不好随意动手。
在他看来虽然容砚书有些克己守礼但却识趣纯粹不像林佑谦心思深沉一身反骨,最重要的他既然能任教南璃梧桐书院教导凤族子弟,日后若想扩充版图也好让他帮忙同凤族打交道。
龙椅之上元帝心中盘算的明白却不知容疏月早将他了解透彻,出南璃前她便同玲珑尊者在长离殿起誓要还天下清明,那容家又如何怎会帮扶一个无情无义的昏君?想着容疏月心中冷笑一声。
日上枝头白云缥缈,清风跳跃过墙头扑向金瓦飞檐下沉寂的铜铃,鲜红圆柱悠长连廊捧着托盘的宫人跪了一路,潋滟春色中身着正红芍药衣裙头戴六尾凤冠的女子款款而来。
见宠冠后宫的林贵妃出现小宁子忙转身跑向御书房,不料被她身后头戴偏凤一身粉红衣裙的女子拦住去路。
“你这奴才好没眼色,什么时候母妃来见父皇需要通传过。”
音落几名宫人一拥而上将小宁子隔绝门外,林氏抬手轻抚金钗瞥了他一眼面上堆起谄媚笑容推门而入。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