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做生命的草莽
妈妈为她铺的床非常软，她钻进去卷着被子滚来又滚去，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这一夜，桂花暗香盈盈，她睡得好沉好沉。
似梦非梦之中，她恍惚看到了一个身影。
她听见他说，“刘璃雪，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我变成什么样了！你说啊！”她听见自己的怒吼，那来自三十岁的自己。
“……”
“我想，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陈江停，我告诉你，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别想再进来了。”
她看见陈江停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开，她看见他眼中的不舍，她看见他修长背影中的落寞。
她明明都看到了，可是她就是不肯开口。
“阿璃，我说过，我从来不会吃回头草。”行至门口，陈江停突然停步回头，望着刘璃雪的眼睛，一字一句。
“要走就走，别废话！你觉得我会很稀罕你吗？我刘璃雪要什么样的没有？”
【别走！别走！留住他留住他啊！】
刘璃雪冲三十岁的自己怒吼道。
【你明明清楚，你明明最清楚他的性格，明明只要留一下他，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陈江停闭了闭眼，提步跨出了门。
“这套房子留给你，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他被那句话给蛰痛了。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刘璃雪突然失重般跌坐在地上，双目呆滞无神。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窗户边盯着那辆发动的汽车。
直到它消失在这座繁华的城。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哪怕眉目相映，也再不能千山万水。
“不要！不要！”刘璃雪惊呼出声，在床上猛然坐起。
她的眼前，是一片粉色的窗帘，这是十五岁时她自己布置的新房间。
她记得很清楚，梦里的所有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摘十七，你做了什么手脚？”
【emm回宿主，人家就是趁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看了一下你的记忆，忘记关外放了啦，不过你男朋友真帅啊，真是帅爆了！】
“摘！十！七！”
“以后你再偷窥我，我就让你变成筛十七！”
【嘤嘤嘤，人家以后一定不敢了嘛。】不敢个屁，是一定会关外放看。摘十七心黑地想。
“起来了吗，璃仔，已经九点了噢，再不起床面要坨啦！”妈妈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刘璃雪火速地穿戴整齐下了楼。
【咋的，你怕你妈？你妈那么温油。】
“你不知道，要是因为我赖床搞得面坨了的话，我妈会凿门的！”
【啊？不会吧】
妈妈确实不会凿门，但是她会让爸爸拆门，毕竟，爸爸是木工嘛。
她记得有一次就因为赖了太久床，爸爸把她的门的卸了，卸了以后她还得千求万请地让爸爸装回去，现在想来还是有点怕怕的。
“哇，某人舍得起来啦。”
不用抬眼看，就知道是刘苏年在阴阳怪气。
“而你，哥哥，我真正的英雄，定个早上七点的闹钟起来打游戏，我是真的佩服佩服。”饭桌上，当着爹妈的面，刘璃雪笑嘻嘻地回了一句。
爸爸妈妈看他的眼神变了。
“诶诶诶，爸爸你别站起来啊，诶诶诶，妈妈，你别拿柴棍啊！”
“刘苏年，你比你妹妹大一岁，你妹妹都要上高中了，你才初三，一个五年级就读了两次一天到晚还就知道玩游戏，我打死你！”
爸爸抄起柴火就冲他打去，打得刘苏年边跑边求饶。
刘璃雪吃着妈妈做的阳春面，心满意足地笑了。
可是笑着笑着，她突然想起，好像二十四的那个生日里，陈江停为她做了一桌子她喜欢吃的菜，主食依她做了阳春面。
那样小的桂花花束，被他整理得丝毫不逊于玫瑰的浪漫，包装精美的桂花束里，有一个小卡片，字迹干净有力：
“早春的第一支桂花，献给我最爱的宝宝。”
她当时说了什么，怎么会就不欢而散了呢？她想不通，为什么每次他的精心准备，都会被她毁得一干二净。
她想起来了，原因是她看到花，就想起了陈江停经常放在电脑桌上的纸星星罐子，色彩斑斓，非常梦幻。
一个男生怎么会买这么少女心的东西？她面上并不显山露水，却把它暗暗记下了。之后和他前女友谢之遥的同班同学聊天后才知道，那是谢之遥日夜赶工，为他做的生日礼物。
即使在他们分手后，他也一直保留着。
那个时候的她极度偏执，总是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大发雷霆。
那束早春的桂花，被她狠狠踩在脚下。
“阿璃，你总这样，我会很累。”她听见陈江停宛如破碎般的声音，有些心疼，可是在他面前，她总是自卑又骄傲，敏感又固执。
她一直做他手掌心上的公主，从不肯低头抚慰他的伤痛。
【宿主，回神】
“璃仔，怎么不吃，面要坨啦。”妈妈歪头问道。
她点了点头，一顿狼吞虎咽。
她想，有时候，过去的人就应该留在过去里，生活在当下的人当然要埋头，使劲往前走。
……
“哥哥，为了弥补刚刚你被打的伤痛，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刘璃雪敲开刘苏年的房间，笑得真挚。
“得了吧，你能憋什么好屁！”刘苏年捂着屁股撇嘴道。
“妹妹我知道，哥哥你成绩不好不是因为智力的问题，肯定是老师的问题，再不济，就是辅导的作业书的问题！”
“切，继续说。”刘苏年抬了抬头，示意继续。
“对嘛，所以妹妹我为了助你一臂之力，给你准备了我中考前用过的几套作业，非常贴合中考难度，让你考上高中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说完，刘璃雪移开身子，门口堆放的，赫然是几堆作业，一看就是新买的。
“我……”刘苏年正要开骂，可是这个时候爸爸妈妈突然探出头来，他一下子熄了火，“我谢谢你啊妹妹……”
“接下来你剩下的所有假期，每天都要配合网课写作业，查缺补漏……”刘璃雪顿了顿，想着刘苏年十几二十分的各类卷子无语了一阵，“不，你今天就从最基础的开始，一点一点往上加难度！”
“当然，为了更好的辅助你，全家都会监督你的学习捏。”刘璃雪笑意盈盈。
刘苏年看着那几堆作业和爸爸手中的牛抽子，几乎要碎掉了。
在刘苏年假期的最后一天，刘璃雪进行成果检查时，发现他的成绩果然有提升，套卷的分数涨到了六七十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明年的中考，他一定不会再考去那个最差的职高了。
而她和摘十七在这些天里复盘之前的事情，既然要逆天改命，就不能草率莽撞。要知道，任何一点小小的变量，都可能引起世界的巨变。
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出错。
爸爸的身体一直不好，尤其在她高中毕业后被检查出了胃癌中期，却一直瞒着她，不想让她担心。
父女俩再相见时，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瘦骨嶙峋。而她一身凛冽，在那一刻全都消失不见。
“璃仔来了啊……”他的声音好轻好轻，轻得几近一股气流，只能看到嘴唇的蠕动。
“爸爸，以后我留在老家照顾你。”刘璃雪坐在病床旁，摩挲着爸爸的手，那双手经历多年风霜，已然看不出最初的模样。
“璃仔，你不是一直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爸爸不想拖累你哦……”
“你把爸爸送到养老院去吧，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噢……”
未及听完，刘璃雪便哭成泪人，她把眼泪鼻涕都擦在衣袖上，可是这次，帮她洗脸的人已经无能为力了。
……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让它重演。
首先，饮食要健康，不仅包括食材类别，还有厨房的卫生程度。
“妈妈，厨房要注意卫生，灶台和桌面要勤擦，这个电饭煲也要隔几天刷一次，窗户要关好，防止别人家的猫偷偷进来偷食，过夜的蔬菜绝对绝对不能吃！记得！绝对绝对不能吃！！”
“好咯好咯，璃仔越来越能干了！”
“哎呀妈妈，冰箱里的牛奶都过期一个月了，怎么不扔掉啊，要是谁吃了咋办！”
“噢噢，那是买给你吃的啦，那个有点贵，过期了妈妈舍不得扔噢……”
刘璃雪擦净台面，没敢转身，因为怕一转眼，泪水就决堤。
她怎么变得这么感性了，一句话就让她鼻头发酸。
“下次我会记得吃的，妈妈。”
“嗯。”
之后刘璃雪给厨房搞了好几次大扫除，卫生要求严格到了有无灰尘，之后她又拿出初中获得的所有奖学金给爸爸妈妈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幸运的是，他们都很健康。
还好，还好，一切还来得及。刘璃雪躺在吊床上，撑开遮阳伞，她一晃一荡地摇啊摇，桂花如雪落纷纷。
她突然想起来上一辈子她写过的文章里，有这样一句话：
“如果可以，我不要做生命中的草莽，如果可以，我想做一树桂花，既不绚烂也不宏大，所有人一想起，就觉得好香。”
这一次，哪怕千辛万苦，她亦甘赴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