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南湘城
窗外传来扑棱棱的声音，一只飞鸟停在了他伸出的手掌心上，白衣男子取下它口中所衔取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未曾查到三公主下落。”
画上的姑娘不过十八九岁，长得明眸皓齿，清澈的眼睛中露出盈盈笑意，额间的一粒朱砂痣十分妩媚，怎么看都是一位姿色动人的小姑娘。
怪人失望地收起画，喃喃自语，“不在南湘城，她还能去哪里？”走出客栈的时候，他双肩塌陷，不复来时的意气飞扬，倒让祝千盛有些替他惆怅起来。
粮食二字，对于饿了半个月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世上最动听的天籁，一时之间，也没人管小乞丐和大汉之间的争端，竞相朝庙外涌去，谁也没有注意到，矮小瘦弱的小乞丐早已偷偷溜走。
一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客栈里来了一个怪人，蓬头垢面，整个面容都被大胡子给挡住了，单看长相祝千盛一定会以为他跟自己同岁，等到怪人开口了，祝千盛又觉得，兴许他的年龄比客栈里跑堂的店小二还要年轻上几分，至于为什么要留胡子，反正南湘城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总有一两个喜欢另类的。
和所有准备开门迎客的南湘城商贩们一样，这天悦来客栈的掌柜祝千盛打着呵欠刚从隔壁卖胭脂水粉的老相好月娘的被窝里爬出来，披上镶嵌着金丝银线的外套迷迷糊糊地走到了自家客栈前，准备开门做生意，许是当时尿急憋不住，祝千盛并没像往日那样一溜烟地蹿进客栈里当甩手掌柜，也就是他这一念之间，导致了他接下来悲剧的一天的开始。
祝千盛挥起硕大的拳头打算打爆小乞丐的脑袋时，一直低头默然不语的小乞丐可怜巴巴地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泫然欲泣，饶是满脸脏污，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清新与纯真。
“嘘。安静。”怪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密集的大胡子里闷闷地传出来。
天刚蒙蒙亮，南湘城大街上的小商贩就开始活络起来了，或赶着轱辘轱辘作响的牛车去进货，或摆开自己的地摊准备兜揽客源，或揭开热气腾腾的蒸笼等待着第一笼包子的出笼。
若换做从前，祝千盛是万万不可能施舍一个乞丐食物的，作为一个在南湘城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他知道只要对一个乞丐大开方便之门，接二连三的乞丐就会像苍蝇一样涌上门来，然而那天祝千盛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竟然鬼使神差地将小乞丐领到了自家客栈里，甚至将昨夜留给自己的一坛好酒和半斤牛肉全数给了这个乞丐。
这本是小事一桩，很快祝千盛就忘记了关于小乞丐的事情，悦来客栈每天迎来送往那么多人，他也未必有本事将每一个人都记得。
南湘城是通往帝都的必经之地，无论是巨贾商贩，又或是达官贵人，即使是手腕通天的人，要想进帝都，也还是屈服于它有力的地理位置，正因为这层特殊的原因，南湘城有着天下间最好的酒楼，妓院和赌场，比起帝都的庄严与神圣，它似乎更能洒脱不羁地充当着发泄人们欲望和愤怒的地方。
大汉气得抹了一把嘴上的泥巴，跳了起来，暴跳如雷，“好你个臭乞丐！老子今天跟你没完！”他说着就要再次冲上去。
无缝不钻的乞丐们游荡在南湘城镶裹着金玉外表的城墙下，等待着被施以援手，他们知道越是有钱有势的人越喜欢用钱来标榜自己的地位，就像上次那位隔着轿帘不露面却抛出几百金给乞丐们的权贵一样，乞丐们终日盼望着还能够有那样的好收成。
祝千盛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他下手很轻，怕一用力，小乞丐柔弱的肩胛骨就碎了，“年轻人还是要有礼貌才能在这世道混得开啊。”
祝千盛瞪大了眼睛瞧去，只一眼，眼睛就收不回来了。
祝千盛不耐烦地拍开肩膀上那只脏手，顿时愣了一下，脏倒是脏，不过入手滑腻，触感倒是不错，不过他瞬间就回过神来这个该死的乞丐把自己昨日定做的新衣给弄脏了，于是祝千盛转过身来，打算好好教训一下不知好歹的叫花子。
怪人将一锭金子放在了祝千盛面前，祝千盛眼睛一亮，出手阔绰，一看就是要住天字第一号的客人，他张圆了的嘴巴在怪人扬起手的一瞬间停滞住了。
前面眼前这位弄脏自己衣服的小乞丐可以直接跳过前两个步骤，享受自己拳头的伺候了。
小乞丐停下慢条斯理吃东西的举动，十分服帖地对着祝千盛挤出了一个感激涕零的微笑，这令祝千盛终于体会到了救世主的快|感，他满意地点点头，心中十分满意自己搭救了一条挣扎在垂死边缘的生命。
“冷秋月……”从薄唇里轻轻噫出这个名字，男子缓缓抬起杯盏晃动里面的茶，眼中带着一丝惆怅，如今他早已回京，可她为何还在外漂泊迟迟不肯回宫？
古雅的书房里，铜炉里焚着宫内才有的珍贵熏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站在一旁张着嘴打瞌睡的书童的轻微鼾声。
却听得庙外忽然传来一声叫唤，“这庙里住着的可是从淮南逃来的灾民？林将军乐善好施，给大家分救济粮食来了！”
“没……没见过，这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要是见过，我一定能认出来嘿嘿。”祝千盛说的是实话，毕竟美人总是令人难忘的。
这一声呼喊清脆动听，顿时将庙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们全都给叫醒了，一个个充满期盼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小乞丐掏出牛肉，一一分给那些向自己伸出枯瘦双手的老弱妇孺们，分到最后一点时，一个大汉从地上蹿了起来，一把夺过所剩无几的食物，小乞丐看着瑟缩后退的一个老婆婆，知道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于是冲大汉一瞪眼，“把牛肉还给我！”
小乞丐人小胃口也小，细嚼慢咽了半天终究是没把食物吃完，他找祝千盛要了一块油纸，将牛肉细心地包裹在里面，又将剩余的边角折叠起来，打了一个漂亮的环扣，细心地塞进自己破烂的袖子里，这才与祝千盛告别离去。
怪人伸手将祝千盛张大的嘴巴使劲合上，复又冷静地问道：“见过，还是没见过？”
“呜呜呜掌柜的行行好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三岁小儿，家里七八口人都等着我买米回去下锅呢，只可惜钱袋子被小偷给顺了……”柔弱的声音一口气不带喘的将一大段话说完之后，吞咽了口唾沫，又接着往下说下去，“求掌柜的给我点吃的，一点点就好，掌柜的拜托你了……”
小乞丐怀揣着牛肉蹦蹦跳跳地回到一间破庙里，扯开喉咙大声叫了起来，“大家都快来啊，我找到食物了！”
话说祝千盛在墙根下解决了满满尿意之后，抖了抖下体，裤子还没提上呢，肩膀上就多了只脏乎乎的手。
“你？像你这样身强力壮有手有脚的男人不去找食物，反而抢夺老婆婆的，还要不要脸了？依我看你在这里就算是一条狗也活得比你有志气。”小乞丐口齿伶俐，骂人像炒豆子似的，几句话就将大汉说的哑口无言，见说不过她，大汉恼怒地挽起袖子上前就要揍她，谁知小乞丐身段灵活，一下就钻进香案底下，套住大汉的脚，反倒叫他跌了个狗吃屎。
几名同样身着飞鱼服的官差跟随着众人一起回到庙里，却见偌大的庙里，哪里还有小乞丐的踪影？
“老板，揍我之前先给我一口吃的好吗？”小乞丐眨巴着大眼睛双手合十做祈求状。
众人排成长队，站在庙门口，几辆装满粮食的大车滚动着轱辘停在了面前，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红色飞鱼服的英俊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姿笔直，他扫了一眼人群，记起威远侯所托，于是严厉道：“林将军有令，要领粮食可以，但是必须交出一名小乞丐！”
这里的人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灾民，小乞丐仅此只有一个。所有人都想起了刚刚在庙里与大汉对骂的小乞丐，有人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咬咬牙举起了手，“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男子眉头微蹙，随手一扬，字条已化为粉尘，房外，已有人跪地禀报，“左相大人，属下无能，未能找到三公主！请大人责罚！”
有了妓院和赌场这些极乐天堂，来此处花天酒地的权贵们自然也不少，这样一来，就催生了南湘城最大的一伙聚集党——乞丐帮。
祝千盛愣了一愣，大拳头在半空中停住了。
祝千盛对乞丐的出现早已习以为常，身为雄踞一方悦来客栈的掌柜的，对于乞丐他从来只有三个字的方针：斥，赶，揍。
祝千盛哽住了那声热情洋溢的呼喊，怪人掏出一幅画像，对着祝千盛展开，不急不缓道：“你仔细瞧瞧，有见过这位姑娘在附近出现过吗？”
大汉哼了一声，“你救了这个老婆子，没过多久她还是要死，索性不如救我。”
得到嗟来之食的小乞丐脸上并没有露出对祝千盛谄媚讨好的笑容，这对鲜少做好事，但做了便渴望得到回应的祝千盛来说，着实是一个不小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