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死神的执照(8)
“谢谢将军。”陆臻喜出望外。
“海默跟我说了当时的情况,你们队长心胸很大,你要向他学习……”
陆臻不自觉地在想象,如果此刻,夏明朗醒着,会是怎样的神情,可想了半天都不得要领。眼前却渐渐浮出一抹懒洋洋的笑,温柔而狡黠的,是沧海奔流以后,浮华散尽的从容。
不对不对,队长已经安全了!
陆臻急得大汗淋漓,挣扎着要从这噩梦里爬起来,可眼皮子像是粘在了一起,怎么都睁不开。陆臻拼尽了全身力气用力一睁,一束光线打进他的眼底,居然真的醒了……
“所以这是个秘密,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会是,不应该知道的人,没机会说三道四。”聂卓以一种“年轻人,你还太嫩”的眼神看过来。
“我没事。”陆臻笑道。
“将军,您别这么说……”
朦胧中又觉得自己丢了什么,转身一遍一遍地找,身边全是混沌的颜色,灰灰暗暗的,忽然间好像又明白了过来……
陆臻自觉有些委屈,眼巴巴地看着,再一次朦胧睡去。
“还好。”陆臻想了想,还是坐起。护士过来帮他摇起床,又垫了一个枕头在他背后。
“能下来了吗?”潘医生想了想,说了一句重的:“耽误了帮他看病,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可是队长呢?
医生抬起头,很严肃样子:“手术很成功,但感染很严重,所以还需要再观察。”
陆臻刚一点头,这哥们儿就怒了:“你跟他比?那可是鬼门关上爬过来的,全身感染又失血,差点就重症脓毒了。”
“嗯。”陆臻猛点头。
陆臻感觉很奇怪,即使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夏明朗看起来仍然是有力的,那种粗狂的生命力,像他的体温一样张扬着棱角,从他身体的每一寸生长出来。曾经以为的脆弱简直就是种假相,他就像远古的战神一样,自血色黄沙中站起,甩一甩剑尖的残血,抓一片云彩擦拭宝剑,脸上满是不经意的笑,闭目只是为了沉睡。
“为什么?”陆臻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什么惊讶的意思。
“不清楚,他现在不能打催醒药,得靠他自己醒。”
“嗯。”陆臻知道现在什么都不必问,你只能选择信任。
“哎,你这人。”潘医生用力挣了挣,居然纹丝不动,手指就像是焊在了陆臻掌心里,不由得心里生出一些怯意:“哎,你要看也下来看,别摔了。”
“听说你昨天东窜西跳,搞得医生们不得安宁。”
“现在……还行吧,要看他体质了。”
陆臻不太记得前一天晚上是什么时候又被赶到床上去睡,只是合上眼,又是一番梦境与现实的交错,铺天盖地的硝烟味再一次将他吞没。太阳穴里抽搐着疼痛,一半身体渴望着休息,而另一半则固执得不肯睡去。神经回路里因为之前高速的运转积攒下的兴奋性递质还未耗尽。
聂卓摊了摊手,看向陆臻:“那就没办法了。”
“为什么?”
“那当然不!”陆臻没敢说我其实真心这么指望过。
陆臻微微点了点头,敏锐地看到医生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潘豪二字。他已经习惯了医生们那种说一句吞半句,什么边角余地都要留全的说话风格。只是既然手术成功,那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吧,陆臻站在人群之后,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所以现在你和夏明朗的伤都很重,需要尽快送到国外治疗。”聂卓看向夏明朗:“等他情况稳定下来就走,我会安排。”
“伤亡呢?”陆臻马上问道。
夏明朗的手术持续了很久,陆臻在没有外加药物的情况下还是顶不住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实,梦里一直有战火硝烟与天光掠影。忽然听到砰得一声门响,陆臻从梦中惊醒,便看着一大队人涌了进来。医疗船毕竟空间狭小,夏明朗插了一身的管子,林林总总的仪器把整个双人病房挤得满满当当。
陆臻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尖温柔地抚过夏明朗的脚背,高烧中的皮肤柔软之极,烫得好像要融化一样。陆臻好像触了电似地握拳,左右望了望,心跳得打鼓。大家都很忙,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陆臻小小声吁了一口气,从耳根处一点点红起来。
“他没事,身体这么好,什么都能挺过来。”
“好消息就是,南珈已经打完了,还是我们的。”
“好的吧。”陆臻无奈。
“没事的,去休息吧。”
“您就让我站在这儿吧。”陆臻极诚恳地哀求着,眼泪汪汪的。
聂卓瞪了陆臻一眼:“你一个带话的,帮他客气什么?”
——完——
不一会儿,聂卓走过来,在陆臻床边坐下,温和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陆臻听声音以为是潘医生,起身一看才发现聂卓已经到了。着一身戎装,微皱着眉头在听医生报告病情,自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他坐起来,抬手往下按一按,示意他躺下。
“所以……”
“哎呀,还有一个好消息,差点忘了。”聂卓扬起眉毛:“目前初步决定,给你们一个集体一等功。所有前线牺牲的战士追授荣誉称号,夏明朗,你,还有重伤的战士都是一等功。剩下二、三等功人太多了……陆臻同志,领导在说好消息的时候,别这么愁眉苦脸的。”
到午夜时分,夏明朗的体温忽然彪到40度,护士催促着医生,脚步声纷至沓来。一通检查下来看不出更多问题,只能扒了衣裤用酒精强行降温。陆臻坐立不安,不停问东问西。终于有人嫌他碍手碍脚,在夏明朗床尾给划了个圈,示意:站那儿去吧!
陆臻微微点头:“我懂。”
“伤亡,还可以吧,交换比很高!”
“你这孩子。”潘医生哭笑不得。
“没事。”潘医生从陆臻的床下抽出病历来看,一边看一边摇头:“快躺下躺下。还没事儿,这上下都缝了几十针了……还没事。”
“啊……”陆臻脸上一红。
陆臻感觉到有一只手按上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潘医生。
“他什么时候能醒?”陆臻问道。
全密封的舱室里看不到天光,白天黑夜也就没了分别。
陆臻恍悟,没有再问,只是蜷曲着身子,侧身看向另一边。那些全副武装到牙齿的医生们推着各种医疗仪器来了又去,好像在对一个山头冲锋,一拔又一拔。陆臻渐渐有些恍惚,只觉得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抢回来一只脆弱无比的蛋,途中险些砸了,让他差点儿毙了自己;现在把蛋运到巢里了,一群大白鹅扑上去,把他踹到了一边。
队长呢?
在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完完整整的整个夏明朗,陆臻乖乖过去站好,心里终于安分下来。医生们在忙忙碌碌地核查各种数据,像密码一样,写在长长的病程记录上。
陆臻翻过身,第一眼便看到夏明朗沉睡的侧脸,顿时心头大定。
陆臻心里吓了一跳,正想说别!
陆臻连忙闭嘴。
陆臻感觉有种光芒让他退后了一步,聂卓的背影有如刀削,敬毕时一挥手,肩上金星闪耀。而夏明朗仍旧沉睡着,所有闪烁的金光在他面前化为沉水……平静的流淌。
陆臻从床跳下来,随便挑了个看起来老成些的医生问道:“我们队长怎么样了?”
“那我们呢?”陆臻敏锐地听出了异样。
潘医生愣了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这孩子……行行,你就站这儿吧。”
潘医生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身体情况不允许。”
“那现在呢?”陆臻大惊。
“我还当什么大事儿呢。”聂卓叹气:“相关情况,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报告里我当然会写清楚,你不会指望我就地儿给你瞒了吧?”
潘医生已经苦笑着答道:“我们船上只有无菌监护是单间儿。”
“我们队长……毒嗯,他的药物依赖问题,以后……”陆臻低声问道。
英雄本色。
陆臻看着护士用脱脂棉沾了酒精一层一层往夏明朗光裸的皮肤上擦拭,亮晶晶的,闪着细腻的光泽,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纹理,雪白的绷带勒住古铜色的皮肤,边缘透出些些血色。
“算了算了……”聂卓挥手:“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的?跟巴利维拼命的那股劲儿哪去了?说吧,在顾虑点什么,就你我现在这个交情,还交不了底吗?”
“放心了?高兴了?”聂卓眯起眼,整了整衣角站起,迈出两步,站到夏明朗床前。陆臻心中一动,从床上溜下来,站到聂卓身边。
“老潘啊!”聂卓转过脸:“我这么重要的战士你也不给安排个单间儿?”
“你……”聂卓停顿了好一阵:“你和夏明朗现在……不适合继续留在喀苏尼亚。”
“哟,醒了。”
陆臻顾不上理他,只是在人头攒动中寻找夏明朗。终于有人听到这边的嘈杂回身查看,陆臻自缝隙中看到夏明朗紧闭的双眸,半透明的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半张脸,让他看起来分外脆弱。
“我真没事,你们针脚太密了。”陆臻在床边坐下:“跟他比差远了。”
“哎,你怎么起来了。”潘医生刚刚意识到陆臻也是个病人。
“现在是喀苏尼亚局势最微妙的时候,瓜田李下,不管什么原因,得避个嫌疑。”聂卓按住陆臻的肩膀:“这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国内国外都有会说闲话的,万一有什么……站着说话的人,腰是最不疼了。”
聂卓身为主官,自然首先从战略意义上思考问题,然而陆臻却在心底沉下去,毕竟再高的交换比也意味着牺牲。
陆臻微笑:“我睡不着。”
“他?”潘医生指了指夏明朗。
“没事儿,这样好。”陆臻由衷地。
虽然夏明朗的体质绝对是经得起考验的,但陆臻倒底还是放不下心,索性站到床上去看,唬得潘医生连同之前负责看护他的护士一起过来拉人。陆臻一手撑住天花板,另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那两人的手指:“我就看一眼,你就让我看一眼。”
聂卓抬起手,很端正地敬上一礼。
陆臻愣住,下意识扯出一个笑。
这话音还没落,陆臻已经呈挺尸状躺在了床上:“你们都别管我,我没事儿,真没事儿!”
“先说好消息吧,省得你这一脸苦瓜相,看着就烦。”聂卓一顿:“你的习惯是先听好的,还是听坏的来着?”
“但是,夏明朗这一次,连同你这一次,整个行动都是绝密。”聂卓一笑:“再过三十年解密。”
“我没机会等他醒了,回头老潘会给你一针,你也得睡着上飞机。以后有得是机会聚,回北京我再请你们喝酒。”聂卓把帽子戴正,从领口到衣角又理了一次军容:“帮我带句话给他,我聂卓一生佩服的人不多,他夏明朗算一个。有勇有谋,知进知退,且以家国为念,我军之幸。”
医生与护士一个个退出去,不多时,聂卓的副官帮他们带上了舱门。陆臻知道聂卓有话要说,把腰杆又挺了一挺,尽可能坦然地看向他。
“我现在不能给你看简报,回头细说。昨天晚上空降兵就已经进场了,没什么意外的话,办办交接,熟悉个业务,最多再有十天,陈默他们就可以回家了。”聂卓像是看穿了陆臻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