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川烟草（中）
莫靖言看到河流下游转弯处有人架了钓竿，连忙推推邵声，“下次我们也来钓鱼吧！”
他撇嘴，“你让我抱着阿拓？那更不行啊！我才不干呢。”
“我这是从实际角度出发啊。”邵声一脸无辜，“要是咱们一起去了巴西，你就是管家婆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什么意思？不懂。”
莫靖言此刻真想蹦起来，大声告诉他，说，我也爱你啊。
“管家婆就管家婆，到时候工资都给我。”她头靠在他肩上，“我啊，吃定你了。”
邵声解释道：“有部儿童片叫《好爸爸，坏爸爸》，里面的小男孩去参加幼儿园还是小学入学考试，老师问，‘你知道一休么？’他说，‘知道啊。一休是个和尚……来自少林寺’。他爸爸就说，‘记住，只能说一休，不能说少林寺’。你啊，就是只能一休，不能少林寺。”他板着脸，模仿着父亲严厉的口吻。
邵声问：“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看你扭扭搭搭的，又想什么呢？这可是光天化日的啊！”
邵声和马洛斯谈起下一条攀登路线，研究了需要调整休息以及可能脱落的位置。这条路线是河边岩场中最难的一条，马洛斯爬一爬，停一停，遇到难点便大吼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河谷里回响。河畔也有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游客，或徒步、或钓鱼、或烧烤，被岩壁下的景象吸引，隔一会儿便有人驻足观看。还有人好奇心起，向莫靖言打听：“这个危险不危险啊？爬的人是被绳子拽上去的么？下面的人得非常有力气吧，才能拽住上面那个。”
车行向城市东北，过了密云县城便进入群山环抱的白河峡谷。一路上山峦绵延、峭壁耸立，晴朗的天空下，清澈的白河带着绿宝石一样的光泽，时宽时窄，蜿蜒曲折。岸边绿树成行，芦苇摇曳。山区比城里的温度略低，一些仲春时节的花在城区里已经销声匿迹，在山边背阴处还能见到零星几枝。
邵声用葡语的发音方式念了一遍里约热内卢，解释道：“rio de janeiro，意思是‘一月的河’。有人说，是最早发现里约的欧洲水手将海湾当做了河口；也有人说，那种大面积的水域在当时就称为‘河’。”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百川到海，川流不息。谁能预知，彼年彼月，在河水前许下的愿望，就这样随波汇入大海，易去难追。
“那就去吧。”邵声环着她的肩，指尖绕着她的发梢，“我们的办事处就在里约。我本来打算常去矿山，因为据说补助比较多。不过如果你来，我就申请多呆在城里。”
“我明白，我都明白。”她靠在邵声肩头，和他挽着手。
“好好，我不敢了。”邵声仍然在笑，“不过，这名字的确不错，男女生都能用。就是女生用的话，容易被发配到男生宿舍去。”
迷糊中，听到马洛斯的脚步，他轻声叹道，“oh man，you really love her。”
“有一段时间，我也一直这么以为呢。我和老傅，一起跑过百米接力、一起踢球、一起参加攀岩队、一起喝酒、一起打架，我就是没想到，我们会喜欢同一个女生。要是放在以前，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而且我一直觉得，女生都挺麻烦的，更觉得，那些腻腻歪歪的事儿，只适合弱不禁风的小男生。可事到如今，我比谁都腻歪。”邵声说着，窘然一笑，“很早我就想过，和你在一起会很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好。我怎么也不会放开你了。说到底，我也是自私的人啊。”
莫靖言心驰神往，“马洛斯这样一说，我也很想去看看呢。”
于是被狠狠掐了一把。
莫靖言和游客们聊了一会儿，收拾了炊具，抱膝坐在岩壁下看二人攀爬。太阳暖暖的，树荫下和风拂面，她早晨起得早，吃过午饭后人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一会儿就困倦了；于是躺进吊床里，摇摇晃晃的，望着缓缓流过的河水。耳畔有河水流过石阶的淙淙声，风吹过芦苇的刷刷声，还伴着阵阵蛙鸣；有老人家带着斗笠，赶了一群羊，在河对岸饮水吃草，有一只跑远了，他就带了一些当地口音，大声呵骂着。
莫靖言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感到有人走到身边，理了理她的头发，将风衣盖在她身上。不用睁开眼，她就知道邵声必然垂着眼，怜爱地看着自己。就如同多少次她在他怀中睁开眼时，抬起头，便能遇到这样的目光。
马洛斯的筷子功略有进步，兴致勃勃夹着面条向二人展示，“你们俩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我好像是隐形的啊。”
“嗯，‘梨花院落溶溶月，满架蔷薇一院香’。”邵声揶揄道，“你啊，只可以一休，不可以少林寺。”
邵声无奈地笑，“我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又想要你，又不想失去兄弟？”
“我刚刚一直在想，要怎样和老傅说。我打算过了毕业典礼，告诉他，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邵声缓缓开口，“对不起，莫莫，我得说这么个谎。要是我直接告诉他咱俩的关系……”
莫靖言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我，我是想啊……一川，是个不错的名字呢。”
小男孩用力地点点头。
莫靖言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喃喃地念着：“里约，里约热内卢。”又轻声笑道，“南美这些城市的名字还真都很有趣呢，里约热内卢，布宜诺斯艾利斯。”
“那有什么，可以学呀！”莫靖言不以为然，“到时候你钓鱼，我煮给你吃。”
邵声点头：“嗯，那最近都是你来做饭吧。”
莫靖言有些羞涩，半张脸埋在他怀里，嘟囔道：“说什么呢呀……家属……这可违反校规第八条了呀。”
在河边洗手时，看见岩石旁有青黑色的小虾，一弹一弹地游动着。莫靖言不禁玩心大发，回身拿了小锅，蹲在河边舀着水，想要捞起几只河虾来。她玩得入神，没留心邵声已经从岩壁上下来，走到她身后，轻轻推了一下。莫靖言惊得大叫一声，随即肩膀便被他牢牢扶住。她佯作生气，提了满满一锅水向他脚下泼去。邵声也不躲，将她拦腰抱起，走到河边凸起的石头上，促狭地笑道：“快说对不起，否则我把你扔到河里。”莫靖言知道他不会松手，但回头身下就是潺潺流水，还是吓得环着邵声的脖颈紧紧抱住。
但马洛斯还在旁边，她有些局促，有些羞涩，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索性继续闭着双眼。听到马洛斯的脚步离去，她才翻了个身，眼皮挑开一条缝，朦朦胧胧看见邵声的头发。他伸长了腿坐在枝叶蓊郁的树下，倚着树干，和她头抵着头。
莫靖言靠在他胸前，安静地听完，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委屈，只是攥紧了他的衣襟，鼻子有些堵。
邵声揶揄道：“我怎么不大相信你啊。”
邵声笑笑，“我们在说去巴西的事儿。”
“你躺着，我坐会儿挺好的。”
“旅游签证不大清楚。”邵声想了想，柔声笑道，“但是，公司可以帮家属做探亲手续的呀。”
说笑之间，邵声将车停在路边空场，三人背了装备，翻过公路边的护栏，沿着长长的下坡走到河畔。他们在树荫处铺了地布，邵声又在两株大树间绑了一张吊床。马洛斯说话时嘻嘻哈哈口无遮拦，但整理起装备来一丝不苟、毫不懈怠，他和邵声交流了一下攀爬计划，决定先尝试一条简单线路作为热身。初级线路对二人来说易如反掌，他们身姿轻盈、如履平地，过了十多分钟，两个人便已经轮流登顶。
“我能去巴西么？那边有针对个人的旅游签证么？”
“一月的河，好美的名字。”莫靖言轻声赞道。
莫靖言心中兴奋，望着山谷间零散的村落，拍着邵声说道：“你努力赚钱吧，等以后我们也可以在这儿买座小院子，种树种菜，养鸡钓鱼。还可以养条大狗，就叫阿拓好了。”
莫靖言也笑了出来。
“磕线累了，歇一会儿。”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
马洛斯在一旁摇头，“哦哦，lovebirds，已经足够了，不要再刺|激我这个单身汉了。”
他笑道：“我要爬线，你来烧菜么？”
“那我也不躺着啦。”莫靖言从吊床里迈出来，和他并肩坐着。
“喂，我能知道几句就不错啦！”莫靖言也笑，“你别这么说我，好像是个爸爸的口气。”
莫靖言恍然，卡着他的脖子，“太坏啦，你又要偷懒！”
邵声恍然，强忍笑意，“我以为我就打算得够长远，怕你说我太着急；原来，有人比我还心急。”
“那我也得把你看住了……”她紧紧环着邵声的腰，“马洛斯不说么，巴西好多热情姑娘。”
“我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邵声闷笑，“不如生个儿子吧，我带他攀岩。”他垂下头，温柔地看着她，“我们家邵一川会非常厉害的。”
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按捺不住好奇心，扯着妈妈的衣角，“我也想试试看。”
“里约真是一个太美好太美好的城市，浪漫、热情、五彩缤纷、充满活力，有那么多的山，有大海沙滩，有漂亮的姑娘小伙儿。”马洛斯双手交叉合在胸前，“你们绝对会爱上它的！igor可以和我去科克瓦多山和面包山爬结组，从峭壁上回身就看到城市和大海，那种感觉棒极了！小情侣们还可以在海滨散散步，街边许多酒吧有非常美妙的音乐，还可以在广场上和大家一起跳桑巴。”
“是啊，我们没有小朋友能用的安全带。”莫靖言指点着，“你看，大哥哥们也要穿了那个带子，互相保护才能上去呢。你自己一个人，不要随便去学他们的样子哦。等你大一些，再来找我们玩。”
莫靖言一一解释。
她摇着头，羞涩不语。
妈妈连忙阻拦，“哎呀，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也和大哥哥大姐姐这样来爬啊。”
“我也不记得啊……”她蹙眉想了想，“以前老师说，跳古典舞心中要有古意，我就翻了不少诗词来看，但只记得几句自己喜欢的。”
莫靖言烧了一锅水，切上两根火腿肠，添了些杂七杂八的配料准备煮面。邵声拾来一根细细的树枝，掰成几截，拿刀子削去前段的树皮，不多时便做了三双筷子。马洛斯不大会用，打开一袋榨菜练习着夹取。
她推他的肩膀，“我一定会好好练习，不会被你看扁啦！”
邵声奇道：“什么第八条？”
“没有……我当时一直都怕，怕你为了昭阳哥，根本就不会接受我。”此时想起之前的惶恐不安，莫靖言心中仍然一酸。
“怎么不爬了？”莫靖言侧过身，胳膊搭在邵声肩上。
莫靖言望着青翠纵深的河谷，念道：“一月的河……河川……一川烟草，满城风絮。”说着说着，自己就咯咯地笑起来。
“那你来躺会儿？”
“那个……本科期间，不得擅自结婚。”
“刚刚我说的，也不是玩笑话。”邵声摩挲着她的胳膊，下巴抵在她头顶，“要是公司需要我延期，明年你得当我的家属，和我一起去里约。”
“明年你不就毕业了？傻姑娘。”他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得把你看住了，省得被别人拐跑了。”
邵声和马洛斯二人开始攀爬中等难度的线路，她便将食物理好，预备着中午煮饭。
邵声闷声笑：“我家莫莫够热情了，再热情我就受不了了。”
邵声声音舒缓，带着一丝笑意，“yes， i do love her， a lot。”
在仲夏午后的微风里，不远处的汀洲上丛生着细幼碧绿的杨树，安静流淌的河流被小洲一分为二，又在河道转角处汇合，水中有青色的巨石，岸边苇丛丰茂，在风中伏向一旁。
“我，我就是说说啊。”莫靖言脸红，“你再取笑我，我就不给你当家属啦！”
邵声蹙眉，“不能叫阿拓。那还得天天抱着他啊。”
莫靖言看着嶙峋的山石，心里羡慕，也央着邵声给她做了一次顶绳保护。她已经许久没有练习，力量和岩感都打了折扣，加上第一次攀爬野外线路，和人工岩壁的感觉大相径庭，爬到一半脱手一次，在空中悬吊了几分钟，歇足了才再次尝试。
他又问：“‘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前后文怎么说？”
莫靖言笑出来：“你还真小气啊。那我不抱，你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