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记得当时年少（下）
莫靖言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凸肚挺胸的地主老财形象。
她想了想，和左君说舞蹈团排练时间到了，便独自一人贴着围栏溜出场外。
楚羚点点头，“哦”了一声，转身问：“军训时你帮我们寝室照的照片什么时候能洗出来呀？大家都等着呢。还有，今年社团登记的表格团委给我了，回头咱们商量着，把一些数据填上吧。开学了，招新的安排是不是要几个骨干再商量一下？”
左君向她摆手：“好啦好啦，都是大家喝酒时说的玩笑话，别多说了，莫莫该不好意思了。”
莫靖言本来在安静地听着，听到他说“老莫”二字，知道他讲的是莫靖则，但家中妈妈一向如此称呼爸爸，忍不住笑了一声。心想，谁要你和我老爸交待了？
莫靖言点头：“这挺像他说的话。那……昭阳哥怎么说？”
莫靖言摇头：“我胳膊没什么力气的。而且我有舞蹈加分，过几天大概就要去艺术团参加练习了。”
莫靖言轻声笑，自嘲道：“是啊，铺一块格子布，带个藤编的小筐，就能野餐了。”
“要不过两天招新，你和我一起去岩壁看看吧，有高手现场表演呢。”
在水房洗漱的时候，莫莫问左君：“我哥还总和朋友们提起我啊？”
左君继续说：“大四时老师不怎么管，邵声师兄心血来潮想看看自己长发什么样，就一直留到肩膀，和蛊惑仔里的陈浩南似的。来训练时戴着墨镜，躺在垫子上给大家指线。大家就笑他真是个爷。所以邵爷这个称呼就叫开了，叫着叫着，不熟悉的人就以为是少爷。不过到了夏天他嫌天热，又剃了个光头。”
莫靖言“呀”了一声，心中喜悦满溢，又有些羞涩，都不敢抬头直视旁人。
他温和低沉地嗓音，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和莫靖言记忆中如出一辙。她身边向来不乏示好的男孩子，可却没有谁，能如傅昭阳一般，相见不多，但每次都让她立时生出信任依赖的念头。只要他一出现，自己似乎就能收敛了任性妄为的脾性，变得乖巧可人。她不知这是因为自己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家教良好，还是因为紧张而不敢妄言。
左君电话打了不久，就听到广播里传来楼长的声音，喊着莫靖言的名字。她从床沿跳起来，心中喜悦，又不禁紧张起来，拿过镜子将头发仔细梳理一遍。
左君笑得有些神秘：“是啊，总说起你呢。”
三人互道晚安，莫靖言和楚羚一同进楼，觉得楚羚仍然在打量自己。
左君拍着胸口：“刚才那条线路那么多男生都没上去，你饶了我吧。”
“开始不需要太大力气，还是有些技巧的。”左君耸肩，“不过我觉得自己恐高。我更喜欢看别人爬，就是看的时候手心总捏着一把汗。”
“算啦。”楚羚努努嘴，“没看到人家穿裙子来的么？本来也没打算爬么。”
“他和我哥哥是高中同学，最早认识的时候，我还在小学呢。”
左君笑：“大概是寄托了楚老师的愿望吧，希望女儿敏捷轻盈，穿越山林原野。”
傅昭阳也笑：“看你自己没着急上火，还笑得挺开心，那我就放心了。左君和我们都很熟，住她附近也有人照应你。明天我带你在学校里转转，你看过新学期课表，知道在哪里上课么？”
“他说自己是学地质的，以后总会要出野外考察，会一些攀登技能会大有帮助；而且，他喜欢这群充满活力的朋友。”
楚羚已经穿好安全带，和保护员互相检查确认之后，便开始攀爬。她身姿轻盈，抬脚时如蜻蜓点水，悄无声息。时而双臂展开，阔大的衣袖便如同翩然的雀鸟。手脚|交错上攀，便真如岩羚一般轻巧自若。
“不过你可以喊她莫莫。”傅昭阳对楚羚说，“家里都这样叫她。”
傅昭阳在和队员商量什么，看到左君和莫靖言坐下，笑着向她们扬扬手。楚羚就站在他身边，穿一件宽松的大tshirt，紧腿的七分裤。她本来就瘦，这样一来更显伶仃，但站在岩壁下，抬头打量线路时，却透出一股自信与桀骜来。
“我哥当初，也算高手？他回家时从来没提过呢。”莫靖言好奇，“和楚羚师姐比如何？”
莫靖言按捺住心中忐忑，尽可能淑女地走下楼梯，想着许久未见，能否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傅昭阳。她还在门厅里张望时，听见身后有人温和地唤她：“莫莫。”回头，大门侧旁立着身姿挺拔的男生，头顶白炽灯暖黄的光线打下来，描摹出他脸颊的轮廓，眉骨和鼻梁投射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面庞明明暗暗。
“哦……”
楚羚笑得有些释然：“他们说要好好照顾你，还都当你是小妹妹呢。”
莫靖言吐吐舌头，觉得相比之下自己还算幸运，不过想到《给新生的一封信》上写的明白，累计15学分不及格就要退学，把几学期的高等数学、数理统计和计算机课程加在一起，似乎远不止这个分数。她牢记学工老师说的，“进了大学不等于进了保险箱”，决定除了躲不掉的舞蹈团，就不在其他的社团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哦，是莫小妹啊。”女生客气地笑了笑，“我叫楚羚，也是攀岩队的，听莫大提起过你。”
楚羚站在一旁，虽未听清，但她当时吃饭时也在场，此刻轻哂道：“那是自然，毕竟从小就认识小妹了，莫大也知道傅队不会和别的男生一样，看到漂亮的小师妹就献殷勤。”
“傅队咯。莫师兄说你要考我们学校，他说好啊，莫小妹灵气十足，以后可以加入队里。不过莫师兄说，你爸妈从小希望你做个小公主，这种运动肯定不让你参加的。”
楼下人来人往，许多大二女生刚刚从军训基地返校，提着小筐去浴室洗澡，门厅里都有一股淡淡的香波味道。也有男同学来找人，站在楼长室窗前等着。
左君笑，掩嘴道：“他说啊，‘你们不要借我的名号，和我妹妹套近乎，就老傅最可靠，有他一个人照顾她就够啦’。”
楚羚推他：“不要看见师妹就搭讪。”
傅昭阳笑：“你们当然都没见过，这是老莫的妹妹，莫靖言。她今天刚来报道，宿舍分错了，暂时住在大二女生寝室。”
认识自己的，除了堂兄，便只有傅昭阳了。莫靖言低了头，含了一嘴泡沫，明知故问：“谁啊？”
楚羚点头：“莫大，莫小妹，都是邵师兄最先喊出来的。”
她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莫靖言觉得只问傅昭阳，关心之情过于明显，便继续问道：“那别的队员怎么说？”
“她是最能玩能闹的一个啦，鬼点子特别多。”左君笑，“楚羚的爸爸就是地质系的教授，傅师兄和邵师兄都是他的学生。楚羚初中就开始攀岩，是队里最活跃的一个。”
左君问：“过几天招新，你要不要参加？”
作为一所以地质和矿产专业闻名的大学，学校体育场旁兴建了一座人工岩壁。招新当天，体育场周围的铁丝网上已经贴满海报，岩壁上挂了两条线，供感兴趣的同学体验。排队等候爬线的同学和围观看热闹的观众都不在少数，大家搬了海绵垫席地而坐。莫靖言下午还要试穿新生文艺汇演的演出服，为了在简陋的场地里更衣方便，特意穿了件过膝长裙。此时便找了个角落，拢着裙子，并膝跪坐在垫子上，再将裙摆铺开。
女生疑惑地打量她，摇头：“不知道，没见过。”
开学才一两周，各个社团为了网络新生资源便已经开展了如火如荼的宣传。食堂门前、教学楼的公告牌上、还有各个宿舍楼的楼道里都贴满了社团的海报。莫靖言没太留心这些，她已经去学校舞蹈团报道，还领了新生文艺汇演的任务。前几天在系里拿到课表，发现企管专业也要学高等数学和计算机，立时觉得头大了一圈。回来寝室抱怨，左君笑着安慰她，举了一所以工科闻名的大学的例子：“他们的企管专业还要参加金工实习呢，一人车一个锤子。”
“男女生攀爬风格不同。莫师兄很厉害的。”左君抿嘴一笑，“不过采访他时，他说，自己加入攀岩队的初衷是为了磨炼意志，寻找不断超越自我的感觉。”
楚羚轻笑道：“还好，不过是条热身线。”
越过傅昭阳的肩，有疑惑打探的目光投过来。莫靖言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抬起头，只见一个短发女生向着楼门走过来，在二人附近放缓了脚步。她刚从浴室回来，发稍还挂着水珠，看向莫靖言时神色颇为冷淡。
左君又讲了许多攀岩队的逸闻，包括傅昭阳若干琐事，莫靖言因此听的津津有味。楚羚不知何时站到二人身边，跪下来揽着左君的肩：“每次不要只是坐着，来爬一下啊。”
她走到傅昭阳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队长，难怪刚刚打电话找不到你，原来是在这儿聊天。”
“在外人面前自然不一样。再说，还有别人夸你呢。”
莫靖言也由衷赞道：“真的好厉害，要是我肯定腿都哆嗦了。”
他又叮嘱了一些开学需要办理的琐事，说过两天如果宿舍调整了，他过来帮忙搬行李。莫靖言想着他说过的话，刚刚一回学校就去了新生楼那边，心中喜悦，不禁微笑起来。
莫靖言点头，想起楚羚来，便问：“队里女生多么？刚刚我在楼下遇到了楚羚，她和昭阳哥打招呼来着。”
活跃？莫靖言想起刚刚楚羚淡然的神色，知道她对自己并不热络。
“今天忙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傅昭阳拍拍莫靖言的头，“小丫头开学了事情还多着呢。”又转向楚羚，“你也是，其他事情明天例会的时候再说吧。”
莫靖言笑：“我看杂技也是这样，尤其是别人扔飞刀的时候。”
“他平时就叫我莫小妹啊？”莫靖言点点自己的鼻子，“他可从没叫过我小妹。”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了，回头我找那篇文章给你看。”左君说完，又想到什么，笑了一声，“只有少爷，回答我两个字，‘好玩’。我说这答复也太不正式了，他说想想看，再给我一个官方答复。我文章都写完了，他看看稿子说，‘师妹，其实我最基本的出发点，真的是好玩。’”
楚羚又问：“你认识傅师兄很久了？”
莫莫脸红：“他在家都说我是个疯丫头。”
“下次换了长裤再来么，随时欢迎啊！”
“没事儿，莫师兄每次提起你，都说自己的妹妹很漂亮，现在一看……确实如此。”
左君忍不住笑，说：“全场数你淑女。”
“他当着我很少夸我的。”
“最初是少爷这么叫的吧？”傅昭阳问。
莫靖言心中佩服，小声道：“楚羚师姐的名字还取得真好。”
左君强调：“是‘邵爷’，‘大爷’的爷。”她用了第二声，重读。
男生退后一步，做惊讶状抱拳道：“久仰久仰。”
刚才体验试攀的几位男同学纷纷在线路过半时脱手，反复试了几次，力竭而下。傅昭阳侧身和负责招新的队员交待了几句，主持人便拿着扩音器说道：“刚刚大家已经试过几次，下面请老队员演示一下攀岩的基本技巧，力量虽然重要，但是好的技巧可以四两拨千斤。”
两个男生做恍然大悟状，相视一笑。
莫靖言点头答应。她想多了解一些傅昭阳的生活，也好奇楚羚到底是怎样的女生。
这时有男队员踅过来，问：“左君你带了小师妹来么，要不要试试看啊？”
莫靖言在左君耳边轻声问：“我哥说什么了？”
左君笑：“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这是莫大的妹妹啊！”
莫靖言也笑：“还真有点少爷的架子。”
她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傅昭阳一一作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天，莫靖言插不上话，有些拘束地站在一旁。有蚊子“嘤嘤”地飞过来，她扬手在自己胳膊上打了一下。
傅昭阳回身：“咦，正要找你呢。来，你猜她是谁？”说着指指莫靖言。
左君虽然自己不爬，但自从写了那份颇具影响力的稿子后，便成了攀岩队的专职宣传。她看着文静秀气，但不仅文笔好，一手毛笔字也写得行云流水，大气十足。攀岩队招新当天，左君自然要去现场做记录，莫靖言也顺理成章作为她的小跟班出现在现场。
旁边另一个男生笑眯眯拍他肩膀：“不用你来做动员，莫大和咱们吃散伙饭时不是交代了么，嗯？”
“我带大二的师弟军训，今天刚结束。上午等发车返回时，我们连队有个男生中暑晕倒了，忙着带他去医院，办理手续。刚刚我一回学校，就去大一新生楼那边，但楼长说查不到你的名字。”傅昭阳长吁一口气，“多亏左君给我打电话，才知道你暂时住到这边了。没想到你分宿舍遇到麻烦，怎么和老莫交待。”
莫靖言席地而坐，的确有些尴尬。楚羚的眼神不甚友善，左君被其他队员叫去商量事情，傅昭阳忙于组织，刚过来打了个招呼便又被拉走了。
楚羚推着二人：“去去，快去打保护，那么多新生等着体验呢。又拿当时喝多了的话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