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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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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连长忽然笑嘻嘻地望向云一先:“你叫云一先对吧?”

    “报告连长、指导员,全连一百九十五人,共计阵亡一百一十六人,重伤八人,轻伤四十五人。统计完毕!”马彪敬礼。

    鲜红的血顺着布满沙石的地面,缓缓地晕开。

    “坚持住!坚持住!坚持住!”云一先不断重复着单调的话语。

    连长望着火堆开口道:“我带人去,你留守。”

    “当然了,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云峰微笑着。

    头顶上轰隆隆地,爆炸声连续不断地传来。

    ……

    激战之中,每分每秒都有人在阵亡,喝一口水都是奢侈。

    昏红的火光照耀着坑道,映着一个个疲惫的身躯,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连长和云峰。

    “大家好好休息,吃饱,喝足。我们没有足够的弹药了。天亮之前,我们必须发动反攻。否则,我们绝撑不到四十八小时。这一去,可能绝大多数人都回不来。”

    这两样东西抵达战场,意味着通往这里的,被破坏的道路已经修复。更多强大的军械正在源源不断地送来。

    志愿军战士们都怔住了,透过射击孔,呆呆地看着对面。

    拽着云一先,他微微颤抖着。

    轰鸣声、机枪的嘶吼声不断传来。

    整整一天的战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此时此刻,每一个人都如同虚脱了一般,满面的粉尘和凝固的鲜血,甚至连面容都已经看不清了。

    鲜血在沙地上缓缓晕开。

    黄昏时分,美军终于打出了烟雾弹。这是撤退的信号,美军不擅长夜战,也不愿意在占据火力优势的情况下,与志愿军夜战。

    ……

    “你不劝我了吗?”云峰问。

    “但是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下令撤军对吗?”

    云峰带着人手顺着战壕奔走,增援薄弱地点。所过之处,密集的子弹紧随而至……

    云峰静静地看着云一先。

    张秀兰轻声哼唱起了歌谣,甜美的音色在坑道中悄悄地回荡着。

    “一先哥……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们……能赢……”

    轰炸暂时停歇了。

    “大家都已经尽力了,也做得很好。在这里,我谨代表党和人民,感谢大家。感谢大家为新中国做出的贡献。这是现在,组织唯一可以给大家的。”

    “别说话,你要坚持住,坚持住……”

    片刻之后,坑道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遍布全身的伤让他束手无策,只能呆呆地看着,看着血一点一点地往外涌,眼眶终于忍不住漫起了泪光。

    ……

    ……

    鲜血化作弧线,在空气中飘荡。

    战机、大口径火炮又悄然而至。阵地变成了一片火海,轰鸣声遍及了每一个角落。

    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美军营地,云峰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白雾在空气中迅速飘散。

    云一先摇了摇头:“不劝了,劝不动。没人劝得动。”

    嘶吼声、咆哮声、爆炸声、轰鸣声交织不断,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部默剧一般。

    一只断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跨过去,继续往前狂奔。

    美军步兵又开始一波接一波地往前冲,志愿军奋力抵御。

    寒风中,云峰的眼眶渐渐地,有些湿润了。

    “谁没梦想呢?”云峰抿着唇说道:“狗杂的梦想,就是回去好好种地,好好孝敬老母亲。宇兴家里是开药店的,他的梦想,是读西医,当一个济世为怀的好医生。结果当兵这些年,光顾着锯腿了。我们,得守住其他人的梦想。我们的梦想,可以由其他人帮我们完成。可是,能守在这里,守住所有人梦想的,却只有我们。这是责任。”

    耳边的气息一点一点地变得微弱,脑海中不断重复的是第一次见到狗杂的情景,以及狗杂说要给自己老母亲买电磁炉的画面。

    迫击炮从来就没停过,榴弹炮零零散散,飞机伴随着大口径炮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如此反复。

    四周的战士们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美军步兵离开了,只是远远地袭扰着。

    云一先默默接过,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咀嚼着。

    云一先顺着战壕,拼了命地往炮兵阵地赶。

    寂静的夜中,有伤兵梦中的呓语。

    战机从头顶滑翔而过。

    美军的冲锋一波接着一波。

    “你受伤了。”

    “把他送回坑道里去。”云峰看了云一先一眼。

    夜幕降临。

    “狗杂说你之前吃不太惯炒面。连里就剩这么一个馒头,我给你要过来了。”

    粘在身上的,厚厚的血渍在干了之后可以好像面膜一样整块撕下来。

    遍布鲜血的躯体摸上去是滑腻的。

    冲入坑道,云一先将狗杂放了下来。

    ……

    “替我好好照顾你奶奶,还有你爹。我一天都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还有,照顾好你自己。今天第一次上战场,你很勇敢,做得很漂亮。把国家交给你们这样的后辈,我们就放心了。”

    狗杂紧紧地握着云峰的手:“指,指导员,我还能战斗……”

    云峰在后方拉开枪栓,用步枪不断射击,压制着远处想继续向前冲的美军。

    云一先低头看了一眼。

    半截躯体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忍住不去看,不去想,继续往前狂奔。

    每一个人都红了眼眶,浑身上下满是血污,泥沙,咆哮着,嘶吼着。

    “共产党员不是无神论者吗?还哪里来的黄泉路?”云一先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了,泪流满面。

    ……

    “八零后。他们说,我们是垮掉的一代。”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云一先裹着风衣,静静地坐在山顶上,凝视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美军营地。

    云峰悄悄坐到了他身旁,递过去一个烤得焦黑的馒头。

    狗杂微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责任。我们的责任,就是打赢这场仗。无论是真是假,再苦再难,我们都应该好好地打完,给你们立一个好榜样。”

    “你说你是六十年后来的人,那六十年后的人……都还记得我们吗?”

    爆炸的冲击不断扩散,每一个人都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鱼一般,毫无还手之力,任凭风吹雨打。可每一个人却又都铆足了劲头,做着自己所能做的事。

    如同游魂一般,云一先机械地在战壕中奔走着,已经不记得自己搬过多少具尸体了,救过多少伤员。

    收起自己手中,染血的两封家书,云一先红着眼眶,在阵地上继续奔着。

    ……

    坑道之中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另一个战士迅速接替了他的位置。

    整整一天的时间,连他们自己也数不清自己究竟打退了几波美军的攻击,每一个人都只是好像上紧了发条一般往前冲,无暇他顾。

    一阵冲锋枪扫过,段宇兴身中数枪,整个后挫,砸在战壕中。

    呛鼻的气味、粉尘扑面而来,云一先灰头土脸地在火力交织的战壕里艰难地攀爬着,拽住一个身躯,拼了命的往回拖。直到拽到身边,才发现伤员是宋学铭。

    “咳咳……弹药,还剩多少?”连长重重地咳着。

    来不及多想,云一先躬下身背起了已经使不上一丝力气的狗杂。

    “这点伤,跟没有有什么区别?别争了,谁去不都一样嘛?反正几个小时之后,又见面了。你留下,万一我们失手了,你还可以勉强顶一下。”

    马彪操着刺刀与突入战壕的美军展开了白刃战,硬生生将对方逼退……

    云峰呆呆地睁着眼,眼中点点晶莹闪烁,许久的沉默之后,却又笑了:“也是。只是,谁都有梦想,谁也,都有亲人不是吗?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没办法两全。哪天黄泉路上相见了,我再向她道歉吧。”

    “怎么会呢?你们比谁都优秀,相信我。”

    ……

    “记得就好,记得,我们就没有死。”连长哈哈大笑,到末了,又重重地咳:“说不定他真是你孙子,你看,你们连点头的动作都像。哈哈哈哈。”

    机枪扫射。

    美军交替掩护着,一波接一波地冲向志愿军的阵地。

    宋学铭缓缓地挤出微笑,却又最终凝固。

    云一先迅速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了两份家书,握在手中,颤抖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放心,我懂。”

    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却报以热烈的掌声。咬着牙,用力地鼓掌。像是在呐喊。

    一缕缕的黑烟飘向天空。

    “对……我们,我们能赢,骗你是小狗。”

    ……

    一缕缕的沙尘抖落在云一先的肩上。

    云一先静静地听着。

    低头看着手中的馒头,云一先又说:“小时候我不好好学习,奶奶跟我说,你最爱学习了,还说打完仗你要去上大学,那是你的梦想。”

    云一先抿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打在他的手背上。

    坑道中慢慢地堆满了尸体,散发着焦臭的味道。

    鲜血在地上静静地流淌。

    弹道在空气中划出了弧线,猛烈的振动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炸开的迫击炮弹仿佛一朵朵盛开在阵地上的黑色花朵。

    一支美军冲上了阵地,连长带着马彪、段宇兴迎面冲了上去展开白刃战。

    病房中,心电监护仪滴滴地响着。

    子弹洞穿了身躯。

    有人轻轻地跟着哼。

    云一先蜷缩在最后方,孤零零地望着不远处整整齐齐躺着的,阵亡的一百一十六人。用省下来的,仅有的一点清水呆呆地擦拭着狗杂的脸庞。

    轰鸣声不断传来,大地在微微颤抖着。

    云一先连忙回过头。

    段宇兴握着轻机枪,扫射着,弹壳在眼前疯狂地跳跃着……

    美军阵营中,出现了大批的坦克和四联装防空战车。

    连长一边射击,一边嘶吼着指挥。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

    云援朝静静地守在床前。

    狗杂在炮兵阵地里一发接着一发地填装着炮弹……

    望着连长,许久,云峰重重地点了点头。

    狗杂的尸体静静地躺着,一缕星光照在他惨白,伤痕累累的脸上。

    火堆吱吱地燃烧着,映着一个个身影。

    云峰站了起来。

    北风呼呼地刮着,高山,密布的针叶林都覆盖上了皑皑白雪。

    靠着仅有的两门火炮和四挺重机枪,志愿军打退了美军一波接着一波的进攻。

    “那就,就好……我好怕,我们赢不了……赢了,我就可以回家了……”

    此时此刻,云一先连呼吸都在颤抖,那心拧成了一团。

    云一先重重地点了点头。

    志愿军一个个呆呆地望着阵地上滚滚的白烟,那握抢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张秀兰在战壕中艰难地拖动着尸体。

    云一先如同虚脱了一般瘫坐在地,孤零零地对着狗杂的尸体,蜷曲着身体。

    一颗子弹从他的肩部穿过,如今不得不打上绷带。

    连长猛地嘶吼道:“炮兵机枪兵转移——!”下一刻,炮兵阵地炸开了。

    “一先哥,一先,哥……”

    云峰轻轻拍了拍云一先的肩。

    四联装的防空机枪如同狂风骤雨般,所过之处,摧垮所有的防御工事。

    如画的美景。

    “那奶奶呢?奶奶是不是责任?”云一先问。

    太阳微微倾斜。

    沙石飞溅,四周的每一丝空气都渗透了硝烟味。

    一下子,艰难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了。

    整个战场忽然安静了下来。

    云峰微微地有些哽咽了。

    猛烈的直射炮火,狂风骤雨般的高射机枪挥洒而下。

    冬日的太阳高悬着,照耀着大地。

    ……

    “真的吗?”云一先又哭又笑。

    他睁着眼睛,似乎想对云一先说些什么,一张口,鲜血却已经拼了命地往外涌,什么都说不出来。

    狗杂无力地握着云一先的手,微微睁眼,望着他。

    云峰远远地看了云一先一眼。

    一发发榴弹炮腾空而起,整个阵地炸开了花。美军的弹药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北风呼呼地刮着。

    云峰微微低头,轻声说道:“如果按照今天这么个打法,最多再撑两个小时。其实他们只要再强攻两个小时,我们就弹尽粮绝了。”

    ……

    拼杀中,连长奋力砍倒了一个美军。

    炮兵阵地整整一个班的人,几乎都被炸成了肉酱。先一步赶到的云峰从尸体堆里挖出了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狗杂,那张稚嫩的脸布满了伤痕。

    桌案上,还放着那张昏黄的老照片。照片中的男女,一如往昔地笑得灿烂。

    突然加入的坦克炮火迅速清除了志愿军阵地上所有的重火力点,完成了绝对的火力压制。

    “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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