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夏明朗囧得脸色都变了。
陆臻一时惊到,生怕扯动夏明朗肩上的伤口,也不敢挣扎,乖乖巧巧地被安放到床上。
“不,我是指,你会因为催眠他被罚钱?”陆臻狐疑地,这种行为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于个人动机吧?
“那当然,他现在只是脱毒成功,接下来,就要着手处理他的各种情绪问题,还有心瘾。”白水看着陆臻的神色笑了:“别这么担心,对于戒毒者来说,重新融入社会,建立新的交友圈,找回自己生活的重心与目标这才是最难的,而你们却根本没这个烦恼。”
白水算了算时间:“不过我也没有收治过像你这么短期的成瘾者,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再过个两三天,你就不会有明显的戒断反应了。”
夏明朗捂住自己的脸,为什么不能有个营养槽,装满了氧气和水,然后他只要躺进去睡两天,一切都变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为什么人活着就要处理这么多的问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狗屁倒灶的烂事儿;为什么就不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为什么要有……
“你难道觉得我会被打?”
陆臻默默点头。
夏明朗凝眸看着他,漆黑的瞳眸飞溅出火星,陆臻只觉得兴奋,他喜欢这种凝视,好像随时会把自己化骨烧净那样的专注,给他心理上带来的满足甚至大过生理上的高潮体验。
“快睡了。”夏明朗知道没必要说谎,陆臻只要用心听,就能听出他的呼吸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陆臻翻过身,手臂自然而然地揽到夏明朗腰上。
陆臻抬起头只看到一双平静的黑眸,眼神温柔诚恳,一如初见时,不由自主地说出一声好,黑眸中涌出笑意,点头离去。陆臻看着那个背影愣了几秒,忽然扑到桌上狂挠:“我好想揍他。”
“如果您非要这么认为,也可以。”白水敲了敲桌子:“老实说,我有点儿困惑,我自问人缘还可以,很少有人像您这么讨厌我。”
白水这份东西写得极为客观,就像一个管理严格的诊所做出来的标准化病例。里面按时间顺序记录着每一天的用药方案,夏明朗的呼吸、心跳、血检记录……各种身体参数详细而庞杂,却没有一点点对病人的主观性描述。好像经他手的完全不是一个人,没有高矮胖瘦情绪喜怒,而是一个人形生命体……他对患者本人都写得如此精省,那对旁人,尤其是旁人与病患的关系更是没有一字提及。
白水呵呵一笑,也没再说什么,把东西收拾好,起身:“明天早上会有航班回主岛,到时候会有人接应你们,祝二位一路顺风。”白水顿了一顿,倾身过去按住陆臻的肩膀:“我欠你的,我还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一瞬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因为是要对抗最极致的痛苦而想象出来的面面,自然无比贪欢,无比激烈,恨不能把爱人捏碎在胸口。这种事,脑子里这么想想自然是无所谓的,可要是真的失手做出来。
“还有这说法?”夏明朗怀疑地,但是紧贴着身体的地方有个东西硬硬的在硌着他,这让他无暇去深究那些复杂的地域问题。陆臻显然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变化,不过,当前这个话题让他对这种变化保持纵容,甚至还有那么点儿得意,他按住夏明朗的腰让他更贴近自己,然后刻意地顶弄了两下。
白水呵呵一笑,把纸盒打开,露出三支用封口膜精心封好的15毫升离心小管:“抱歉,我没有办法瞬间解决毒瘾,如果我能,我就可以被提名诺贝尔医学奖了。而伪装正常之类的……老实说,如果一个戒毒者能把自己伪装成正常人,那基本上,也就代表着他已经正常了。所以我唯一能为你们制造的是时间。”
不一会儿,浴室里水声停止,一个湿漉漉的身体从背后贴上来,握住他的手指。
夏明朗枕着自己的手臂半靠在床头,目光流连在陆臻沉睡的侧脸上。
是的,连提及都没有,更别提暗示了。
“睡吧!”陆臻轻轻拍着夏明朗的胸口。
“那怎么办?”陆臻只是笑。
“甭管你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对我使用药物催眠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懂。”
这种让人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是太讨人嫌了!
夏明朗用指尖挠了挠陆臻的下巴,忽然问道:“你们上海男人是不是一定要听媳妇儿的话的?”
“我知道。”白水似乎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微微欠身说道:“夏先生,我说过的,我不是好人,但我有底线。虽然你从未对我托付过任何信任,可从始至终,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曾经承诺过的,我都会做到。”
夏明朗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因为古往今来所有的故事里,人们都是这样相爱的。
“这玩意儿能制造时间?”陆臻瞪着那三支塑料小管:“我觉得你可以改行去申请诺贝尔物理学奖。”
“安抚情绪,你当时忽然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
“怎么会……”陆臻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明朗打横抱起。
夏明朗敲了敲桌子,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别废话。”
夏明朗嘴角含着笑,捏住陆臻的手腕按到墙上,然后一路亲吻着跪下身去。夏明朗的技术是无可挑剔的,陆臻曾经一度因为夏明朗一个直男的技术居然比自己这么个天生的gay还好,而感觉无比羞愧。但基因是玄妙的,它决定了你的性向和嗓子眼儿,但不会去管它们是否配套,所以陆臻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现实。
陆臻一时不解,夏明朗已经似笑非笑地抬头看过去:“催眠治疗?治什么?”
“?”陆臻凝聚起因为情欲翻涌而略显涣散的视线询问着。
“噢,这倒是不会。”白水笑道:“但失败了就会。”
“我想要什么……”白水愣了一下忽然笑:“我何必非得要什么?那么美好的东西,那么美,它好端端的在那里,我为什么要去伤害它?就因为您厌恶我?还是因为我在您面前失败过?”
陆臻忽然大笑:“夏明朗!你要知道我可是上海人!”
当时,因为担心挺不住透漏出什么秘密,夏明朗几乎封闭了自己一切的感官,把所有的意识都用来思念陆臻。从相遇第一眼开始,每一个画面,每一秒钟,反反复复的回忆;拥抱、亲吻、做|爱……每一声喘息,每一次高潮,那令人心醉的快|感。
白水在第二天下午匆忙赶到,将一个小巧的纸盒和一叠文件摆在桌面上。夏明朗双手抱着肩,坐在餐桌边发抖,白水观察了一会儿,惊喜地说道:“你倒是恢复的很快。”
夏明朗眨巴眨巴眼睛:“这,这太贵重了吧,有点受不起啊。”
基于这个原因,陆臻对如今在床上时常争不到上位的待遇也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理解,毕竟……唉,毕竟嘛。
夏明朗专注于亲吻的动作忽然顿了一顿,握住陆臻的脖子慢慢移开。
“那是因为别人看不出你有多讨人嫌!”夏明朗把文件扔过去:“没问题,就这么发吧。”
夏明朗把陆臻手指握在掌心里:“以后等咱老了,也要搞这么一套房子,开门就能见海的,你说怎么样?”
夏明朗随手翻了翻,把前期他半昏迷状态的内容分给陆臻,自己拿了后面几页查看。不过,虽然戒毒戒到现在症状已经不明显,可真当巧赶上了注意力还是难以集中,只能用手指着一行行看过去,倒像是小学生在默念课文。白水也不着急,一声不吭地等着。夏明朗翻过几页,忽然“噫”了一声,陆臻探头过去张望,看到夏明朗用手指着一行字:“……利用药物催眠治疗。引起患者极大反弹……分析原因为患者体质特殊,对催眠药物有高度敏感性……”
白水就像那种技巧高深的花|花|公|子,寻常人只看到他温柔多情,于是心向往之。偏偏夏明朗也是此道高手,把那长袖飘飞地一进一退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为色所迷。
“不怎么样。”陆臻见夏明朗诧异地眯起眼,笑得更欢了:“干嘛要等老了?我给你那聘礼还记得不?我家在三亚的那套房子,站在阳台上就能见海。”
“你这个没见识的。”陆臻抚着夏明朗的嘴角:“你是我媳妇儿我才这么让着你,我由着你爬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上海人家的女婿敢像你这么耀武扬威的?”
现实,毕竟不能像电影里拍的那样啊!
直升机失事以后,夏明朗伤势过重经不起过分剧烈的肉刑,海洛因的成瘾效果一时半会儿又发挥不了,水刑便成了最恰当的选择,这真是可悲的巧合,虽然巴利维应该不是故意的。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证明他听到了。
“扯吧你,催眠能安抚个屁的情绪!”夏明朗不屑地挑起嘴角,脚踝上被人轻轻踢了一下。
“唔?你还没睡吗?”陆臻朦胧睁眼。
原来,爱情是不需要猜忌的,原来爱情可以如此坦白,没有一点算计,不必去考虑输赢、对错与值不值得,只有赤|裸裸的两颗真心。是陆臻用他绝顶无畏的勇气教会他这些,甚至连陆臻自己没有意识到,在这段爱情里是谁教会了谁。
“雕虫小技而已。”白水若无其事地领了这声称赞,把文件理好推给夏明朗:“虽然我们之间的一切治疗都基于口头沟通,二位也不能真的签字认可什么,但我还是需要整理一份诊疗记录发给联络人。这是全文,请先过目。”
就这样,夏明朗在那间阴暗的囚室里反复不断地溺水,醒来,再溺水……窒息、昏眩、心跳仿佛要停止一般的痛苦与身体失控的无力感一次又一次无休无止,夏明朗庆幸自己关于水的回忆里覆盖了些许陆臻的脸,要不然他绝对坚持不下来。
来自肉体上的折磨让他痛不欲生,而映刻在脑海中的画面是如此甘美。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那睁开眼时,有如炼狱的地方才是梦吧,当闭上眼睛,那个有陆臻的地方才是现实。
夏明朗挑眉看了一眼,无比怜爱地抚了抚陆臻的头发:“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嫌他了吧?”
夏明朗知道这么干一定会有隐患,可是在当时他别无选择,甚至在戒毒期他也下意识地这么做了,由此带来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恍惚。
“傻小子。”夏明朗虽然不解,却也笑了起来,揉一揉陆臻头发:“哎,你说,这一千五的房子咱还没住出味儿来,就要走了,真是亏得慌。”
尽管天色还早,陆臻还是很快睡着了,方才那一次纵情多少消耗了他的体力。窗外星光灿烂月华如水,天花板上倒映着窗外的水波,让人感觉就像是身在海底。
夏明朗却蓦然闭上眼睛:“别诱惑我,宝贝儿。”
直到遇见陆臻。
夏明朗有些戏谑似地按住陆臻光润的嘴唇:“你看你?就你这样儿还争什么上下左右的名分?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房,在老子面前摆什么谱?”
“这是经过一定灭活处理的病原菌,你的肩伤虽然已经拆线了,但最近一直剧烈运动,并没有很好愈合。所以……”白水把盒子推到夏明朗手边:“在需要的时候,你可以把它加水融解,然后注射到伤口里,就能制造一次严重感染,这个病菌可以容易的被常用抗生素杀死,也不会产生什么后遗症。如果有医生配合你,你至少可以得到半个月的休养时间。”
夏明朗的眉头皱了皱,已经很多次了。他的自信一向都建立在他无与伦比的理智与自控力上,那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搞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感觉,简直烂透了。
“哎,没办法,我们陆家的男人就这门风,房产都得写在媳妇儿名下。”陆臻笑眯眯地摸着下巴。
“上海人怎么了?”
否则你又怎么会知道谁是你最好的爱人,什么是最动人的歌谣?
夏明朗困惑了一阵才明白过来他在干嘛,随后,轻柔的摇篮曲调悠扬地哼起,有些粘滞的沙哑,仿佛哼唱者已然睡去了,呢喃如梦呓一般飘渺而缠绵。夏明朗一直知道陆臻唱歌很好听,却从来不知道能好听成这样……这一生,他所有听过的乐曲都不如此刻动人。
来吧,做点不相干的快乐的事,把前路阴影放到一边去,今朝有酒就今朝先醉。
陆臻的表情马上扭曲起来,夏明朗哈哈大笑,随手揉乱了陆臻的头发。似乎有点什么地方不对……陆臻愤愤不平地戳着枕头,仿佛比起前路渺渺,夏明朗居然坐在床边拒绝他,这个问题才更要人命。
夏明朗帮陆臻整理好衣服,把人拉进怀里:“我最近情绪不稳定,不想再弄伤你。”
“没这么快就能好吧?”陆臻有些迟疑。
“你想让我欠你一次?”夏明朗舔了舔下唇,带着兴味十足的眼神。
夏明朗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指,他清楚地知道这双手的能力,这是一双切金断玉轻易就能让人丧命的手。
夏明朗挑起眉毛,陆臻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刚刚退开一步就被按到墙上,火热的双唇随即堵上来,吞下他所有的呼吸,舌头扫过口腔内的每一寸,这是标志着夏明朗风格的吻,有力而直接!陆臻忍不住挑动舌头回应,可是还未愈合的伤口让他无法灵活地施展,只是轻轻一挑,疼痛就让他捏紧了手指。
“怎么了?”陆臻莫名其妙。
“在绝大部分的医疗实践中,催眠的主要作用在于安抚患者的情绪。”白水气定神闲地解释着:“甚至有时候在大型手术之前,麻醉师都会利用相关药物帮助患者放松,我们称之为预麻醉。”
可要命的是这位公子假做真时真亦假,你觉得他说话句句有深意,可细究起来,还真没有一句是谎言;你明知道他给你一分恩惠是要换你一分情谊,将来总有个地方会让他算计到,你仍然觉得欠了他的;你坚信这小子没那么简单,可回头想想,却找不到凭据……
陆臻刹时间明白了他的违和感来自何方:白水你是个医生耶!你这么会对这种事儿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的?你他妈简直像个特工!
可能,人活着就是要处理这么多的问题,就是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狗屁倒灶的烂事儿,就是没有一条通天的大道,就是要砍过一路荆棘才能到达彼岸。
“不至于的吧?”陆臻反手握住夏明朗的手腕。
当陆臻从云头落地,喘息未定间正看到夏明朗低头擦拭唇边的白浊液体。陆臻探出食指在夏明朗嘴角一划,轻轻点到自己的下唇上。
夏明朗盯着白水看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把纸页翻到最初一行,重头开始。房间里很安静,除了秒针滴滴嗒嗒飞奔的声音就只剩下翻动纸页时的沙沙细响。陆臻阅读快速,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你难道会被罚钱?”陆臻一阵惊讶。
陆臻一想也对,脸皮这种东西,夏氏辞典里是从来不存在的,怎会是这种纸老虎能吓住的?
陆臻只觉一阵恶寒,十分无语。倒是夏明朗慢慢伸出手去,把那三支小管子倒进掌心,嘿嘿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最擅长制造医疗事故。”
夏明朗自眼角的余光中看到陆臻微微点头,心中不愤:妈的,还真是隔行如隔山,他们畏之如虎的一个东西,居然也有人拿来当药吃。不过……
这就是爱情,难道不是吗?
因为他是夏明朗,这个世界上最牛b的学习者,他总是飞快地学会,然后飞快地超越你,就好像他本来就站在前方等你。
“睡吧。”陆臻听到背后有人沉沉说道。
说起来有些可笑,夏明朗总觉得他的爱情是从三十岁以后遇到这个人才开始的。早年看着小说或者电视里那些人赌咒发誓,说什么这一生只爱你,以前那些全是浮云。夏明朗都很不屑一顾,这叫什么屁话,亲都亲过睡都睡过,这也能不算数?这根本就是些不负责任的自欺欺人嘛!
夏明朗与陆臻对视一眼,慢条斯理地把文件收拢起来,轻轻敲击着桌面:“白医生,你也知道像我这种人出门在外,是随时要跟上面联系的,你那当子事儿,兄弟嘴快……”
“没事儿,反正我也就这么一说,房本儿上写着我妈的名字呢,你要真想过户吧,我觉着还有点麻烦。”陆臻忽然生出一丝神往:“你说要是你和我妈的名字写在一张房产证上,那该是个什么情景啊?”
“是啊,所以我的帐号要遭殃了。”白水露出苦色。
陆臻陡然感觉出一股压迫力,眼前这位白面小哥周身洋溢着“你不仁,但我不会对你不义”的气场,再配上他严肃的表情与义正辞严的语句,真是压得人有理也要愧三分。陆臻正盘算着怎么从逻辑与事实的角度出发寻找击杀点,夏明朗已经懒洋洋地开口:“你想要什么?”
夏明朗一直都是以认真爱过生命里的每一个姑娘而感到骄傲的,是的,他讨好她们,取悦她们,让她们欢笑,为她们打架,与她们亲吻、做|爱、争吵、分手……
仅是如此也就算了,戳破一纸画皮,大笑而过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