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并肩(13)
“妈的。”陆臻轻轻骂了一句,笑了。
海洛因的学名是二乙酰吗啡,但真正在人体内发挥作用的仍然是吗啡,一母同胞。
“夏明朗,我得跟你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在家里等你了!”陆臻连后牙槽都快咬碎了:“我得跟你说清楚,我以后再也不会那么懂事儿的在家里等你了。”
这会儿没有锡纸没有称,最要命的是不知道纯度,在陆臻这个级别的外行人尝起来,四号海洛因都是一个味儿,90纯和60纯也没什么分别。陆臻想了一会儿,抽出急救包打开,他还有两针吗啡,不如先拿来顶顶,等药效过去的时候,夏明朗吃下去那点东西应该也能派上用场了。
“那当然。”陆臻低头看着夏明朗的眼睛:“好点儿了吗?”
陆臻想起何确大队长曾经对他说,你永远都不能跟毒瘾发作的人讲理智,他们连亲娘老子都不认识。夏明朗还知道控制自己,这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了他上瘾还没有很深。
“他们在列队,分区封锁。”夏明朗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军营说道。
这是个谨慎的机会主义者,起初淹没在人海,最后当前浪死在沙滩上,剩下了他。
“我是不是有点傻?我其实应该带着你一起的。”
“你在哪儿。”
陆臻终于明白了夏明朗为什么见面就向他要了一针吗啡。
“怎么会?”陆臻一惊,没听到警报也没人在搜索,没有一点已经暴露的迹象啊。
他真觉得自己已经到顶了,这个时代这个中国发生不了大规模战争,他没有机会更好了。他已经指挥出了人生最巅峰的战斗,完美无缺。
夏明朗瞳孔收缩,贴着陆臻耳边轻声道:“巴利维。”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真聪明,狙击手必须呆在高处,可大白天的一开枪就会暴露,所以对于一个出色的狙击手来说,随时关心退路是一种直觉,你不能把队友掩护出去了,你自己却折在了里面。
陆臻在夏明朗身边跪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夏明朗下巴上的胡渣长出了不少,青郁郁地,看起来很憔悴。有时候再多的争吵都无法解决问题,再多的沟通都词不达意,因为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陆臻感觉夏明朗平静了一些,他收紧手臂,慢慢说道:“知道吗?拜耳公司曾经认为海洛因是比阿司匹林还要安全的药物,他们给这玩意儿起了个漂亮名字,说它是英雄式的发明,在公共药房里卖了很多年。”
“还有这事儿?”夏明朗含糊说道。
“咱俩可不能同时被俘。”
陆臻感觉自己也傻透了。妈的!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活着是多么真实纯粹的事,却在自己最爱最信任的人面前都不能坦白?夏明朗总想在他面前保持一个无敌超人的形象,他总想在夏明朗面前撑出一个无敌理智的形象。他们都在拼命地长,拼命较着劲儿,他们就像两棵疯长的树,为了能比对方长得高点儿,连自己的树皮被抻着都不顾了。
“他们居然这样对你。”陆臻咬牙切齿。
“嗯,因为那时候的欧洲人只是在吃它,而且吃得很少。口服海洛因要很久才能到脑,发作很慢,效果也不明显。”
有一阵子夏明朗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应该怎样去爱他了,怎样跟上陆臻的脚步。他的进步那么快,像在飞一样。虽然陆臻一直说要保护他,要照顾他,要这样,要那样……但是夏明朗知道陆臻喜欢什么。
地牢里塞着五个死人,这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巴利维的军事管理再混乱,也不可能永远不发现这个事儿。
陆臻喜欢可以仰望的男人。
陆臻没吭声,不想承认这话说得有理。
但是……如果再晚一些时候过来会怎么样?
“我怕我忍不住。”夏明朗咧嘴笑:“一个……意志薄弱就把药嚼了,就顾不上你了。”
当陆臻站在一楼的时候,往上看全是牛人,可现在他已经一步一步地接近楼顶,他还在往上看……
因为相爱,我们变成了现在这样子。当我终于长成了站在你身边的另一棵树,让我们继续学习如何彼此缠绕吧。
巴利维在南方被称为沉默的鬣狗,当年,身为政府军大员起兵造反的人是他,反对雷特北伐的人是他,支持雷特南下的人是他,最后退守朱旺,不战亦不降的人还是他。
那天,站在楼顶上,夏明朗看着陆臻从天上飞下来,像一个天使,纯白的降落伞在他身后飘浮。那个瞬间,他抓住陆臻的手腕痛哭,百味杂陈。
那些人性的自私,懦弱,虚荣在蒙蔽我们的双眼,然而,在电光石火间刹那的顿悟,让你在对方眼中看到彼此的灵魂!
陆臻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废话!”
这样的目光还能持续多久?
夏明朗还在发抖,只是幅度小了一些,陆臻轻拍夏明朗的手背找到血管。看着针管里的液体渐渐消失,他的手指很稳定,虽然心里紧张得要命。
当他站在楼顶,看着脚下的世界,陆臻那样微笑着,看着他,眼神充满了迷恋与崇拜。
包围圈还没合缝,巴利维把网散得很大,从军营的最外围开始,一层层封锁,等到他收网的时候,那真是连只苍蝇都躲不过去。
“只能打出去了。”夏明朗从背后抱住陆臻,灼热的舌头从陆臻的太阳穴舔到耳根处。
夏明朗吐出手指:“那怎么办。”
“队长,我觉得……好像不太对。”是方进的声音,有些迟疑的。
让你这双眼睛永远只停留在我身上?
竭尽所能,把所有的心血、才华、精力、能力……全部释放出来,然后仿佛漫不经心地捧到他面前,只希望他会喜欢。
“还行。”夏明朗转了转眼珠,他说得很艰难,拳头紧握,每一块肌肉都绷起。
每一次,当陆臻用痴迷的目光崇拜地看着他,夏明朗都能感觉到压力。
“他们在我面前,把一个人扔到了水泥搅拌机里。”夏明朗的声音有些飘忽:“我那时候就在想,那要是你,我就完了……下次出门还是得揣点药在身上。”
“是谁他妈发明把这玩意儿往血管里打的?”夏明朗忽然问道。
然后呢?我还能再做些什么?
“呆着别动。”夏明朗说道:“徐知着,报告方位。”
对于某一类人来说,被俘是最大的英勇,这是寻常人无法理解的勇气,因为在寻常人的生活中,不存在需要这种勇气的时刻。深入敌后的谍报人员总是随身带毒药,那不是因为忠诚,而是恐惧。
“队长,我已经出来了,十五分钟后直升机到,我在上面控场。”
“乖!”夏明朗吮住陆臻的耳垂。
“妈的,不睡觉啦?”陆臻犯起了愁。
陆臻胃里翻搅得厉害,一团一团地往上顶:“你是故意的?不带毒?”
夏明朗躺在地上,仰面看着。他忽然觉得那个燃烧着火焰的少年其实还没有死去,他的灵魂被大火烧掉了一些,那些最轻最浮躁的部分,换上了铁做的筋骨。但他仍然活着,流着鲜嫩的血,肌肤如玉,每一个细胞都是有弹性的,活泼泼的欲望与生命。
夏明朗好像虚脱似地躺下去,他的诱惑之源已经被摧毁,他终于不用跟自己的欲望对抗了。
夏明朗与陆臻各自探出一只眼睛往外看,军营里还是乱糟糟的,完全看不出有收工的意思。
几辆车列队开进这间大院,一个矮胖子踢车门跳下来,怒气冲天地往楼里走。
陆臻的视线落到那摊白花花的雪花粉末儿上,很多人以为吸毒很简单,看电视电影里演的,用刀尖划开一大包白粉,挑一撮出来用自来水搅搅就可以往血管里打。但其实吸毒也是个技术活,给新手楞头青塞一包高纯白粉,回头十之八九就得毒死在自家床上。
人生是个舞台,你在台前跳舞,在台后磨练,而那个人是你的观众,导演,舞伴……那么多的角色,要怎样平衡才好呢?
“算是手下留情了。”夏明朗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没有抽筋剥皮,没给你切手断脚,算不错了。”
陆臻轻声笑了:“你放心,到时候我先把你干掉,回头再去找你。”
陆臻眼前一亮,喝道:“动手!”
夏明朗扶住陆臻慢慢站起来,他的精神好了很多,当然,吗啡是最强力的镇痛剂与安抚剂,又是海洛因同类药,连打两针,总得起点效果。天已经开始亮了,远处的云层破出光线,河边洇染着雾气。
那就,只能让自己飞起来了!
陆臻在夏明朗指点下也马上看出了端倪,他并非真的不懂,只是刚才没往这方面细想,只觉得外面人太多,分布得让人极为不舒服,要混出去好难。现在调整思路看过去,果然……他妈的!
“不对,他们已经发现了。”
“都他妈拉出去毙了。”夏明朗嘶声道。
方进报出事先规划好的坐标,陆臻帮夏明朗指了出来。随即明白了方进为什么会感觉不对,因为就快封锁到他那儿了。
然后呢?我还能做什么?
陆臻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一点一滴地变成冰,后怕。他放开夏明朗,一脚把地上那些刺目的雪花末子踢得四散飞溅,然后踩上去用力搓动,极细的粉末混到尘土里,消失了。
“嗯。”
陆臻想了想:“美国佬。”他依稀记得海洛因注射是在美国先流行起来的,那个时候,每家美国医院里都塞满了瘾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