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书坊（三）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这里头不仅有你的，还有别人的，柳叔最信任你，你看你跟他们的都不一样。”

    柳家福说着还真拿起两张卖身契给王寿仁看，王寿仁对别人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关心自己。

    “柳叔你不是说相信我么，你放心我一定踏踏实实地为书坊卖命，我看这卖身契就没必要……”

    “不行！！！一定要签，你现在要是不签，我明天就让人把那认罪书送到衙门里去。”

    王寿仁还想着跟柳家福商量商量，柳家福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往前挪了挪揪着王寿仁的衣领喝道。

    “柳叔，非要如此吗？”

    成年人的世界处处充满算计，让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措手不及，刚刚与母亲分离，眼下又要被逼卖身为奴，王寿仁软了下来，红着眼睛，带着祈求的口吻问道。

    屋外的风更盛了，在院子里鬼哭狼嚎地叫着，像极了王寿仁此时的心情。

    柳家福却没了耐心，一张纸甩到王寿仁脸上。

    “老子给你脸了是吗，今天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老子还指望你挣钱呢，笔在那儿，快点，签完了侍候老子回家！”

    偷鸡不成蚀把米，王寿仁还想着打柳家福的主意，却不想早就被人家算计好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死又有何难，也比被人踩在脚下强，而且还是世世代代。

    反正娘在牢里不可能出来，现在孤身一人，逃到哪里算哪里，王寿仁想了想，打定主意要逃。

    这柳家福腿上有伤，又追不上他，只要出了这院子，他又能奈他何？

    于是，他起身假意到桌子跟前去取笔墨，要趁着柳家福不注意跑出去。

    只是，慌乱中带倒了桌上的灯盏，王寿仁也来不及多想，拉开门就往院子里跑。

    这个时辰还未宵禁，跑出城去应该还有机会。

    正想着，一回头，书坊里燃起火来，柳家福的惊叫声从里边传来。

    火势在夜风的加持下越烧越旺，不一阵书坊便成了火海。

    外面街上有行人发现书坊起火了，边踹着门边喊人救火。

    王寿仁却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目前只有他知道柳家福在铺子里，柳家福没有拐杖行动不便，也只有他能救得了。

    “大侄子，柳叔求你，只要你救我出去，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求你救救我……”

    铺子里边四处都是火，尤其是靠门处更甚，柳家福扒在窗户边上朝着王寿仁呼救。

    有那么一刻王寿仁险些都要冲上去了，也许救了他，他会感恩不再强逼自己，但一想到柳家全，他劝住了自己。

    柳家福拼命地在窗户上拍打着，却不能从里边出来，他身后的火苗越来越近，他的表情由最初的乞求渐渐变为愤怒，而后又变为惊恐、绝望……

    终于，他的身体顺着窗户缓缓地滑了下去，直到完全被火苗吞噬。

    王寿仁就在原地看着，内心平静如水。

    “快，我听着里边还有人，快去救人……”

    没想到军巡铺的官兵很快观测到火势，迅速向书坊集结而来，书坊的门被砸开了。

    王寿仁听到外面有人，赶忙冲到后门口，离门口不远处，柳家福头朝外躺在地上，全身已被烧成黑炭。

    只能赌一赌了……

    眼见救火的人越来越近，王寿仁看了眼门框，门框已被火烧得快要散架了，他闭着眼狠心一推，轰的一声，王寿仁也应声倒地，躺在了火海中。

    “快，这里还有一个，好像还活着。”

    王寿仁听到这声音就在耳边，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大人，回吧，这王寿仁估计在家待不住，早走了。”

    郑继平坐在床边已有睡意，寂静的黑夜再无归人的声迹，他一旁的差役劝道。

    “再等等，你看着这家伙什儿都在，他应该还会回来的，郑忠，你困了就去床上歇歇。”

    这王家院门开着，傍晚时分郑继平主仆便等在这里，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仍未见王寿仁的人影。

    郑继平起来伸了个懒腰，在屋中活动了一会儿，一扭头看见墙角散有一片纸张，便俯身将它拾起。

    “这是？《崇庆集》的残页？怎么会在这里？”

    那本《崇庆集》郑继平大致翻过，有几页有关朝政的分析，被人撕去了，这残页明显就是其中的一页。

    “大人你说什么？”

    郑忠从院外巡查了一圈回来，见郑继平拿着张纸自言自语，便问道。

    “没什么，再等一等，若是没人，咱们就回吧，不等了。”

    郑继平将纸收入袖中，抬眼看了看窗外，时辰已然不早，再等下去，怕是连城门都进不去了。

    “大人，走吗？”

    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郑忠出去看了一圈毫无人迹，摇醒了眯着眼的郑继平。

    “走吧，看来这小子真是走了，连家也不要了。”

    郑继平看着破破烂烂的茅屋，叹了口气。

    夜已深，两匹骏马由谷山村向清远城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