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唱卖（三）
被唤作“寅哥儿”的男子也拿下了帷帽，这个人武好古认得，就是那个辩出万寿宫内的《八十七神仙图》是临本的米芾米襄阳的儿子，人称小米的米友仁。寅哥儿是他的小名，只有亲近的长辈才叫的。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再次响起了车马声音。苏大郎飞也似的迎了出去，接着武好古就听见了高俅的声音。
跟着苏大郎进门的是几个华服锦袍，带着帷帽的男子，其中一人瞧见了没戴帽子气呼呼坐着的陈佑文。
“中贵人？”
这是害怕了！
陈佑文已经自报家门了，而且还提了“两位中贵人”，虽然没有报上刘有方、刘瑷的大名。但是只要常在开封府书画行走动的，谁不知他陈佑文是两位刘老公的人？
王诜和米友仁一起摘了帷帽，在苏大郎带领下上了二楼，先入了两位刘老公的包厢，接着米友仁独自出来，又进了潘巧莲所在的包厢。
“一个雅座，再加一张桌子。”
现在他们居然还要自己在待会儿唱卖的时候行个方便……好方便他们快些逼死自家父子吗？
“你……你可知我们是在陪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办事？”
陈佑文被武好古一番虚张声势唬住了，连忙阻止儿子继续和其争论。
所以王米两家算是世交，而王诜和米芾两人因为爱好相同，关系尤为密切。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武好古得意了。
武好古隔着薄纱看见那人上了些年纪，蓄着长髯，很有些气度。
陈宝想和武好古争论，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佑文也不敢怠慢，忙起身施礼，“这位大官人说笑，在下今日是陪两位中贵人来此的。”
“好啊。”
不给翰林图画院待诏直的面子就罢了，居然连两位大貂珰的面子也不给……
王诜和米芾都是北宋开国勋臣的后代，同属于开封的世代将门。米家老祖是彰武军节度使米信，是赵匡胤的心腹。王家将门的老祖是武宁军节度使王全斌，带兵攻灭后蜀的就是他。
“好，好，里边请，里面请……”
因为来的那些大人物，全都被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请上了楼，去和刘有方、刘瑷两个老公相见了。
而如今这些在后世都赫赫有名的大画家，都为了武好古的一幅《醉罗汉图》大清老早就聚到了苏家茶坊。
现在这位帷帽遮面的爷那么横，可别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文官大老爷。若是被这种人寻了晦气，刘有方、刘瑷两个老公可保不住陈家……
武好古认得其中的三人，分别是端王府知客吴元瑜、光州防御使赵令穰和其弟隰州团练使赵令松。
不过这害怕不是发自灵魂的，而是来自武好古的躯体的自然反应。
武好古的回答，只有冷冷一哼。
“免了，免了。”王诜摆摆手，又对刚才就拿陈佑文开涮的人道，“寅哥儿，你也别遮着了，和我一块儿去见老刘、小刘吧。”
“呯！”武好古猛一拍桌子，张口就骂，“哪儿来的腌渍货？敢如此放肆？”
“可有雅座吗？”
对于在潘楼街上勾当的人们而言，这简直就是天王老子。
很显然，原来那个武好古不是个胆大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给吓个魂飞魄散了。现在也不知道是魂没换干净还是别的原因，反正武大郎看着潘巧莲就忍不住喜欢，见了这两个姓陈的还是有点害怕。
陈宝今年才堪堪十六，模样和他爹一般的儒雅潇洒，只是没有胡子，瞧着也鲜嫩不少，按照后世的标准，就是一块小鲜肉。可是这小鲜肉脾气却不小，手上也有功夫，年纪轻轻就是翰林图画院的学生，成为待诏只是早晚之事。在潘楼街上勾当的人，见着他没有不头疼的，原来那个武好古也没少挨他欺负。
行甚底方便？难不成别人都不叫价，便叫刘有方那个没卵子的腌渍货低价得了爷爷的《醉罗汉图》么？
客人还在陆续赶来，进来的时候照规矩戴着帷帽，有几个看见了没戴帽子的陈佑文，便主动上去招呼，聊了几句，便和王诜、米友仁一样，脱了帽子上楼去和两位刘老公说话了。
真是岂有此理！
“咦，陈待诏今天可是君子坦荡荡啊。”
“办事？”武好古又是一声冷哼，打起了官腔，“是在替官家办事还是打着官家的名义办自家之事？”
“哼！”
“这位大官人，小儿年幼无知，如有得罪，请多包涵。”
显然，米家将门的米友仁和潘家将门的潘巧莲也是熟识的……苏家茶坊虽然有两层，不过从里面看却是“楼中楼”的布局，从底层的大厅可以看到二层的雅座。
“这位大官人。”陈佑文这时已经站定了，冲着端坐不动的武好古一拱手，“在下是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今日陪两位中贵人办事，还望行个方便！”
武好古把满是敌意的目光收了回来，却看见高俅和几个大约是王、米两家仆童的人，都把遮住头脸的帷帽取了下来，在陈家父子旁边占了个桌子。
看来待会儿唱卖开始的时候，没有多少人会开口喊价了……
武好古一听这话脸都有点青了，看着陈佑文那张儒雅潇洒的书生面孔气就不大一处来。
吴元瑜是个老者，而两位姓赵的都是中年人，是相貌堂堂的男儿，蓄着络腮大胡子，穿着红罗包腰肚袍，看着像是赳赳武夫。
“你……”
“小儿无知，多有得罪，请大官人见谅。”陈佑文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只得拱了拱手，拉着儿子陈宝去另一边找了张桌子坐下。但是两父子的目光，仍然死死盯着武好古。
可是此时此刻，他被帷帽遮挡住的脸孔，却是铁青似黑！
“是刘副都知和刘供奉。”陈佑文说，“他们就在楼上的雅座。”
“你这鸟厮别给脸不要脸……”
“小底拜见王刺史。”陈佑文认得那人是王诜，马上躬身行礼。
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啊！
他这一哼，却把陈佑文陈大待诏直给镇住了。
开封府是天子脚下，那些东华门唱名后尾巴翘到天上去的愣头青文官太多了。这帮人发起疯来官家都不怕，他陈佑文别说还没出职，就是得了官，也不过是个“伎术官”，见着进士出身的文官照样抬不起头。
“是他们啊，倒要去相见的。”几个华服锦袍人中的一个说着话就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再说了，刘有方、刘瑷都是在书画史上留名的人，武好古知道他们没甚大前途的。
武好古的话听上去不像是潘楼街上勾当的人说的，倒像是官衙里的老爷在说话。
不过武好古知道两人的底细，他们俩是赵匡胤的五世孙，也是世戏台上赫赫有名的“八闲王”赵德芳的后人。两人现在虽然都当着大宋的高级武官，但实际上做的事情和武好古一样，都是画家，还是能把画摆进故宫博物院的大画家……如今北宋东京开封的将军们，还真都挺值钱的！
“有，有。”
陈宝当时就蒙了，他哪儿叫人这么怼过？
上来就拿陈佑文开涮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自家的祸事，他们姓陈的也有一份！
陈佑文还在瞎琢磨，他儿子陈宝却先怒了。
而且在当下元符元年的东京开封府，能怼刘有方刘老公这个大貂珰的官实在太多了。凡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好男儿，都不惧他的。
不过现如今的武好古已经脱胎换魂了，真不怕他，而且现在也不能露怯，要不然待会儿还怎么做托抬价啊？
看见陈佑文、陈宝两父子朝自己这边走来，武好古便感到一阵急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