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麒麟麒麟（5）
“还不错。”
陆臻预感到他会接收到一个四六不着的回答，但是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的四六不着，徐知着下死劲攒着他的手臂，但其实不必这么担心，因为他已经被夏明朗给震惊了。于极限之处最冷静，这是陆臻最大的优点，当一件事用常理不能说明的时候，他会退回来重新思考。
严正严大人正站在窗边喝茶，听到夏明朗溜边进来交报告，转身冲他勾了勾手指，夏明朗不敢怠慢，马上走到他跟前去，严正一把按着夏明朗的脖子把他揿到窗玻璃上：“你小子一下给我赶走这么多人！！”
“哪里跌倒的，就在哪里爬起来。”
夏明朗凑过去看：“独，记录显示，他所有的训练都自己进行，不跟任何人一组，而且，他对自己的安排也不好，纯粹吃老本。”
为方便理解简单介绍一下麒麟的整个建制机构设置：
“至于吗？我怎么着他们啦？你看真要这么不懂事的，那就更不能要了！您说是不？”
“你……”徐知着反应过来：“你还要考？”
严正一路看下去，连续又问了几个，夏明朗一一作答，条理分明。翻到陆臻的时候严正倒是愣了一下，笑道：“法外开恩？”
“你就不怕被人记恨！”
郑楷不理他，径直把车开到行政大楼：“头儿还等着你去交报告呢。”
“勾红的留下，拿到黄牌的走人。”陈默字字清晰，队列顿时里一片哗然。
一个支援中队：电子信息技术，全局通信联络。
“57个。”
“也不算吧！枪法好，意识和灵活度都是一流的，体能上也还有潜力，我觉得可以再给他个机会。”
一个总部中队：大队长，政委，参谋，机要秘书，行政办公机构，警卫，勤务员。
“那我明明是第43名，可为什么得到的是黄牌？”
一个后勤支队：食品，药品，枪械武器，军备，车辆运输，医院。
夏明朗打断他：“因为我高兴！”
“人多烧的！你呀……我就是对你太好了！你看人老王，就不像你这么浪费！”严正狠狠地瞪他一眼。
严正松开手，怒气冲冲：“行了，都赶走吧，赶走吧，老子再也不给你去找人了！”
严正敲了敲桌子郑重其事地问道：“对于陆臻这个人，你怎么看？”
陆臻摇了摇头，把那些片断摇出去，他还年青，如果真的是浪费他也浪费得起。离开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失败，在未赴全力之前就承认失败，退缩并不再回头，这会成为他人生的污点，很可能，是一生的悔恨。
“明朗，”严正的声音变缓，语重心长，“知道你的缺点在哪里吗？”
夏明朗笑起来：“您还真拿他当个宝。”
“行了，”陆臻伸手过去拍他肩膀，“兄弟，好好干，明年，等着我。”
“你给我说句实话，这批人里，有多少能留下来？”严正根本不接他这茬。
陆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事实上他对这个沉默寡言的教官颇有好感，陈默算是这鬼地方里唯一还算正常的人。
徐知着瞠目，被他闹了个大红脸。
“听这声气，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啊！”夏明朗转过头。
陆臻却微笑，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的！”
“一直在面试，只是你不知道。”夏明朗衔着烟，说话的声音便有点含糊不清：“打勾的站右边，黄牌在左边，重新整队！”
“你……”
“这个，体能测得不错啊，为什么不要？差在哪里？”严正指着一行目录问到。
夏明朗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转过身指着郑楷，笑容有些无奈。
夏明朗笑了笑，慢慢走开，上车前回头扫了一眼：“别以为留下来就万事大吉了，这才刚刚开始。”
“哎，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徐知着急了：“我觉得你其实就没必要来这块儿，你说，你到这儿来，你图什么？你留在海军那边，将来进机关升得一准比这儿快，怎么说那边人器重你。你就不应该再为这事浪费时间。”
“是。”夏明朗毫不避讳。
陈默想了想：“你不一定会被淘汰，结果还没有出来。”
严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气：“如果实在留不下来，踢给我，咱留下他给老王的信息中队，反正别便宜了外人。”
“我认为这不是理由！我今年二十四岁，另外，我一直相信这世界是公平的，至少我不会像您这样自甘堕落。”陆臻把军姿拔到最直，昂首挺胸地站立，像一杆修竹。
夏明朗咕哝了一声，没有反对。
“报告！”马上有人提出质疑：“请问一共有多少人可以留下？”
严正把文件合上拍在夏明朗胸口：“无论如何，把人留下。”
“下次下次……”夏明朗不耐烦地指挥郑楷开车。
二中队
两个行动中队：一中队
“硬伤很多，太过幻想，基本没有实际运用的前景。”就算是知道自家老大对这东西有好感，夏明朗批评的时候也从不客气，而且他也不相信，那些一眼就可洞穿的缺漏严正会看不出来。
陆臻清了清嗓子有点艰难：“我的体能测试是76位，但是……”
（机构设置部分参考美国海豹突击队，建制级别与目前中国现行的制度略有差别，以示区分）
建制级别为：大队（师级，上校/大校）—>中队（团级，中校/上校）—>支队（营级，少校/中校）—>分队（连级，上尉/少校）
陆臻顺着查找自己的成绩，他排在第76位，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可是名字旁边有个红勾，这又代表了什么？？
“哎，你不下去说点儿什么？”郑楷拿胳膊肘捅他。
严正无奈地瞪他一眼，拿起桌上的报告一页页翻看。
徐知着无奈，缩回去冲头上的泡沫。
“什么感觉？”
夏明朗闷闷地下车，郑楷趴在车窗上招呼他：“队长，晚上有空去我屋里喝酒啊，老家捎了点花生来。”
“走吧！”郑楷发动车子。
“看了。”
“你先说。”陈默习惯于先听对方开口。
陆臻咬牙，腮边的咬肌绷起。
夏明朗不肯接，沉默地对峙。
——
方进领着一群人向左，陈默领着一群人往右，就此分道扬镳。陆臻没敢回头，他总觉得背后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在看自己，可是刚刚与夏明朗对视的那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要坚持，因为那轻易可见的不屑一顾，让他急不可待地想让夏明朗看看什么叫军人的尊严。
一个飞行分队：飞行器支持，支援上统一管理。
陆臻指指花洒：“时间快到了。”
“你太缺乏想象力。”
郑楷无奈，发动汽车离开。
夏明朗背着手踱过去，若有所思，戳着陆臻的胸口：“不想留下可以滚，不过，我忽然很好奇，想看看你能怎么给我一个公平。”
陆臻抽紧背包绳打上最后一个结，心里居然还有点酸楚，不过半个月，这段日子已经在他生命里留下了痕迹，就像是夏明朗，不过两三个照面，那张脸已经深深地刻进他的脑海里。
“哪能啊！”
陆臻主意打定，十分平静，他甚至已经考虑好了回去怎么劝政委同意让他调去陆战队里跟训。
队列整齐划一，夏明朗好似很不情愿地被拉出来亮相，嘴里衔着烟，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陈默把成绩单交给排首，雪白的纸页像浪花一样纷翻铺开。
“舍不得？”郑楷把车子停在大门口，没有过初试的学员们正在这里等待上车。
……惋惜、遗憾，可能都有那么点，偶尔他也会听到自己心里小声地呼喊：再坚强点，留下来，让我带你们去战场，让我们共同见证麒麟的未来。可是，这声音不能被放纵出来，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如果是他的兵，如果已经成了他的兵，他一个都不想失去。
“打仗不需要想像力。”夏明朗沉声道。
洗澡的时候徐知着专门抢了与陆臻相邻的格间，大家都是当兵的人有些失落是共通的，可正是因为太了解，安慰的话便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无论说什么都让人觉得假。
夏明朗瞪了他一会儿，眉毛耷拉下来：“太伤自尊了。”
夏明朗笑嘻嘻的：“咱又不是打群架的，精兵难求啊！”
“我说兄弟，是个人都知道要扬长避短，你干吗取长补短！”徐知着到最后简直有点痛心疾首的味道。
夏明朗摸出一支烟叨进嘴里，低头笑了笑有点无奈：“其实，都挺好的。”
陈默抿起嘴，比巧言令色他说不过夏明朗，比声色俱厉他吼不过方进，吵架实在是他所有技能里最薄弱的一环。他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夏明朗，那眼神的大意是，轮到你了。
吃完饭回去，方进已经守在了门边，一声哨响：打点行装，紧急集合。
所以他只要最好的，或者说，能活下去的。因为除了他，再没有谁能在死神面前拦住那些年轻的生命！
“43是你体能测试的成绩，但你的面试分数不高。”陈默说道。
他们是军队，令行禁止是化入骨血的服从，即使心中充满了困惑。
夏明朗默然不语。
“说什么呀！”夏明朗斜他一眼，“说再多也就是个客气话。”
郑楷笑了：“咱把人折腾这么久又不要了，就算是客气一下也应该的嘛！”
郑楷顿时哑了。
徐知着是聪明人，聪明而有规划，目的明确，富于行动力，陆臻毫不怀疑这样的人会成功，然而也很难向他述说自己的理想。对于现实主义者来说，理想是奢侈而浪费的东西。
两周的时间一晃而过，最后的测试里，学员们被分为了十组，陆臻被夏明朗扔到实力最强的那一组，拼死拼活耗尽了全力冲到最后，只得一个倒数第二。陆臻站在终点线上情绪激荡，想鸣枪撕破整个天幕的平静。即使有所准备，这仍然是他生平未遇的挫败，就这样出局，他连对手的边都没碰到。
夏明朗本来是真没打算去看什么，可是出了大楼，居然看到郑楷还在车里等着，他三步并两步跳上车，一阵疑惑：“你今天很闲嘛。”
“得，别对我凶，想想怎么哄严队吧！”
夏明朗原本棱角分明的脸被挤得扁平，闷声道：“他们不太合适。”
徐知着目瞪口呆地看着陆臻走到自己身边，陆臻苦笑着冲他勾一下嘴角，莫名其妙地认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与其糊里糊涂地活，不如站着死，陆臻朗声叫了一下报告。
车开到办公楼时，夏明朗忽然一拍巴掌说：“得，反正初试数据都有也别浪费了，咱再花时间总结总结给他们寄过去吧，也让他们明白自己差在哪儿了，这对以后的成长进步也有帮助，就算是没白来折腾这么一回。”
“他的毕业论文你看了吗？”
刚才吃饭时徐知着还不停地劝他别犯傻，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他进入基地那是华山一条道的选择，这里有他想要的，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一切。可是陆臻不一样，他还有别的道路可以走，那些路一样的风光耀眼，没必要在一条路上死磕。
“你们什么时候有过面试？”那人终于忍不住大吼。
“你呀……”郑楷忍不住大笑。
有人在休息，有人慢走放松，陆臻就这样直愣愣地站着，陈默皱起眉朝他走过去：这样很容易抽筋。
结果并没有很快地出来，像往常一样他们被人领去洗澡吃饭，一路上有列队成行的基地正式官兵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陆臻有些消沉并且愤怒，这里的每个人都当他们是透明，而他居然也就真的如此仿佛透明了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要离开，这是他不可忍受的失败。
夏明朗哭笑不得：“头儿，您至于吗？”
夏明朗连忙把搁窗台上的茶杯递过去给他：“头儿，我这儿和他们又不是一个性质。那什么，明天就月底了，您先消消气，要不然回家去，嫂子看着又得担心了。”
夏明朗呲牙：“明早上跟我一起出操。”
“哥，”夏明朗讨好地凑过去，“这事儿就交给您了，您也知道，小弟最近很忙的！”
“我就是觉得没什么可以担心的，所以特别担心你。”严正抬眼看看他，在文件上签完名：“归档吧。”
郑楷马上苦了脸：“不是有方进了吗？这种事别老拉着我行不行啊，我求你了我这人心软看不得那堆粉|嫩小团子拧巴，祁队在的时候就折腾我，我一把老骨头了，我又不是你，心狠手辣的……”
夏明朗爬上车，郑楷趴在方向盘上闷笑，夏明朗一时郁闷：“笑什么笑？”
“请问下次的选拔时间是什么时候？”陆臻问道。
夏明朗笑道：“头儿，您担心我？没必要吧。”
“报告教官！”
全基地军人职业化，没有义务兵，最基本的是士官与少尉。
“那么，公平呢？”
“您的意思是，这个地方的规则是由您的喜好来决定吗？”陆臻言语平静，徐知着有些意外，松开了手。
夏明朗转过眼来看他，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公平？”夏明朗笑起来：“你几岁了啊，这世界有什么是公平？当一粒子弹穿透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去问问它，为什么选了你，不是别人？”
“打仗、死人，这么现实的事情不需要想像力，你说得没错。陆臻很幼稚，新人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所以他敢想，可能一百条错了九十九条，但是中了一条，就是个进步。而你与我，知道得太多，顾虑太多，太多禁锢。尤其是你，明朗，你走得太快了，你还不到三十，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根本没你想得这么多。”
陆臻见他不停地往自己身上瞄，终于忍不住慢吞吞地说道：“小徐同志啊，哥们我知道自己身材好，你也不能老盯着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