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Growing Pains(下)
“操场上没有人呢。”
几个女生都听过关于这部电影的评价,想要看,又不好意思一起看。
蒋遥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我们怎么知道,你只能问莫莫。”
“你呀,还是日式的呢。”杨思睿轻笑,“就像日剧里那样,只碰碰嘴唇。”
蒋遥“扑哧”一声笑出来。趁思睿和何仕卿卿我我告别时,她揽着梁雪宁和莫莫上楼,低声笑道:“快走快走,别耽误何师兄不正经。”
邵声大笑:“你啊你,也太多愁善感了,替别人担忧。看三国,掉眼泪。刚才吓我一跳,以为你又闹什么别扭了。”
蒋遥懒懒地说:“估计更火爆的男生们都看过吧。是不是,莫莫?”
“她平时说起傅师兄都脸红,你就别让她形容了。”梁雪宁替莫莫解围。
“你让我们以后怎么买柿子啊。”梁雪宁叹气,“马上就上市了。”
“有好感,喜欢和爱是不同的,”邵声笑了笑,“而这些,和能否在一起,更是不同的。”
杨思睿笑,提高音量重复道:“我说,kiss就像吃柿子,里面有小小的舌头!”
“那当然。名师出高徒么。”邵声走过来,“我再指一条线给你。”
说到这儿,楚羚轻声笑了笑,“我发现自己,还真是看不准男生的想法呢。”她继续说道,“你最近先不要去找左君了,那个女生去看莫大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因为还有其他去美国的攀岩队师兄,和莫大住同一个公寓楼……”
楚羚摇头,“我不知道。对于感情这种事,我什么都想不明白。”她回身望着莫靖言,目光中有悲哀,也有不甘,“得到或者失去,就是机缘吧,和什么默契、了解、志趣相投,都没什么关系吧。”
他一怔,“你在等我?”
这些问题堆积在莫靖言心中,她很想对谁一吐为快。沿着林荫路一直走到操场,尽头的岩壁静默地矗立着。她略一迟疑,推开铁丝网大门迈了进去。
“谁是我师傅啊?”莫靖言嘻嘻一笑,“我才没承认呢。”
莫靖言欢快地应了一声,简单活动了关节,看好路线,伸手抓住起点,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果真如邵声所说,这条路线很多处要身体紧贴岩壁保持平衡,还有大距离的上高脚,髋关节不灵活的还真是难以完成。但这些对她都不是难事,莫靖言一举攻克,轻松地跳到垫子上。
邵声乐不可支,“我不在你身后,你是不是挂在上面不下来了?再说了,你把我当门卫,是你的糗事,还是我的糗事啊,还拿来说?”
思睿站在一旁,和男友十指相握,撇嘴娇嗔道:“他就是在你们面前吧,有点师兄的正经样子。”
对她而言开篇很是冗长,老照片一样泛黄的色调,东南亚闷热潮湿的气息似乎通过屏幕散发出来。到了男女主人公宽衣解带的段落,莫靖言立时满面通红,连忙按了暂停,四下张望,生怕有熟人从身后走过。周围的同学都坐在自己的隔断内,戴着耳机聚精会神,没谁左顾右盼,但她依旧羞怯不安。遇到类似的段落莫靖言就快进,面红耳赤将影片囫囵看完。她心想,以后再也不能在图书馆一类的公众场合看这样的电影,而且也不能任由寝室那几个姑娘拿自己和傅昭阳说笑。她想起梁雪宁和杨思睿的玩笑话,脸颊愈加发烧了。匆匆还了影碟,转身去查电子邮件。
“我倒觉得,女主角的嘴唇有点像莫莫。”杨思睿笑道,“是让人想要亲吻的形状。”说着她又瞥了一眼穿睡衣的莫靖言,“莫莫的身材似乎比女主角好些,虽然瘦,但是有料!”
“据说对这片子公认的评价就是,梁家辉身材太好了。”蒋遥翻了翻vcd包装盒,“好像当时有杂志写他是‘亚洲第一翘臀’。”
莫靖言忍不住“啊”了一声,喃喃道:“这也太巧……哦,不,太不巧了……”
上次和堂兄通话时,莫靖言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有什么最新动向一定要知会自己。莫靖则只当她是爱打听八卦的小女生心性,于是便应了下来。莫靖言则是暗中祈祷,让大哥不要和那个女生走得太近,想着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去通知左君,二人尚未确立关系,左君未必毫无机会。虽然最快也要再过两年左君才能出国,但她和傅昭阳分离四年才得以重聚,时间和空间,只会让彼此更加思念,又怎么会成为感情的阻隔呢?
“不会是他俩都害羞吧,傅师兄在莫莫面前还扮演正人君子?”杨思睿摇头,“不行,改天得让何仕找几个法式热吻的帖子给傅队看看。”
莫靖言听傅昭阳说起过这件事,点了点头。
“那就是有好感咯。”
他点点头。
“别自大啦。”邵声失笑,“是谁趴在墙上,脑门都要把墙撞漏了,说‘冲动是魔鬼’。”
她踌躇着,不知是否应该将这个消息告诉左君。也再没心思自习,索性收好书包,跑去大三女生楼。敲了两下门,楚羚应声而出。莫靖言一愣,正要说明自己是来找左君的,便被楚羚按着肩膀推到门外。
她叹气:“你说,我要告诉靖则哥么?我说什么呢?还是我应该追问,他当初到底喜不喜欢左君师姐?”
“还笑,脸都花啦。”邵声点点她的鼻子,“你是用这儿保持平衡么?蹭了好多粉笔灰。”他抬起手,在她鼻梁上擦了一下。
莫靖言明白了大半,站在门前,举着手不知该敲门,还是转身回去。正犹豫着,宿舍门又被拉开。楚羚批了件外衣,扬扬下巴,“有话下楼说。”
想着想着,莫靖言不知不觉竟流下眼泪来。这是她从小到大,在小说影视之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面对所谓“造化弄人”。
莫大的信一向简短,这次出乎意料写了大半屏。莫靖言有不祥的预感,心提到嗓子眼,一行行看下去。他说,前几日那女生长途跋涉坐了五六个小时的大巴来看他,匆匆一面,第二天又赶回去。他去长途汽车站接她时,看到女生面容憔悴地蜷坐在长椅上,身形单薄,心中顿时怜惜而感动。莫靖则写道:“她回去便着手申请转学到我们学校来,现在看问题不大。我们计划冬天去佛罗里达旅行。”
“想说我笨就直说!”莫靖言撇撇嘴。
她呼气之间带着一些酒气,莫靖言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
正低声抽泣着,传来踩在碎石子上的脚步声。她连忙抹了一把脸,飞快地坐起来。看见面前正是邵声,不禁破涕而笑,说道:“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可以练习啊,我没形容错吧。”思睿推推莫靖言,“你说呢?”
梁雪宁点头:“傅师兄怎么也算学校里的知名人士,多少也要注意一下公众形象啊。”
莫靖言心中慌乱,腾地红了脸,暗自庆幸天色晦暗,邵声应该看不清。她暗自抱怨了一百遍,心想,以后可不能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电影了,一脑袋的奇怪念头。
邵声擦了两下,面前的女生忽然低下头不说话了,神态间还带了些忸怩羞涩。他一愣,手停在半空,忽然也忘了言语。两个人僵持了半天,他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要熄灯了,快点回去吧。”
好在宿舍的灯管在此时熄灭,她才觉得没有那么窘迫。但正因为彼此看不清表情,姑娘们开了应急灯,讨论得更为热烈。
邵声摇头:“要求还真高,还得有趣,还不能难。”他指了指斜壁上几个岩点,“这些有粉笔标识的,是我白天给新队员画的练习线。平衡动作比较多,还有点考验柔韧性,他们都没完成。你试试看?”
“我都是绕着校园跑,不喜欢跑操场。”看到莫靖言要过来,邵声挥挥手,“喂喂,离我远点。我可脱鞋了啊。”
莫靖言白他一眼:“你好复杂么?你有很多女朋友么?”
蒋遥打趣道:“怎么,有人不正经了吧?”
莫靖言心想,左君喜欢莫大的事情,想来攀岩队众所周知,也不算自己泄露朋友的隐私。于是她便将最近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这回换了莫靖言脸红,支吾道:“总不能,大庭广众的吧。”
莫靖言大窘:“这是什么形容啊。”
“你们拿莫莫和女主角比,我就很自然拿傅师兄和男主角比咯,”梁雪宁很无辜,“我猜他们经常锻炼的男生,身材都不错吧。”
邵声呵呵地笑出来,感慨道:“莫莫啊,那完全是因为,你的生活很简单。”
楚羚目光直视,仿佛在自言自语,“莫大他们大四下学期,参加了全国大学生比赛,本来他夺冠的呼声很高,但在决赛时意外脱手了。莫大心情很不好,和昭阳还有少爷去喝酒。”
莫靖言点了点头。她回身看看岩壁,忍不住有些技痒,软言央求道:“邵声哥哥,指两条抱石线吧,有趣点的,别太难。我好久没爬啦。”
她越来越多在楼下看到何仕,有时拎了暖壶等思睿一同去打水,有时带来水果和零食上供给全寝室女生。莫靖言忍不住笑:“看何师兄忽然这么正经,我觉得好不适应。”
“有我好么?”莫靖言拍拍胸口。
莫靖言一时百口莫辩,分不清起因结果,只是呆愣在原地,看着楚羚转身跑开。她心中千头万绪,凌乱不已。相知相爱不仅单凭感觉,是否也要有些相守的运气?为什么一份感情一定要如此错综复杂,不能简简单单凭心而行?如果只是有付出感情而不得回报的伤心也就罢了,为什么此外还要有擦肩而过的惋惜和遗憾?是他们不够幸运,还是不够勇敢?
思睿理直气壮,笑道:“又不是就我们俩,楼下好多对儿呢!”
思睿推推莫靖言,促狭地笑:“那你们……都是躲起来的哦。”
“你看莫莫和傅师兄,就自律得多。”蒋遥评价道,“从来不在楼下做有伤风化的事情来刺|激我们这些单身的。”
“不许取笑我!”莫靖言微窘,“我怎么知道你在我后面啊。还有还有,你还穿着个什么‘军民鱼水情’的背心,骑着保卫处的三轮车。我一直以为,以为你是门卫呢。”
梁雪宁忽然说了一句:“傅队的身材,应该也不逊于男主角吧。”
“我比较喜欢女主角的帽子。”莫靖言发表了一句大家认为脱离重点的评论。
“今天别爬了。”她拍拍自己身边的垫子,“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莫靖言站在他身前,呼吸忽然一滞。他的拇指肚在岩壁上磨得粗糙,划过鼻子后粗粝的摩擦感却久久不散;食指轻轻搭在她脸颊上,无意间的触碰让她轻声倒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她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下午电影中的画面,低矮的云朵,宽旷的河口。
“又有新队员加入了,时间还真是过得快啊。”邵声仰天躺倒,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有几个基本素质还不错。”
“那个女生一直很欣赏莫大,但欣赏莫大的女生太多了。”她怅然说道,“但是你知道么,她之所以和莫大熟悉起来,就是因为那天晚上,‘三剑客’从小酒馆回来,又坐在学校里喝啤酒。她恰好路过,坐下来安慰莫大。他们之前,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莫靖言想起《纵横四海》里哄钟楚红开心的发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莫靖言点了点头,“你怎么才来?”
“我们大家都很沮丧,尤其是左君。她知道莫大是个很好强的人,又替他惋惜,又担心他心情憋闷。当时我说,大家都是队里的成员啊,如果她关心莫大,那我们和男生们一起去喝酒吧。左君答应了,但临出门又退缩了,说真坐到莫大身边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拗不过她,看她闷闷不乐,就陪她去夜市喝啤酒吃田螺。左君喝了两杯扎啤,讲了许多她和莫大之间的小事,我觉得莫大一定是喜欢她的,当时还下决心,回头就去撮合他们俩。”
莫靖言喏喏地退回去,“你还要换了攀岩鞋继续练习啊。”
熄灯前半分钟杨思睿才在楼长的催促下跑回寝室,她脚步踢踏,面色酡红,进门时都抑不住甜蜜的笑。
“这样才好么。”他大大咧咧坐下来,“知心大哥来啦,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她心中喜悦,下巴微扬,笑道:“怎么样,我基本功还不错吧。”
楚羚略带悲凉地“哼”了一声:“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不知道还可以和谁说。我永远不会告诉左君,我相信,你也不会告诉她。但,我又隐约有些不甘心,我总希望,有人能告诉莫大,他错过了什么。我也希望有人问问他,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蒋遥抗议:“你们俩要不大声点,要不不要说。”
莫靖言试探地问:“你觉得,我应该告诉靖则哥?”
她泫然欲泣,“我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你可以么?什么攀岩队,什么当队长,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但是你呢,是你要求他退队的,是不是?”
此刻站在面前的这个男生,挺拔高大,宽阔的肩膀,领口隐约露出锁骨的形状。他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刚刚跑完步,汗湿的t恤贴在身上,腰身狭窄,小腹平坦。他身上没有恼人的体味,但是运动后蒸发的汗液让他周身笼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压迫感和神秘感混在一起,让人想要退缩,又忍不住要贴近去一探究竟。
隔几天莫靖言去图书馆自习,顺便查一下电子邮件。当天电脑房正好有一个关于图书馆资料检索的小讲座,还有十多分钟结束。莫靖言踅到旁边的多媒体资料室,翻了翻借阅列表,恰好看到《情人》的影片信息。那天思睿借了vcd回去,寝室里的姐妹们并没有一一传阅,但莫靖言心底还是有些好奇,于是微红着脸向管理员借下来,在多媒体室找了一个座位看了起来。
莫靖言看着最后一行字,心情一下跌落谷底。
寝室内沉默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想起刚见到左君时,周围的师姐打趣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想起她飘逸地写着大字,低头时娴静美好的身影;想起兄长淡淡地说,“感情也要讲天时地利,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幸运”;想起楚羚的凄恻不甘,“得到或者失去,就是机缘吧。”而这一切,是否只源于那一晚的错过?如果当时陪在大哥身边的是左君,是否一切都不一样了?
杨思睿眼泪都要出来,扶着雪宁的肩膀喘不匀气:“姐姐啊,原来咱们宿舍说话最生猛的是你啊。”
“哪儿和哪儿啊。”莫靖言更为羞涩,“什么法式的,法式大餐啊?我就是中式的,不可以么?”
“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莫靖言嘟嚷道,“有好感就会喜欢,喜欢久了就会爱,然后就在一起,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喜欢一个人就告诉他,他答应就答应;不答应这件事情就应该当做历史翻过去。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呢?”
“好啦,思睿你越来越豪放了,再说就是刺|激我们这些单身女青年啦。”梁雪宁挥挥手,“都赶紧洗漱,一会儿我关应急灯了。”
邵声想了想,说道:“莫大当年,很欣赏左君,说她秀外慧中、外柔内刚,还有别的女生所没有的婉约气质。”
“我跑步去了啊。”邵声坐在长椅上,解着鞋带。
莫靖言也笑了出来。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啦。”邵声温言安慰,“以后你会看到很多类似的事情。不要为别人担心,这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珍惜你自己所有的,快快乐乐,就是最重要的,知道么?”
这氤氲的热气让莫靖言脑海中浮现出影片中颓靡溽热的热带影像。她低下头,目光无意扫到邵声的长腿,就想到室友说的那句“经常锻炼的男生,身材应该不错吧”,忽然记起某一次邵声沿着顶绳从半空滑落,赤着膊,肩背上大理石雕像一样肌理分明的线条。
“那是因为你心里更甜吧。”莫靖言轻撞她的肩膀。
莫靖言板脸:“警告你们啊,扯太远啦!”
多年后,当听说过种种悲欢离合、经历过激|情与离别之后,当听到朋友说恋爱说分手就像讨论天气一样平常之后,莫靖言偶尔会在候机大厅或地铁站台上有一瞬的失神,看着周围一张张表情平静的脸,想他们此时此刻各有怎想的心情。正如同大二那年初秋,身边的朋友里有人愁肠百转,有人渐入佳境。
在恋爱这件事上具有严谨的探索精神的杨思睿同学,为了证明自己那几句话并不算豪放,隔两天从图书馆音像资料室借来了电影《情人》的vcd。
“你不觉得,kiss的时候很像吃柿子么?”思睿嬉笑道,“就是那种种子很q,像小舌头一样的柿子。”
梁雪宁也笑:“何师兄真是一周七天,全勤报道啊。”
思睿拉着莫靖言吃吃地笑,低声道:“我原来以为小说里都是编造的,现在发现,原来kiss真的是甜的呢。”
“我还能闹什么别扭?”莫靖言拾了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手乱画,“反正你说的么,我还能参加老年组比赛。”
邵声低头看了看手,似乎有什么从指间倾泻流走,他只能虚空地攥着拳头。回身望了望暗影中的岩壁,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满是无奈。
场内空无一人。莫靖言绕着岩壁走了一圈,不时抬头看看半空,都没有半个人影。她有些失落,在大屋檐下方的海绵垫上躺下来,仰望着幽蓝深邃的夜空。
众人又笑:“莫莫不好意思啦!”
“那是因为我……”邵声顿了顿,夸张地笑了两声,“比较聪明啊!”
“你怎么了?”邵声察觉到莫靖言的反常,凑过去,看见她脸上犹有泪痕。他单膝跪在垫子上,微笑道,“小小的红豆妹,你是怎么了?”
莫靖言如获大赦,“哦”地答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