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长大
三人一脸的茫然，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生怕才刚放下的枪口又忽然抬起来。
“你……你真的疯了！真的疯了！”胖子急得都跳脚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个写小说的，真以为自己是故事里的主角了？老老实实回去该干嘛干嘛，活着不好吗？”
说着，胖子望向了郭炜，又望向了云一先，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云一先望着韩军离去的方向在发呆。
浑身上下如同被电击过一样，整个都是麻的。
胖子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云一先。
少校呆呆地坐着，似乎还有些恍惚。郭炜整个瑟瑟发抖，似乎还惊魂未定。中年大叔歪着脑袋，似乎还在为没捉到鬼而懊恼不已。
拨通号码，云一先轻声道：“爸。”
荒野中，云一先转过身，在胖子和郭炜惊恐的目光中，一步步远去。
“他们在说……放，放了我们。”郭炜眨巴着眼睛道。
……
挂断电话，云一先侧过脸望向了站在不远处的胖子。
侧过脸，少校朝着中年大叔望了过去，用韩语说了一句什么。
“怎么样了？他说什么？”
病房中，云援朝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危机解除。”缓缓地，胖子笑了出来：“‘加油’？加啥油？这家伙怕是中文没学好吧。知道‘加油’的意思吗？”
耳边迅速响起了一片叽里呱啦的韩语。
“对不起，我做不到。这些，都是民族的脊梁。他们还坚守在阵地上，还流着血。我看到了，不能假装不知道。我得把他们全都带回去。否则，这辈子，心都不会安。”目光微微低垂，云一先握着胖子的手，把手机塞到胖子手里：“我去，你别去。如果我有什么事，还得你给我爸妈，报个信。谢谢。”
“他们说，其他人都找到了，都在‘阵亡’的地点，毫发无损。”
“喂，一先，你在想啥呢？”胖子有些害怕了。
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径直走到云峰面前，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自己的爷爷。
紧接着的，是一阵闹腾。大叔似乎对少校放过云一先他们，却拘捕他十分不满，不断地挣扎着。
“爷爷，我又回来了……来带你走，带你回家。”
不过，底子在那里，要制服大叔这种平民百姓，几个韩军士兵绰绰有余了。
云一先侧过脸，看到倒在不远处的胖子正冲着他笑。四周大难不死的韩军们也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少校让他们放了我们，他说……只要确定我们不是间谍，那么剩下的事情就不该他们过问了。士兵想把我们移交给法庭，然后少校说，说……”
就算在另一个世界挟持少校，破坏越狱计划的事情无从说起，但他们身为外国人，偷入三八线非军事区却是不争的事实。
……
“放了我们？有这么好的事？”胖子睁大了眼睛。
“带你们，回家。”
扭打之中，放在裤兜里的旧手机都掉地上了。
“对，他们。”云一先停下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不只是我爷爷，我要把所有志愿军的尸骨都带回去。所有。”
胖子和郭炜都呆呆地与他对视着。
凝视着胖子，云一先红着眼眶，微笑着说道：“回去，过着他们所追求的生活，享受着，他们用命换来的一切，然后，把他们丢在这里吗？”
稍稍沉默了一下，电话那头传来了云一先的声音：“你替我跟奶奶说，说孙子长大了，懂事了，不用她再操心了。我……我一定会把爷爷带回去的。”
那些个士兵全都看着云一先，看着胖子，好一会，才提着枪，犹豫着跟了上去。被三个士兵架着的中年大叔还一个劲地挣扎。
“你怎么样了，没事吧？怎么用这个电话打过来？发生什么事了？这两天你一点消息都没有……”
深深吸了口气，少校长叹道：“就当我，没在这里见过你们吧。”
“加油？”胖子都懵了。
云一先从远处一步步走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默了。
……
这被带回去，被判多少年，这还得看韩国方面对他们行为的界定呢。
待到大叔手脚都被捆起来，甚至嘴里都被塞上东西了，少校才侧过脸，对着云一先说道：“我叫朴承孝，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到板门店找我。加油。”
待到他们走后，整个坑道都安静了。三人面面相觑，都如同被抽离了最后一丝力量一般瘫坐着。
“所以，尸山血海，再苦再难，我们都得往里填。因为我们已经等了一百多年了。”
几个士兵匆匆跑出坑道去。
一声巨响，云一先的身子整个往后仰，摔了个七荤八素。
云援朝愣了一下。
胖子和郭炜都远远地看着他。
“啥意思？‘他们’？”
好不容易微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缕从头顶透入的阳光。有些眩晕。
低下头，云一先从衣兜里取出了那封信，静静地看着。
不过，再怎么挣扎也是没用的。
月色下，志愿军孤魂游荡。
风轻轻地吹着，压弯了野草。
“哈哈哈哈，我们回来了！回来了！没事了哈哈哈哈！”这是胖子的声音。
……
“就光挟持我那件事，我就可以把你送进监狱。不过，如果我的爷爷战死在国外，我大概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将尸骨找回来吧。虽说国籍不同，但同为军人来说，他们都是好样的。”说着，少校扶着岩壁缓缓地站了起来：“英烈的忠魂，不可辜负。”
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那被困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一个个年轻的身影。
云一先一脸懵懂地望着少校。
……
云一先微笑着，望着一脸激动的胖子：“怎么活着？”
……
少校朝着云一先望了过来。
朦朦胧胧中，云一先扶着额头坐了起来。
此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两天的昏迷，就算身上没有任何伤，每一个人也都已经处于生理极限了。即使是韩军特种部队，此时此刻看上去也都是东歪西倒的。
夜色下，每一个志愿军都在望着他，一张张狰狞，惊异，懵懂的脸庞。
“他说……他长大了。”
云援朝朝着躺在病床上的奶奶看了一眼。
“我得把他们带回去。”云一先平静地答道。
很快，一个个全都睁开了眼睛，
“先找找我们带过来的东西，都饿了吧。先填饱肚子，喝点水。天快黑了。”说罢，云一先转身就走。
说完，朝着云一先握了握拳头，面无表情地转身，迈开脚步，晃晃悠悠地朝着坑道的尽头走去。
“有国才有家。从鸦片战争算起，一百多年了。我们被人压着打，打了一百多年，才迎来今天的这么一个机会。赢了，我们崛起，输了，功亏一篑。前面的血就全部都白流了。”
拿枪指着云一先的士兵用韩语跟他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
“情况不太乐观，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你就先回来吧？这种事，毕竟尽人事，听天命。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
刚刚跑出去的几个士兵又回来了，朝着少校敬了个礼，用韩语说了些什么。
……
立即，好几把步枪的枪口都对准了中年大叔，把他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站在半山腰上，云一先拿着中年大叔掉落的手机不断搜寻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有信号的角落。
韩军少校面向云一先，一脸疲倦地说道：“加油。”
还没等郭炜说完，四周士兵都已经把对着他们的枪口放下了。虽然大多有些不乐意。
在那个炮火连天的年代，憨厚的狗杂，面对着伤员手足无措的张秀兰，话多的宋学铭，见多识广，却又带点风趣的连长，还有……自己那执拗得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爷爷。
云一先睁大了眼睛静静地望着少校。
还没等他开口，韩军士兵已经迅速捡起了手边掉落在地的枪械，指着云一先、胖子、郭炜的脑袋。
正当胖子支支吾吾地想说点什么为自己开脱的时候，却见少校别过脸去，轻轻摆了摆手用韩语说了句什么。
恍惚间，云一先看到了其中一个韩军士兵的手微微颤动了两下。
微风吹拂。
那目光稍稍朝着左右看去，云一先看到的是横七竖八，跟自己一样躺卧着的韩军士兵。
笑声戛然而止了。
云一先微微颤抖着，喘息着，那眼眶缓缓地，红了。
“这个手机没什么电了，得省着点用。回头有消息了，我再联系你。”
医院内，云一先的母亲站在父亲云援朝身旁，紧张地巴望着。
“什么怎么活着？我都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谢谢……”云一先连忙朝着少校轻轻鞠了躬。
“英烈的忠魂，不可辜负。”
“你……不是疯了吧？你还要继续？”胖子急忙跟了上去：“这他娘的都超自然现象了，韩军都没办法的事情你有办法？”
静悄悄的病房，一如既往的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声响，氧气罩上的雾状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我们的孩子，将在红旗下长大，如同我们幼时所期盼的那样，坐在温暖的教室里，读书，习字，不需要过早地面对生活的磨难，背负他不应该背负的东西，不需要像他的父母一样颠沛流离，面对生离死别，国破家亡。”
每个时代的人，有每个时代的使命。人的一生中，也总有那么一些，不得不做的事。
“少校要拘捕他……”郭炜小声翻译道。
“他们在说什么？”云一先问郭炜。
“爸，我没事，你放心吧。奶奶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