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逢非偶然
“是呀。”她倒了一杯水，“送小帅哥回家。”
莫靖言没多想，将车窗降下：“阿姨你去哪儿，我送你们回去吧，现在下雪了，估计很难打到车。”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客气啊？”黄骏大笑，“别麻烦了，你俩过来耽误我和模特们沟通啊。”
路上难得没有堵车，她早到了十多分钟，便在顶层的美食街买了一只香草泡芙，边吃边走，顺便研究一下各家专卖店的打折信息。直到在路的尽头出现了电影院的巨幅海报，滔天洪水中，里约热内卢的救世基督像倾斜倒下。
“哦，我说的那个，你儿子呀。”黄骏挑眉，“帅么？”
二人纠缠了一会儿，呼吸都开始急促，从客厅拥吻到卧房。也没有开灯，门半掩着，客厅的光照亮了房间内的一个角落。他们熟悉而默契，没有半句多余的言语。
“我还要工作呀，川川你不用上学么？”
莫靖言无语，笑道：“真是个机灵鬼，人小鬼大。”
“为了看一眼倒塌前的雕像？你信天主教么？”
小孩子好奇：“那你不喜欢么？”
莫靖言抱着胳膊，百无聊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竖起了一面人工岩壁，摄影师和灯光师正对着三四个攀爬的小孩子拍照。
“那怎么好意思，一会儿我们带点外卖去探班吧。”
“是黄骏他……？”夏小橘小心翼翼，掂量着措辞。
“看明天路好不好走吧，你看雪多大啊。”奶奶指指窗外，“你不是最喜欢堆雪人吗？”
小丁笑：“黄总这是敝帚自珍。”话出口忙摆手，“错了错了，不是这个词，是那个……金屋藏娇……唉，也不是，总之啦，就是要把自家的宝贝藏好。”
莫靖言想了想：“学过一点点。”
出了影院，夏小橘感叹道：“好在都是虚构的，如果真有2012，你打算做什么？”
“不是不是，我是想啊……”赵阿姨欲言又止，“以后，以后再说吧。你刚刚是去教课？”
“一说这些吃的，我都饿了。”夏小橘看看表，“你家黄老板能拨冗和咱们一起吃饭不？看来生意不错，得宰他一顿啊。”
摄影师眼前一亮：“这位美女身材不错，仪态也很好，要不要试试？”
“穿蓝帽衫的那个呀。”
莫靖言笑着摇头：“我要去拉丁美洲寻找玛雅人的遗迹，看能不能拯救地球。”她回望一眼那张巨幅海报，“如果真有2012，或许也是好的。就能够什么都不顾忌，什么都不害怕了。”她顿了顿，“我是说，也不用控制身材了，想吃什么吃什么，把存款都换成菲列罗，还有炸鸡。”
“哦……”莫靖言恍然，“我看，是你想甩开我，找个帅哥一起看吧。”
“我姓莫，您就叫我莫莫吧。”
“呐，不是我背后议论别人，不过你和黄骏也算是通过我和林柚认识的，所以对你俩的事儿我总是八婆一些。你大概多少也知道他过去的事情，”说到这儿夏小橘连忙摆手，“过去，我说的是过去啊，不是这两年。他还没有和哪一个女朋友相处了这么久。”
“这些小孩子都是学过的么？”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这世界上有比我帅的么？”
“就是嘛，在画面中一点都不舒展。”摄影师推推头顶不分季节的棒球帽，“唉，都像趴在墙上的青蛙。”
莫靖言有些恍惚，她盯着海报沉默片刻，本已经转身离开，又忍不住折返，拿出电话拨给夏小橘：“我请你看电影如何？《2012》。”
莫靖言微笑：“和舞蹈差不多，一通百通么。”
她将手搭在黄骏的手上，他在睡梦中感觉到，便紧了紧手臂，将两个人贴得更近。莫靖言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温暖着自己的脖颈，不禁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莫莫姐，要不然你试试看？”小丁提议，“你是学跳舞的，姿势肯定很好看。”
“没有，我男朋友在加班，顺路过去看看他。”
莫靖言抬头，离地面不高的地方有一个棕色|猫头鹰造型的岩点，但周围岩点的距离都太远，小男孩不知要如何才能摸到。
黄骏的助理小丁看见她，走过来打招呼：“商场要做明年的宣传册，我们帮忙联系了摄影，拍一组新设施的照片。”
莫靖言拨通电话，讲了两句后递给小橘。黄骏在那边再三道歉，说自己脱不开身：“让莫莫请你吃饭吧，回头我给她报销。”
他自己玩了一会儿，又凑过来：“大姐姐，你也会爬墙么？”
“啊，不能这样直着爬呢。”莫靖言抓着一个岩点，半蹲扣膝，“你的右手抓着蓝色的大点，左脚踩在红色的星星上，像我这样胳膊伸直，身体侧着倒过来，应该就能摸到啦。”
奶奶帮小男孩穿好羽绒服，牵着他说：“川川，和阿姨说谢谢，我们回家啦。”
“嗯，老帅了。”
赵阿姨长长地“哦”了一声，语气有些失望：“是这样啊……”
莫靖言摇头：“算啦，我有镜头恐惧感。再说下雪了，你们快快拍几张就收工吧，否则路上不好走。”她指指穿着深蓝帽衫的小男孩，“就拍他吧。这位小朋友不错，动作灵巧，平衡感也很好。”旁边有其他小孩子的家长在，她后半句便没说出口，也是最漂亮的一个。
“那怎么好意思。”奶奶看了看小孙子，客气了一番便也没再推托。他们所住的小区离商场不远，但和黄骏家是相反的方向。
“喂喂，我可是很想看啊，本来打算这两天去影院的，结果你找我逛街。你看过这个导演拍的《独立日》和《后天》么？”夏小橘兴奋起来，“我最喜欢看那种地标性建筑物的倒掉，比如国会山、金门大桥……”
“我……也喜欢爬墙啊。”小男孩趴在莫靖言身后，拍拍她的肩膀，“大姐姐，你也来吧。”
“辞职，回家陪爸妈。你呢？”
“去日本，洗温泉。”小男孩很开心，“还可以买新玩具！”
“是啊，你看人家那一群小孩儿。”黄骏努努嘴，“你过去都可以演人家的妈了。”
“距离你们小区两站地就有一家三甲医院。”莫靖言拿出手机，“告诉您一个电话吧，是我舞蹈课的学生，就在那里的儿科诊室工作。您贵姓，我发短信和她说一声。”
“嗯。”
黄骏“且”了一声：“什么年代了啊，还有搓衣板？我家都是用键盘的。”
“喂，莫莫还在这里听着呢，小心回去让你跪搓衣板。”
“我想摸到那只猫头鹰再走，可以吗？”小男孩可怜兮兮地问。他五六岁的样子，头发微卷，睫毛浓密，黑亮湿润的眼睛像小动物一样。
赵阿姨又问了莫靖言的电话：“我没事儿不会麻烦你，不过，可能还真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呢。你刚才说，你教舞蹈课？”
“你歇歇嗓子吧。”奶奶拍着他的背，“看你咳嗽的，刚刚让你穿严实点，你跑着玩雪就说热。”她又转向莫靖言，“我们刚搬来北京，他可能不大习惯这种气候，一降温就咳嗽，我还真怕他呼吸道有问题。川川爸爸现在又忙，我还真不知道带他去哪家医院看看。”
“啊，你不是说冬天太长，所以需要更多的冬装么？”夏小橘本来也不痴迷购物，“我是没所谓，不过你不和黄骏一起看？”
“绕弯？”
“我姓赵。”奶奶连声道谢，“多亏遇到你，怎么称呼？”
“我的手臂和指头没什么力气，在岩壁上挂不住。”
在地下车库取了车，路边积了一层雪，路中央的被车辆碾压，已经变成黑色的泥水。开到转角，看见刚刚的祖孙二人在风雪中打车。几辆出租接连而过，好不容易有一辆空车，还被前面一对中年夫妻提前拦下。小孩子大概有些冷，奶奶弯下腰帮他把围巾系紧。
小男孩依言爬上去，不待她出言指点，就轻松抓住棕色的猫头鹰点。他笑得开心，在猫头鹰头上拍了两下，又退着爬下来。莫靖言在他身后伸开双臂做着保护，又不断提示他脚点的位置。小男孩抿着嘴，分明有些紧张，但神色坚定，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
“不是，商场没想那么多，就请今天来的顾客帮忙，回头赠送一张九五折的会员卡。”小丁耸肩，“本来也找了几个路过的成年人，不过爬起来都不好看。”
“没有，绕了一点弯路，回来时前面有车祸。”
“我不。”黄骏抱着她坐在自己膝上，头埋在她肩窝里，轻啄着她的脖颈和锁骨。莫靖言低头，长发挡在两人中间，他伸手拨开，抬起头来和她唇舌胶着。
“阿姨你也想来？我们那儿有民族舞。”
黄骏听说下雪了，便说不用等他，让莫靖言先回家去。摄影师看了看刚才的照片，也说有足够的片子，今天可以打道回府了。家长们也急着离开，带着小朋友们三三两两地散了。只有那个小男孩意犹未尽，挂在岩壁上不肯走。奶奶在旁边抱着羽绒服，再三游说：“川川，我们走吧，改天奶奶再带你过来好不好？”
电影果真没有令夏小橘失望，高楼大厦碎裂为齑粉，白宫也被巨浪裹挟的肯尼迪号航母当空拍下。她被剧中的美式英雄主义和好莱坞温情片断赚走大把热泪，抽泣得鼻腔都被堵住，有些赧然地侧向莫靖言：“有纸巾么？”
“爱问问题的小孩子聪明呢。”莫靖言笑，“是么，川川。”
“我在上幼儿园，奶奶说不用去了，过两天爸爸妈妈带我出去玩。”
“他就在隔壁商场，忙着帮人家策划店庆和新年活动，这几天都要加班。再说，为什么一定要和他看电影？”莫靖言反问。
小丁已经转身喊黄骏：“黄总，让你家莫莫姐上镜如何？”
北京在十月末便下了第一场雪，这是莫靖言记忆中来的最早的一个冬天，因此便显得分外漫长。在隆冬正式粉墨登场前，几件冬装已经显得单薄，莫靖言想要添置新衣，于是约了好友夏小橘周末去逛街。
他仰起头，脆脆地说：“谢谢大姐姐。”他一边走，一边回身向莫靖言招手。她看着那圆鼓鼓的小脸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里一瞬间有种温柔的情怀。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了？”小孩子追问，“如果是受伤了，你可以跳舞，为什么不能爬墙？”
莫靖言送赵阿姨祖孙回家后又折返，雪已经大了，路面湿滑，前面的高架桥上出了事故，看不见首尾的车龙缓慢移动。她到家时已经十点多，黄骏在书桌前埋头整理材料：“你是去逛商场了吧，还以为你早回来了。”
莫靖言连忙摆手：“不要了，我恐高。”
“你当我是魔镜啊？”莫靖言笑着推他，“别闹别闹，让我去洗脸。”
“喜欢呀。”她温言道，“不过后来脚受伤了，所以你要注意安全，不能没有保护爬太高哟。”
摄影师挥手：“没关系，就爬两步，我给你个仰角。”
“去南方海边还是北方雪大的地方啊？”
“嗯，一样啊……还想去一些没去过的地方，想看看一些好久没见的老朋友。”
小丁在一旁啧啧称谈：“莫莫姐，这个你也懂？”
“不是他逃避这个话题，”莫靖言领会了好友的欲言又止，“我们都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嗯，我会说好几个国家的话呢，说给你听好不好？”小男孩兴奋起来，讲得太快，有些咳嗽。
“你这个媒婆，还包售后服务啊。” 莫靖言笑，“不过你到底是担心他不定性，还是在替他说好话呢？”
“哦，哪个小帅哥？”
隔壁商场是中空设计，店庆的舞台设在地下一层的中心广场。莫靖言过来时，黄骏正在和商场接洽的负责人讨论着各种舞台道具的摆放问题，她站在台旁挥挥手，指了指手中的餐盒，就近放在前排的座椅上；又点点自己，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左手手掌上比着“我走了”。黄骏冲她扬手，示意她稍等片刻，转身继续和工作人员讨论舞台规划。
黄骏笑吟吟走过来：“算啦，还是不要拍她啦，她啊，有点……”
“据说那种末日恐慌会让恋人们更加珍惜彼此和现在。”夏小橘言之凿凿，“尤其是黄同学，很有受受教育的必要”。
“也许买张机票，去里约热内卢。”莫靖言指指海报，“基督像在片中没怎么出场，就是电视新闻那段出现几秒，转眼就倒了。”
“奶奶，我们明天还来吧。”小男孩坐在后排，探询地问。
摄影师一拍手：“这个创意也不错呀。”
很快有薄薄一小包递了过来，就剩了一两张。夏小橘不经意地扭头，在大屏幕忽明忽暗的荧光中，看见莫靖言的脸上濡湿一片，神色落寞，和往日的淡薄慵懒判若两人。她意识到夏小橘讶然地打量着自己，拭了拭眼角：“怎么了，是我睫毛膏花了么？”眉毛一挑，又回复成朋友眼中安然闲适的模样。
“太老。”莫靖言接嘴，“上次你就是这么说。”
“你们有结婚的打算么？”吃饭时夏小橘问。
莫靖言点头：“这个的确，攀爬本来是很本能的事情，不过很多人长大之后这个本能就沉睡了，所以动作难免僵硬。”
“不好意思，他每天问好多问题，我真是头都大了。”奶奶摇头，“和我儿子小时候一样，没想到过了三十年我又要带一个调皮猴子。”
我们终究在各自的生活中，将彼此遗忘。
“小朋友，听奶奶的话，回家去吧。”莫靖言过来拍拍他的头顶，“一会儿雪下大了就很难坐车了。”
之后莫靖言有些渴，她堵在路上都没怎么喝水，就去厨房倒了满满一杯。喝了半杯，黄骏又接过来喝了两大口，他从身后抱着她的腰，在她肩头亲了亲：“赶明我们也生个男孩，肯定老帅了。”很快他便沉沉睡去，莫靖言睁着眼，从窗帘的缝隙望出去，彤云密布的夜空下雪花洋洋洒洒地飞舞。她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电影《后天》，又想夏小橘说那和《2012》是同一个导演，于是就想到，那几秒钟一带而过的镜头——在滔天巨浪中，倒掉的巨大基督雕像。
“应该是没有吧……我们从来没讨论过这个话题。”
摄影师得意：“英雄所见略同，我拍了好多张。”
黄骏把她拉到怀里：“比我帅？”
吃过晚饭，夏小橘本来要和莫靖言一同去探班，忽然接到同事的电话，说周一就要向领导递交年终总结的初稿，请她帮忙提供一组重要的数据。她匆忙告别，直奔地铁站。莫靖言打包了手抓饼和一些冷荤，走地下连廊去隔壁商场探班。途中接到夏小橘的电话，说又开始下小雪了，叮嘱她早些开车回去。
莫靖言失笑：“小橘，我们的通话已经被安全部门监控了，马上就会有人来调查你和911事件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