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混沌
然，驩兜生性散漫，又好说大话，每一句话里，都曾带着些许夸大。
久而久之，这察水使的身份，在这信奉诚实的万国总寨里，落下了一个不得人喜的别名——浑沌。
“兜儿，且先不急！”
“你先坐下来，予我细细道来！”
唐尧应声浮出了水面，而后以长辈的身份，与驩兜温声道来。
“王，今日吾观大河，见大河有涨潮之势，忧此年间，恐有旱涝之灾，特此快步前来，予知大王！”
驩兜对唐尧还算恭敬，毕竟其为长辈，说话也温和巧言，不似那寨子里的他人，直言直怼，最伤人心。
唐尧闻言，面色凝重，而后借驩兜的手，爬上了岸，岸边浅草芸芸，唐尧顺势一屁股坐了上去，而后对着旁边的空地，拍了拍，示意驩兜坐了下来。
驩兜见状，自是不敢怠慢，当即就盘膝而坐，一脸谦和地看着眼前的人，视线不曾离开半分。
“兜儿呀！”
“水逆之事，咱暂且放于身后！”
“毕竟这雨季，还要等上些许时日！”
唐尧把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才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驩兜的肩膀，而后意味深长的对其叹了口气。
“大王，我不太明白……”
“明明灾祸就于眼前，还有什么事，能比这，还要首当其冲的呢？”
驩兜不解的问道，但对唐尧仍旧恭敬。
说完以后，驩兜便带着疑惑，一言未发的坐在唐尧旁边，静静地等着唐尧回复。
唐尧不慌不忙，安静地在一旁，打理着自己仪容，只见他撩过自己过肩的长发；然后双手微合，反手交互旋转，继而轻轻一拧，那头发里的水，便尽数而出了。
拧干了头发以后，唐尧眉头微微落下了几分，不时，他便别过头来，一脸失望的模样，看着驩兜，感慨道:“此事，是关于你的！”
对此变化，驩兜更是不解，但从唐尧那深邃且沉重的眼神中，驩兜能感受到一种不满的情绪，不解之下，驩兜疑惑道:“关于我的？”
唐尧点了点头，而后继续道:“我就不具体说是什么事儿了，你且说说，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唐尧此言一出，眉眼稍稍起伏，似是其中有了一些期待。
“我，我不知……”
“自入寨以来，我天天受人非议，很不自在。”
“若是在入寨之前，我倒是能说出一二。”
“记往昔，曾有人这般评价于我。”
“他赋言予我，说我骁勇善战，性格直爽，豪放不羁，是一难得的良友。”
谈起自身，驩兜先是一愣，想来自己担任察水使以来，一直尽心尽力，奈何寨中之人，却总是对自己，不予待见。
而后感慨，驩兜的记忆，似是追溯到了过去。
那时自己正值韶华，风光无限，随之，驩兜的嘴角不由上扬起来，只应记起了少年郎时的好风光，便与唐尧朗朗上言起来。
“哦？”
“兜儿说此言时，可是源自于心？”
然，唐尧闻言，脸色忽如飓风骤变。
从一开始的失望，一下子就变成了愤怒，不过他，倒是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埋着头，抛出又一个问题，希望驩兜这一次，能回复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可惜，驩兜直率，并未朝着唐尧所期待的方向，那么说话。
驩兜不闻唐尧色变，想也没想，直直就应了唐尧一句:“是源自于心！”
“好好好……”
“源自于心！”
“那本王且问你，你既性格直爽，那又何故会有人予我说，说你喜欢打胡乱讲；你既豪放不羁，那又何故会有人予我告状，说你信口雌黄，骗他进了南边的森林？”
言尽于此，唐尧的怒火，一下子倾泻而出。
本还可以忍上一忍的他，听到驩兜所言，说得如此正义凛然时，只觉其，仍旧不知悔改，还由此行，沾沾自喜，瞬时愤然而起，对驩兜失望至极。
“我没有！！！”
同样，在家倍受恩宠的驩兜，也在此时爆发。
自打他出门以来，便是受尽了委屈，什么冷嘲热讽，什么抱屈衔冤，都被自己经历个遍。
本以为自己的叔叔，将自己带到寨中，能够理解自己，奈何他却听信寨中人的谬论，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于自己。
驳言后，驩兜的心里，便愈发地委屈起来，他在心里度着:“不过是甚言了些，便被那些渣滓，冠以了不诚实之名……”
“除此之外，你这老头，竟也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责骂于我！”
“臭老头，要不是爷爷有所交待，我早就打道回府，何必屈身于此，受你百般挑剔……”
“还在打胡乱说，不知悔改！”
唐尧沉下脸色，脸上布满了不悦，他眉头紧皱，当即就对驩兜厉声呵斥起来。
见驩兜依旧不服，唐尧又挥手将食指指向于天，对驩兜恨言道:“此间，数日无雨，尚且阳春三月，周遭百山皆晴，又无梅雨延绵之象，你若没有打胡乱说，又何来大河之势，水逆之言？”
唐尧以驩兜所言，作以作媒，骂的驩兜，那是一个狗血淋头。
然让唐尧有些意外的是，对此，驩兜却是没有驳言相向了。
反倒是从嘴角，勾起了一丝苦笑，失声语塞道:“君既有所忌，何故任我为察水使？君既有所疑，那吾便拜别朝堂，归至北夏，继续做我那逍遥浪子去！”
驩兜冷声落下一句话，接着便别过身，无语凝噎起来，不时，他抬头仰望天空，轻轻拭去了眼角的一抹珠泪，将满心的委屈，都吞到了肚子里面。
“告辞！”
语塞片刻，驩兜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便站起了身，面对半坐着的唐尧，不情不愿地作了一揖，然后告别道。
说完，驩兜便头也不回的向姑射山下走去。
恰时，深塘起了一阵大风，里面飒飒回响着，似是隐着，一抹悲凉，不知为何，唐尧竟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不时，世界万物，忽然静止。
唐尧忽而出现在了一个空白的世界，随着驩兜的背影再现，唐尧失声喊道:“兜儿，你莫要走了好不好……”
一代帝王，竟与小辈争论之时，动了怒，失了仪态，看着驩兜的背影，在潜意识里，唐尧与之变得沧桑。
一瞬间，在悲凉心境的影响下，幻想里，唐尧感觉到自己，正在迅速变老，没一会儿，唐尧便如同在画卷里一般，变作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心境里，随着幻境不断细化，唐尧开始竭尽全力的去呼喊，呼喊那个看不到面颜的背影。
然不想，当那背影的主人，转过头来时，竟已不是自己想见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少年郎模样时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也是如驩兜这般，意气风发，受不得一丁点儿的委屈，可那时的自己，即便是遍地鳞伤，心地也是开心的。
不知几何，唐尧觉得自己，好像变得不那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