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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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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明朗眯起眼,刻意放出一星半点杀气:“你是?”

    陆臻毕竟要比夏明朗的精神好些,旅途无聊时也听几耳朵闲聊,估计都是征战在喀苏尼亚的佣军们,没准儿还是海默的同伴。陆臻现在一想到海妞那个白开水老公就头大,自然没有半点搭讪的欲望。

    “你想好了?”

    “下半年,解放军军事科学院的老张就要退了,我过去顶他的位置。”聂卓看起来很从容,无悲无喜,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他们觉得我在那里,会让大家放心些。”

    “具体点。”聂卓放松地往后一靠,陆臻没有草率回答就已经代表了一重见识,再说下去,怎样都不会太离谱。

    陆臻心脏猛得一跳,几乎停下一拍。聂卓说得隐晦,但意味是残酷而直接的,也就是说,在绝大部分人眼里,夏明朗被俘与强制吸毒都不存在。假如你因此身心受创,那是你顶不住战场压力;假如你将来不幸复吸,那是你自甘堕落。

    聂卓重重地拍了拍陆臻的手臂。

    可是,陆臻心里翻涌起强烈的好奇。像聂卓这样的人,一个这样的聂卓,他怎么可能被人坑?谁能对他下手?谁敢?

    一线官兵夹在这两道高墙之间,十分难做。

    “可是,您为什么会被调职呢?”陆臻蓦然有点紧张,终于问到这里了。

    “难说,有时长有时短,现在好多了,一开始最吓人,不眠不休的一次发作好几天。那边医生用十几条绳子把他绷在屋子里,楼面都在抖。”陆臻趁机添油加醋。

    浪高水急,离得又远,周边小国的军队虽然战斗力不够看,骚扰航运的本事总还是有的。索马里几个渔民都能闹得全世界不可开交,更何况一国海军?南海问题错综复杂,最大的难点也就在于此,老鼠不难打,但传家之宝就在旁边,怎么敢莽撞?

    “这样。”陆臻极为诚恳地说道:“等这事儿消停了,回去以后,我们两边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上你们那儿去选一轮人!”

    让国内国外都明白:喀苏尼亚只是被逼无奈的一时之策,不代表整体战略方向的转移。

    “苦了他了。”聂卓叹气,自门外看进去,自然有些动容的。

    陆臻一边感慨着您抽得真是时候,一边扶着夏明朗站起来。聂卓迟疑了几秒也回过神来,略略皱起眉头说道:“怎么还没好啊!”

    “我想……您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陆臻说道。

    话题继续往下引,夏明朗提起白水的那个医疗事故计划,果然不出所料,聂卓欣然同意,并保证会向潘医生打招呼。这一番谈话简直宾主尽欢,阳光敞亮,毫无阴影。陆臻几乎要怀疑他来之前的那些疑虑是不是杞人忧天,难道聂老板真的是happy的高升了,风光正好,前途无量?

    ……

    夏明朗相信情况一定有人向聂卓报告过了,但是领导既然问起来,就是关心,就是体恤,自然还是要细细地回答一番。只是白水的形象让他毁得够呛,听到最后陆臻都有点小不忍。虽然那位白面小哥深不可测,肚子黑得很,但毕竟对他们还是不错的,并没有干什么真正的坏事儿。

    “真的啊!”陆臻一阵惊喜,本来最担心人走茶凉,聂卓曾经做出的承诺换一个主官就不作数。

    陆臻怀疑当聂卓确定夏明朗被俘的情报以后,后继一切的操作都已经握在他的掌心里。

    聂卓愣了一愣,转而颇有兴味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说,如果九一八事变之后,石原莞尔和坂垣征四郎被送到东京大学去教文学,现在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聂卓露出一丝捉摸不定地笑意:“你倒是不好战。”

    “您不认识我了吗?您见过我的,我之前在大使馆门口站岗,还跟您打过招呼。”熊孩子有些羞涩不安,然而眼神充满了期待。

    聂卓的眼神猝然一利,很快又柔和下来,就像是有一团光华凭空一闪,划破黑夜。

    “因为军人骨子里都好战,因为是人都想有战功。”聂卓最终苦笑:“因为他们看到我们成功了。”

    夏明朗抱着毯子面向墙壁侧卧,陆臻直起腰发现聂卓正站在床边,连忙说道:“我们先出去吧,他不喜欢让人看着。之前在岛上也是这样,直接让我滚。”

    可是这么一想,陆臻反而轻松了,聂老板的人情债一笔勾消,估计还能倒欠一点。而眼前这个局势对于夏明朗来说,还真是祸福相依,要么就是好里的最好,要么就是坏中最坏,全凭自己把握。

    “我听说,是特警学院那帮小鬼把你们送过来的?”聂卓笑呵呵地坐下,一派闲话家常的模样。陆臻倒是心里一跳,暗自感慨聂老板的消息也太灵通了点儿,不愧是情报头子出身。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别的借口的吗?”聂卓坐回到办公桌后面,伸手示意陆臻坐下。

    “这,很难说。”陆臻迟疑:“要看战争规模与战略目的。”

    “历史不容假设,但,我感觉这对中国不是什么好事。”陆臻老老实实承认:“如果希特勒不入侵苏联会怎么样……等等。我觉得这些事都无法假设,他们就是这样的,他们不会停下。”

    夏明朗痛苦地捂住脸,陆臻挑了挑眉毛,心想就你丫这脸皮难道还会不好意思?凑近一点,听到夏明朗抱怨:“妈的,为啥食品厂跟咱不是一个编制的?真他娘的浪费!”

    聂卓微微一笑:“你不觉得这样才合理吗?”

    即使洪水滔天,他坐地为王。

    “噢,我知道!我知道!巴利维那个老黑鬼太他妈混帐了!”士兵瞬间怒目:“陆班长,我告诉你说,当时可把我们气坏了,我们支队长一直说,要不是夏队马上把您给救回来了,没说的,兄弟们直接冲了他老巢……”

    “我们在南海的利益第一是航路、第二是石油、第三是渔业,只要这三条不失,南海就等于是我们的,而只要这三条腿断了一条,尤其是第一条,那么,即使在全世界的地图上,南海都被划为中国领土,我们也算是失败了。”陆臻一说到战略就习惯画图,从打印机边上抽了张白纸,匆匆草就一张南海地图,摊到聂卓面前,聂卓点点头,示意继续。

    夏明朗玲珑剔透,自然不难听出这层意思,早就知道聂老板表面庄重,实则行事诡谲,于是心中默默遗憾:早知道领导这么没下限,他其实应该玩得更黑一些的。

    熊孩子叫了车送他们去大使馆,士兵们期期艾艾地把夏明朗挤在中间,陆臻听到角落里有两个小兵在偷偷张望,手上指指点点:看,那就是传说中的夏明朗!

    小战士一边沮丧,一边感动,眼神真挚得让人邪念横生,感觉不欺负两把真是亏本。陆臻瞥了夏明朗一眼,发现他身边那群士兵的情况更是严重,那叫一个痛悔交织的狂喜。用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形容就是:悔不相逢未嫁时!

    “我应该从哪里说起呢……”聂卓慢慢喝了一口茶:“最近南海不太平,你知道吧?”

    陆臻转头一望,恍悟,夏明朗这个状态最近真是太常见了:毒瘾发作!

    陆臻知道话不能说尽,聂卓是聪明人,说多了反而不磊落。陆臻眼珠子一转把话题引走,笑着问道:“说起来,特警兄弟们怎么说是夏明朗把我救了?

    “你如今这名头,在这边可是响得很啊。”聂卓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怎么样?恢复得如何?”

    陆臻脑海里显出一句囧话:刚刚和领导谈完心,就上了领导的床。当然,这种玩笑他也不敢真正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乐了一下。

    “难得你也这么高兴。”聂卓微微挑眉:“我还以为有钱人是不会在乎这一笔的,随手一抛就是六十多万。”

    非洲路破,开进喀苏尼亚以后更是颠簸,哐哐当当开进勒多时已是拂晓,天边凝着一团灰蒙蒙的土黄色,令人生厌。陆臻一边舒展手臂一边感慨,这人呐,就是过不得好日子,在喀苏尼亚呆了这么久都没敢烦过,去巴哈马的清风朗月下还没住上半个月……回来就受不了。

    窗外,一个查看证件的战士“噫”了一声,推开防风镜,双手撑在车顶上问道:“请问您是?”

    “陆班长……”小兵受宠若惊:“您这是刚刚跟夏队执行任务回来吗?啊……不不不,您不用跟我说,我就是随便问问,哈哈哈……”

    聂卓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大笑:“你是不是一进门就想问了?”

    “真的吗!您可不能骗我啊,班长!”小战士一声惊叫,引来夏明朗意味深长的一记注视。

    陆臻一定会主动请战。

    凌晨时分,勒多城内的宵禁还未解除,一小队宪兵站在路边查车。陆臻抖擞精神挺直地坐起,感觉到身体细微地化学变化,那是看到枪,闻到硝烟,临近前线时自然而生的……战士的直觉。

    “不过……”聂卓忽然笑:“他们会把心思动到你头上也是正常的,我要是有地儿能让你使,我也想把你要过来。不过那小子倒也乖巧,试探不成还知道进退。海景套房什么的,你们住就住了,也别觉得不好意思。占点便宜怕什么?别人给你根牛绳,难道就要让他把牛牵走?”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夏明朗舒张开眉目,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只有陆臻明白这个表情代表他在疑惑,其实陆臻也有相似的疑惑: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将军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刚刚遇上过糟心事。

    从而完美地向外界解释了:夏明朗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陆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他们如此高调地闯入,劫杀,然后退走。

    为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惹了这么多麻烦,聂卓却从没有斥责过他们?

    陆臻上前一步,倾身越过长桌伸手握住:“我相信。”

    陆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算是默认。

    只是……陆臻确定他真的是错了,全错了,他毕竟太嫩了,身在局中,太关心自我。

    夏明朗一愣。

    “呃,你你……你是……”

    陆臻当即僵硬,不知道应该给哪边使眼色,正在惶惑间,忽然听到聂卓提声问道:“你怎么了?”

    “其实科学院是个好地方。”陆臻只能这样说道。

    “你是最好的人选。”聂卓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臻一眼:“当然如果你没信心,我也不会强迫你。我一直认为,像你这样的战士,自己明白自己能做什么。”

    陆臻点头,马上又补充一句:“但我也不怕战。”

    夏明朗一愣,倒觉得有些不太好收场,眼珠子一转有些似笑非笑的:“怎么,上次回去后悔了?”

    陆臻眨巴了一下眼睛,很是唾弃自己居然会觉得夏明朗的辞典里有“不好意思”这四个字!?

    “那是自然的。”夏明朗笑道。

    最高明的计划是把适当的人放在适当的位置上,明了他们的欲望与能力。他是棋手,你是棋子,然而即使你看透了这身为棋子的命运,你仍然会耗尽自己一切的心力去完成这路棋步,因为你的愿望与棋手是重合的。

    日本的军事扩张建立在一系列下克上的战例上,德国人的自信建立在征服欧洲的野心上,所以他们不会停下,也无法停下,他们只会不停地吃下去,就像没有大脑的金鱼,直到胀破肚腹,肠穿肚烂而死。

    “请问,您是……”熊孩子看了看车子后座上那群佣兵,用口型问道:夏队长吗?

    喀苏尼亚这地儿的风沙大得邪乎,戴上眼镜风吹一脸土,居然连人种的差异都能抹平。眼下这小哥把眼镜拿开,露出一双标准的蒙古眼,再配上他那口正字腔圆的普通话,不用猜也知道这是个中国人。

    “好的。”陆臻听到里间有响动,知道是夏明朗已经好了:“那么,我就等着您来征招我了。”

    聪明人对话总是说半句藏十句,大家在一个频带上,彼此太容易理解。陆臻来时带了很多疑问,但聂卓三两句话一点拔,一切豁然开朗。

    存在没有对错之分,就像天然的寒冷,没有善恶之别。

    推门而入时,陆臻忽然有些感慨,曾经他们也是这样,带着忐忑与茫然走进这扇门里,走向烈火与硝烟。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这一路走来,流过很多血,受过很多伤,身边消失了太多人。

    陆臻曾经听林珩抱怨过:往前一步是国,退后一步是军。国法警告你不可妄动,军纪告诉你,敢丢寸土,提头来见。

    “这个命令下来,我接了很多电话,或明或暗地,他们都在问,我怨不怨,我悔不悔。我说没有,没多少人相信。”聂卓起身伸出手。

    “首长?”一个碍于军衔问题挤不到夏明朗身边(因为好位置都让上司占走了)的小兵,兴奋地捅了捅陆臻。

    副官敲门进来,送上两杯清茶,聂卓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帮我关门。”这句话代表着:别让任何人进来。副官干脆地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大约是聂卓的任期将尽,大使馆里人来人往,大清早都十分繁忙。聂卓刚刚上班,第一批就接待了陆臻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等待的,陆臻与夏明朗就被聂卓的副官引到了门外。

    啊,“传说中的”!

    陆臻一定不会忘记自己最大的优势。

    “那当然,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是巴利维,不是雷特。”聂卓轻轻敲了敲桌子,眼神温和,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

    夏明朗愣了好几秒,好不容易从回忆的垃圾堆里把这熊孩子给抖落了出来。

    此言一出,刹时间惊起泪光一片。陆臻目瞪口呆,表情扭曲。第一个反应是:你他妈果然老流氓;第二个反应是:还好你不是gay;第三个反应是:不是gay又怎么样,有这手腕泡妞也是一等一的;第四个反应终于正常了:这妖孽是我的人!

    陆臻有些想笑:生活真是黑色幽默。

    陆臻忍不住转头看,夏明朗神色如常,从容而松弛,没有一丝怨怼,好像聂卓只是想要提醒他这么一件事,反而让他更放心了似的。

    “您说。”夏明朗精神一凛。

    那些年少的士兵,那样纯粹的热血,如此专注的热情……一股脑儿地涌向到夏明朗身上,让他单薄的病体奇迹般的焕发出光彩,眼神流动间的犀利与狡黠让陆臻的心脏砰砰直跳。

    “不过,我就是有一个想法儿啊。”夏明朗嘿嘿笑着:“假如都不存在的话,我那……奖金和抚恤怎么算?”

    “如果战争发生在南海,判断胜负的依据也是这三条。简单举个例子,如果有一天南海航路受影响,战争之后,航路畅通,完全由我们自己控制,那么就是赢了。如果一仗打下来,表面上交换比很好看,但是冲突绵延不断,甚至海盗化,南海航路长时候被影响,那么,就是惨败了。”陆臻随手画出几条主要的南海航道。

    “这倒是,您一走,全世界都放心了。”陆臻没想过这些不代表他当真不会,只是最近视野狭窄,一时忽略了。

    巴利维一定不敢贸然杀掉一个贴着中国标签的中国军人。

    陆臻是一点就透的人,而且心思活跃,一瞬间举一反三,一通万通。他沉默了一会儿,也笑了,三分苦涩七分无奈:“下克上?”

    陆臻无奈地乐了一下,话是这么说没错,也好歹先给对个台词嘛,回头露馅了怎么办。不过,既然领导认定你聪明灵透全懂,一切尽在不言,也就乖乖闭嘴,别再强调啥了。

    聂卓没说话,直接把人推了进去。

    “别叫我首长。”陆臻下意识地回绝,他一直不喜欢这种分明的等级,见士兵露出错愕的神情,连忙笑道:“叫我班长。”

    “嗯嗯,战友们都说我了,这么好机会都没抓住。”熊孩子拼命点头。

    “喂?有车吗?”陆臻站在晨光里冲熊孩子挑了挑下巴。

    这一车的人看起来都不像善类,机警的眼神透出刀尖舔血的过往,彼此点头问好,没有更多交流。夏明朗乐得清静,一路上都靠在陆臻肩上闭目休息,一幅重伤未愈的样子。陆臻自自然然地伸出手臂圈住他,偶尔的几次毒瘾发作也就这样不着痕迹地硬挺了过去。

    的确,来自中方谈判团的军事观察员被巴利维秘密扣留,再由传说中的夏明朗把人救走,这样的故事从各个角度来看都要合理得多。否则,传说中的夏明朗被关押在牢里,而由那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几乎个像半文职的家伙来组织营救,这个故事就很让人困惑了。

    因为一切都是他预料得到的。

    聂卓点点头,随陆臻退出来:“要多久?”

    回程时不需要医疗专机,夏明朗与陆臻利用一纸假身份乘国际航班从巴哈马回到埃及,在埃及接机的是一个小子的中东男人。眼神淡漠沉默寡言,在一家医院里接上几个人以后带着他们从陆路入境喀苏尼亚。

    这这……夏明朗顿时囧了,碰上个这么单纯质朴善良的,连欺负人都没地儿下手啊!

    既然国家在近期之内无心开战,不想赌国运,那么,最坚硬的金属就不能放在爪牙上,否则伤人伤已,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惊慌与戒备;倒不如打面护心镜贴在胸口,有百利却无一害。而且,和平年代军功最不易,聂卓捞准了这一票,赚得显赫功勋。自然有人要学样子,从各种地方找出机会来。聂卓的存在就像一个榜样一种诱惑,所以他只能走,离开风口浪尖之地。

    陆臻早年呆在东海,对这些问题还见识不深,最近牢骚听多了,不想懂也懂了。

    “哦……”夏明朗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要签名吗?”

    “是啊。”陆臻恍然大悟,是巴利维不是雷特。

    最好的人选!

    雷特是铁了心要跟中国对着干到底的,他自然全无顾忌,像陆臻这样的人万一落在他手上,只会死得更惨,伤得更彻底。而巴利维不一样,巴利维是一只脚踩在门内的人,投鼠忌器,陆臻这张全世界都知道与中国有关的脸,反而成了护身符。

    “夏明朗吸毒,夏明朗被俘和夏明朗刺杀雷特,这是前后绞锁在一起的,不可分割的整体,而我会把这一切都封存到档案袋里。从今往后,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向你问及这段时间的经历,你都可以用四个字回答他们:国家机密。但是……”聂卓凝重的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慈悲:“这也就意味着,无论这些经历对你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都成了你的个人问题……”

    他们用中文聊了太久,终于引起了围观人士的注意,接应人兼司机频频回头,车后座的佣兵们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陆臻略一思忖,索性跟接应人交待了几句,直接拉夏明朗下车,既然聂卓希望他们突然出现在勒多,那么这个出现方式也挺突然的。

    “是啊,你这样倒是最好。”聂卓坐正身子:“回到最初的问题,最近南海不太平,而我们的战士们……很浮躁!”

    “不,我们去治病的,你们夏队受了伤。”陆臻微笑。

    “为什么?”

    然而,在这样的寒意面前,他居然无比镇定,没有半分想要逃避的冲动,也没有任何反感。就像是你站在雪域峰顶,你哆哆嗦嗦地抱住自己,但不会想要逃避,也不会咒骂老天;因为你知道无从逃避,你知道这是无可改变的存在。

    “将军,容我冒昧地问一个问题。”陆臻微微抬头,看向聂卓的眼睛:“您曾经说过,愿意让我追随您,您现在改主意了吗?”

    这句评价不算违心,毕竟那也是个上将级的岗位,只是不太符合聂卓对人生的期待。而且同为上将,总参谋长与科学院院长毕竟是不一样的。如果没有喀苏尼亚这一摊子事,聂卓将来未必不能爬到总参老大那个宝座上,可现在,就因为他干得太好太牛b了,他反而永远没这机会了。

    你是最好的人选!

    夏明朗哑声挤出几个字:“有点不太舒服。”

    “是这样,最近局势不太平,喀方邀请我们协助巡逻。”小哥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

    聂卓一愣,转而哈哈大笑:“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补给你。”聂卓说到里,忽然顿了一顿,又笑道:“你们人在海外大概还不知道,第一批战时津贴已经发下去了,有空去查个帐,看兜里多了多少钱。”

    陆臻隐隐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答案写在一团迷雾中,他一时还看不清。

    陆臻感觉到冷,彻骨冰寒。

    “没什么可想的。”陆臻一脉坦然:“士为知已者死,难得您这么看重我。而且,既然大势所趋,我又何必逆潮流而动,不如顺势而为。”

    门后是一个小小的隔间,单人床边立着一个衣帽架,干净整洁,想必是聂卓平时休息的地方。夏明朗倚在陆臻肩上,有些迟疑地:“这不太好吧!”

    陆臻心怀窍喜,几乎是有些飘飘然地走进了大使馆。

    这才是他熟悉的夏明朗,所有的人仰望与依靠,无论用多么炽烈的目光去追逐他,他都安之若素,好像他生来就应该让人这么看着。他受得起你所有的期待与仰慕,因为他无所畏惧的勇气与无与伦比的自信。

    陆臻心念疾转,还是有些懊恼,他真的视野太小了,又或者是关心则乱,当夏明朗出事时,天地都不及这个人大,所以考虑一切问题的出发点都锁定到夏明朗身上;却忘记了像聂卓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么可能专门为了一个上校费尽心机呢?他考虑的自然是全局的利益,军国的利益。

    陆臻不爽地咬了咬下唇,真他妈的不红了,本来以为这小子是认出了没顾上,没想到居然真是到现在才认出,再怎么说,老子这张脸也比夏明朗好认得多吧。

    “我一直在等你问这个问题。不过,你看,我现在换行当了。我也就不知道,在我身边还有没有你想要的位置。”聂卓苦笑:“我打算再过个一两年,等我这边稳定了,再考虑你。”

    聂卓说得有趣,看似不着调,其实意思全到:无论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恩怨,相信你小子也不会让自己吃亏,就算是你拿了钱,占过什么大便宜,做过什么承诺,没关系,组织上支持你赖帐。总之,你夏明朗是个宝,我们是不会放的。

    就是这样,“传说中的”!陆臻发现他真是爱死这个形容词。“传说中”……代表着无尽的可能与无穷的力量,每一个传诵它的人都为它付出心血,用最美丽的词藻修饰它,把自己心中最壮丽的情怀投射给它,那才叫传说!

    “偶然遇上了,想想也不碍事,就搭了个便车。”夏明朗笑着回应。

    夏明朗闻言睁眼,慢慢摇下车窗。

    于是,陆臻笑了笑说道:“您还真是厉害,我当时也就是随口一扯,居然被您用得这么彻底。”

    陆臻心里突地一跳,刻意镇定地问道:“说起来,当时如果我没有主动请缨,您会把这个任务派给我吗?”

    陆臻不自觉挺起胸膛,爽得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无比的舒服妥贴。

    当然,夏明朗没有签名更不能合影,不过,纪律所限,大家都是军人,随便解释几句都能体谅。可是夏明朗虽然没留下什么,却货真价实地带走了什么,离别时一本正经地看着众人说: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保证我会永远记住!

    “我是最好的人选?”陆臻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太知道。”陆臻羞愧地:“我最近消息不太灵通。”

    烈日攀升,干躁与酷热再一次禁锢这座城市,陆臻却不再感觉厌烦。这场勒多街头的偶遇虽然突然,却如光风霁月,刹时间挥开了最近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影。

    没有人在与聂卓作对,为难他的是大势。

    “哦。”这倒是有可能的,不过,这倒底是哪家的熊孩子,这么不禁吓,一个瞪眼什么都招了……

    “辛苦了!”聂卓笑道,伸手引他们入座。

    另外再扯了几句闲话,正当陆臻迷惑不解时,聂卓忽然敲了敲桌子,敛尽了笑意问道:“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是明白的,只是,站在一个老前辈立场上,我还是要提醒你。”

    不一会儿,一辆轻型装甲车停到空荡荡的道路中央,门开处又涌出一小队士兵,一个个眼神狂热,略带羞涩,躲躲闪闪地瞅着夏明朗,活脱脱的脑残粉巧遇心中偶像。要不是pla军纪严明,陆臻真担心这帮热情的骚年会扑上来尖叫呐喊,类似:夏明朗我永远支持你!……神马神马的。

    “呵呵,他们也不能太亏待我。”聂卓终于露出一丝古怪的疲惫。

    夏明朗把我给救回来了?陆臻微微有些诧异。然而,很快的,小战士的话题又转向了他们武警编制的士兵不能亲临前线战斗,成天介的在后方巡逻警戒的种种苦逼。陆臻只好打起精神安抚,把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类的老生常谈搬出来摆。

    那是超越生死,永无止境的奇迹!

    门内阳光灿烂,聂卓正站在窗边喝茶,看到他们进门,马上迎上来握手,十分热情。陆臻不自觉地想起当年第一次见这位将军,当时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帘拉得死紧,聂卓腰杆笔挺地端坐在办公桌后面,面容肃穆。

    熊孩子显然不能理解陆臻如此曲折的心思,还以为是抱怨车辆问题,连忙打开步话机叫车。

    “反正就是闹腾,你知道那种闹法。对了,问个问题,如果在南海开战,你觉得我们会赢吗?”聂卓忽然转移话题,问了个菜市场问题。这类讨论如今泛滥成灾,从国防部到小卖部,人人都能争上几句。

    陆臻忽然发现他曾经深信不疑问的逻辑链条碎裂了一大块,所有的事件像雪片一样飞旋在半空中,重新组装,重新拼接,一环环断开,一片片拼合。

    “唉。”聂卓叹气,起身推开侧边的一扇小门:“到我床上歇会儿。”

    陆臻心中不忿,故意解释道:“正常人戒毒得两三个月的。”

    熊孩子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的确,只有这个词才足以形容夏明朗,陆臻对此非常满意。

    聂卓一边听一边点头:“他们那些人做事没规矩,你别放在心上。我也想把你交给自己人,可人多手杂,经手的人多了,就容易走漏风声。而且我们的人办事,你是知道的,太过刻板,生怕犯什么错误影响了自己的前程。不像他们,天马行空怎么都成,最擅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点痕迹都不会漏,将来就算是有人要查都查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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