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丫头
这话一出,不但黄莺喜极而泣,连狐七也跟着高兴起来,笑道:“真的?维可大哥做官了?太好了!那我以后就不用担心啦!”
狐七还想再和她辨,忽听后面传来脚步声,两人一齐回头,却见几个侍女急急往这里走来。狐七一见是经常给自己送吃的侍女姐姐们,立即快乐地打招呼:“小花姐姐,小红姐姐,小翠姐姐!你们好哇!”
站在第四位的女子面容秀婉,但现在也是一付惊骇的模样,死死瞪着狐七,正是维可的妻子黄莺!她瞪着狐七看了半天,忽然举起手指向她,然后就冲了上来!女官们赶紧拦住她,却听她凄声叫道:“狐七!我家相公在什么地方?!你们把他骗到了什么地方?!”
“黄莺姐姐……”她低低叫了一声。
“安心还说,那女子是厉害之极的蛊师。朕就说了,她决不会是平凡女子!平凡女子哪里有那一身的气度!”惠王打断他的话,又道:“安心说要放长线钓大鱼,先捉她的手下,不愁她不上钩。唉……谁知到现在还没见到她的影子,朕真是心头发闷啊!”
途中,魏重天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问惠王狐七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却忍不住要吞下去。他问不出口,怕惠王多心。
小丫头先走过去,顺着第一个人一直走到最后一个。她个子矮,所以那些宫女即使垂头,她也能看清每个人的容貌。一圈看下来,似乎甚是满意,点了点头,后面早有侍女端了椅子上来。小丫头慢慢坐上去,清清喉咙,说道:“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惠王别院的宫女了。这里的规矩,自有女官们教诲,我就不多说。提醒你们一句,不该去的地方就别去,不该问的话也别问,安静点做事才是正经。”
小丫头很想嘲笑一通,但其实这事也顺了她的心意。她老子当年死的那样惨,都是为了保花九千这贱人。焚尸之日,她始终没出现,后来人家说花九千老早就走了,连看都没看一眼三大夫。
这真是命么?她该恨谁?是恨这个在不惑之年爱上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少女的父亲,还是恨胡乱试蛊的二夫人?她的世界已经完全乱套了,永远重复在一个圈子里,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的时间流动,她要恨谁?
众人见他开始说疯话,知他必然醉了,于是悄悄给他身边的太监做手势,扶他去后面休息。魏重天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终于还是急道:“王上!您……说的手下,难道是那小丫头?”
上三峰的人到底打什么鬼算盘?当年贡献了九姑娘去讨好桓王旗下赫赫有名的魏姓世家,最后魏姓世家败落,就把九姑娘要回来,变脸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可惜他们算错了花九千这个人,强压之下,非但没让她屈服,反倒让她跑了。小丫头的老子三大夫还为此白白赔了一条命,最后连全尸都没能保下来。
小丫头懒得和她罗唆,弹弹手指,懒洋洋说道:“哦,他是怎样的人,我自有定论,轮不到你来指点。时辰也不早了,都散了吧,各自回房。狐七,今儿你没晚饭吃,加上你在正殿胡闹,罚你两天不许出门。”
当下十个宫女一起抬头,从第一个开始报自己的名字。那女子还没说完,忽听小丫头身后传来一声怪叫!小丫头脸色登时一绿,恶狠狠回头瞪着罪魁祸首狐七,厉声道:“你又要做什么?!”
狐七和黄莺一齐回头看她,黄莺急道:“正是他!……姑娘您知道他么?”
二夫人当年信誓旦旦地说放过花九千,因为她中了三大夫的独门蛊,活不了几年,这事大师父也是默认的。眼下十年都没到,他们就开始反悔,生怕花九千和他们作对,毕竟她曾是魏重天的嫂子,两人没啥交情,但亲情还是有的。安心又是个摸不透的人。万峰会辛苦培养出的两个拔尖蛊师,却没办法把她们吃准,左右放不下心,要来牵制她们。
五月中旬,桓王发兵占领苍瑕城,惠王得知之后震怒,立即派魏重天领兵两万讨伐桓贼。经过半个多月的攻城拉锯战,六月初,苍瑕城顺利攻下,从此南崎从西到北,连着东边部分领土,近三分之二的土地,尽归惠王所有。
狐七乍见熟人的开心早已被她的厉声斥责问得消失无踪,见黄莺死死瞪着自己,眼眶几乎要裂开,神情可怕之极,她不由退了一步,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他早走了啊……”
女官们纷纷退出大殿,小丫头也慢慢走出去。忽听狐七在后面叫道:“等等!你……你刚才说是维可大哥出卖我们……这,是真的么?”
从此,朝中大臣谁也不敢把自家女眷带出来,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君王又看上谁,自己倒霉。不过,那以后,惠王似乎自己也知道过分了,收敛了许多。但惠王爱色的名号,却传遍了南崎上下。
范雪英也是个色中饿鬼,从进来后,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美人身上。惠王笑道:“范爱卿,这两个女子姿色可还不错吧?”
狐七耸耸肩膀:“你真的很像鬼八啊!连说的话都一样!”
小丫头实在懒得问她鬼八是谁,她不想和这丫头纠缠,省得脑门子又疼。她转过头去,轻轻叹道:“你啊,什么都不懂,还是个孩子呢。”
惠王哈哈大笑:“什么家眷!你也不许臣啊臣的说!今日没有君臣!来!抬起头!你若喜欢她们,就送给你如何?”
魏重天心中一惊,急道:“王上!您……”
六月十八,对魏重天来说,也是个特殊的日子。
狐七却一个劲指着第四个女子,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只是怪叫。好半天她才吐出一句比较清楚的话:“……黄……黄莺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狐七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告诉她,她的夫君是条白眼狼?还是告诉她,维可压根就没想过她们,完全地抛弃了她们?这些事情都太残酷了,黄莺肯定不会相信,还不如不说。
黄莺却“哼”了一下,转过头冷道:“这个姐姐我不敢当!狐七姑娘收回去吧!”她方才被女官们撕扯,头发衣衫凌乱,甚是狼狈,受了不少惊吓,故此还是收敛了一些,再也不敢放肆叫嚷。
远远的,狐七拖着老长的袖子和裙摆摇摇晃晃从回廊尽头走过来,一见她坐在栏杆上吹风,狐七瞪圆了眼睛,奔过来说道:“你这个小丫头!知不知道这样坐着很危险?这里是三楼!快下来!”
后来见魏家出了个魏重天,转投惠王麾下,风声水起,他们又老着脸去讨好人家,玩起老一套——送美人。可惜魏重天是个木头人,对美人半点兴趣都无,他们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让八姑娘安心跑来辅佐惠王,地位在魏重天之上,用以牵制这个人。
“黄莺姐姐,你是出来寻找维可大哥的吧?你别急,先在这里住下吧。总能……找到的。”狐七说的好像自己俨然是这里的主人似的,脸不红心不跳。
他们的野心到底大到什么地步?要名要权,有个八姑娘已经够了,可依然不足,眼下又陆续派了许多蛊师混进宫中,成帮结派。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小丫头猛然回头,正要斥责她说话不分轻重,却见她又笑:“一直都做孩子,不用长大,就没有烦恼的事情了。人长大以后,遇到的都是不开心的事情,逃都逃不过去。我可真不想长大。”
黄莺一个劲掩面哭泣,也不答她的话。狐七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正手足无措时,忽听小丫头说道:“维可……?是安明村的那个年轻男子么?”
狐七喜出望外地点头,急忙追上去,亲热地拉住她的袖子。小丫头不耐烦地甩开她的爪子,冷道:“待会你要是乱说话,就不给吃晚饭!还要打你一顿板子!”
酒过三巡,惠王面红耳热,捏着美人的肩膀叹道:“唉,真正的倾国佳人,朕始终无缘得到啊!”
狐七沉默了。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她忍不住想起鬼八的话,他说他是个祸根,迟早有一天会招来麻烦,这话竟然是真的。就算他们小心避开,也躲不过去。
本来这也没什么,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后面没有一堆女人?更何况惠王今年刚刚三十九,正值壮年,好色为人之本性。但他总是不满足,甚至在外面看到好看点的女子,都要强带回来,不管人家是否嫁人,吃喝干净之后甩手再走人。两年前,因为这个,他逼死了曹太尉的千金,惹得曹太尉含泪辞官,他又怕人家起反心,半途派人杀了了事。
小丫头不耐烦地说道:“你烦不烦?难道还要我重说一遍么?不然你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凭什么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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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事,她被上三峰的人骂得狗血淋头,二夫人怪她不该动手太急,无端招惹花九千,结果让她跑了。大师父痛斥她办事不利索,没脑子,和她那个愚蠢又满腹妇人之仁的老子一样。她憋了一肚子火气,又不敢当面发泄,只得回来变本加厉地报复在狐七身上。
范雪英还要推辞,惠王不由分说把美人塞给他,后面早就换上另两个美人,跪在旁边服侍他。众人见他随行带了那么多女子,不由都骇然。魏重天更是低头喝闷酒,话也不说。
小丫头见她那付天真模样,不知怎么的,忽然没火气了。她长长舒一口气,低声道:“我可比你大许多,今年已经三十二岁啦。”
魏重天再也听不到他说什么醉话,他耳朵里好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叫。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他竟亲手把自己的嫂子往火坑里推?!难怪惠王非要他去抓狐七,难怪抓到之后就立即派安心来接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了三天,晚上在皇家驿站休息的时候,惠王喝醉酒无意说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一般,让魏重天久久回不了神。
黄莺只是叫:“把他还给我!还给我!你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为什么要哄得他离乡背井?!安明村待你们不薄!为什么?!快把他还给我们!”
狐七才不理她的威胁,笑吟吟地跟着她们往一楼走。守门的侍女见小丫头她们来了,急忙拉开大门,狐七探头进去望,她还是第一次来一楼正殿,里面十分宽敞,奢华自是不必细表。殿中一排站着十余个年轻女子,都换上了白色绸衫,恭恭敬敬地垂首。
眼看黄莺要被女官们拖走,狐七急道:“等等!别这样!”她抓住小丫头的袖子,又道:“我以后再也不偷吃零食,也不乱穿衣服,而且也会好好梳头洗脸!所以,你别惩罚她啦!好不好?好不好?”
“维可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黄莺情急之下叫了出来,“姑娘!您一定是有误会了!他一直都是个沉默孝顺的好男子!”
谁也不知道她多恨这一切,她的时间,永远地停在原地,之后活的那么些年,如梦,一点都不真实。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遭遇了如此残忍的事情,眼睁睁看着喜欢的男子娶妻,眼睁睁看着同龄少女长大成人成家,享受相恋的幸福。她却是永远的孩子。三大夫面对她绝望的泪水,永远只有叹息,轻轻说她没福气,这是命。
人的心,到底可以深奥到什么地步呢?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变得那样快。简直就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狐七知道她在生气,只好说道:“维可大哥他……是自己要出来的。后来……”她把维可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却没提他偷钱惹得鬼八发怒的事情。说到他十天之后就离开,黄莺忍不住泪流满面,连声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他……什么都不会……让他怎样过活?”
范雪英陪笑道:“王上英伟不凡,天下女子能蒙圣眷乃是天大的福气!何发此言呢?”
狐七一个踉跄,好容易站稳身体,她却不恼,只是笑道:“还叫我黄毛丫头,你才是小丫头呢!明明还是小孩子,老喜欢作出大人的样子,和鬼八一样!”说着拉了拉小丫头耳边的琉璃串,眼睛都笑弯了。
侍女们亲热地冲她一笑,然后纷纷给小丫头行礼:“启禀姑娘,别院中新招的十名宫女在一楼正殿等候,请姑娘去说话。”
狐七大喜,抱住小丫头,在她圆嘟嘟的脸上吧嗒一声狠狠亲一口,笑道:“你果然是个好孩子!”说完也不管小丫头古怪难堪的脸色,飞快往黄莺那里走去。
想到这里,小丫头几乎要把银牙咬碎。三大夫对她这个亲生女儿都不甚关心,却对花九千疼爱有加,最后还为她赔命。他这么些行为,最后算什么?算什么?!全部被那贱人践踏在脚底!他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女儿三十多了还一付十一二岁小丫头的模样!当年二夫人就说炼成一种蛊,要在她身上试试,三大夫都没问一声就同意了。最后试蛊失败,她从此停在十一岁那年,再也长不大。
小丫头“嗯”了一声,跳下栏杆,没走几步,忽然回头看看狐七,说道:“你……要是没事,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不知道。他不知道。
小丫头忽然觉得烦躁,使劲推开要扶她下来的狐七,冷道:“滚开!别碰我!看到你这黄毛丫头就讨厌!”
他这样不经意的一问,却让范雪英出了一身冷汗,发觉自己过于放肆,当下赶紧低头惶恐道:“臣不敢!王上的家眷,微臣不敢仰望!”
惠王是个很喜欢享受的人,甚至到了奢侈糜烂的程度。不但对衣食住要求极高,更重要的是,他好色。南崎人都知道,惠王几乎不可一日没女人。他有一位皇后,八位贵妃,剩下的是数也数不清的嫔妃,在宫中,只要是有点姿色的女子,他都不放过,宫女都不例外。
惠王醉眼朦胧地对他笑,口齿不清:“对……对……就是她……重天,你说奇不奇怪……人都捉到了,她为什么不来呢?你说说啊……”
六月十八,对狐七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惠王叹道:“若能得到她,一亲芳泽,朕这个龙座暂时放弃两三年也不打紧!啊哈哈!哈哈!”
因此,当惠王喊魏重天他们一起喝酒的时候,他们丝毫没诧异他身边围着两个美女。惠王喝得兴起,忍不住捏了捏身边美人白|嫩的脸蛋,说些胡话。
狐七又急又怕又委屈,一时竟解释不清。正在慌乱之时,忽听小丫头喝道:“在大殿上喧闹成何体统?!拖下去!掌嘴二十!”
桓王在苍瑕城遭到重创,于是集中所有兵力护住剩下的领土,暂时还未有侵略意图,南崎终于得到一段时间的安宁。过度兴奋的惠王突然想到自己在东边还有个美丽的别院,那里有一片大湖,正好可以赏荷。他不顾魏重天的反对,强行邀他和朝中几员大将文官,带着新归顺的范雪英,于六月十五出发,前往别院。
小丫头却不答,只是“哼”了一下,似乎颇为不屑,半天才又道:“自然知道,他现在是姑娘身边的佩刀四品侍卫,做官了。”
小丫头长叹一声:“你果然……是个浆糊脑袋。人总是要长大的,谁的心能永远天真无邪呢。”
他一时呆住,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了。前途,道义,绞成一股铁丝,戳得他脑门子剧痛。他已经背叛了恩人,以后,还要背叛亲人么?
他长声喟叹,魏重天却越听越心惊。
狐七被软禁在惠王别院已经有近四个月了,花九千一直没来,连影子都没有。狐七不急,小丫头却快急死。当初安心和惠王说好了,先捉狐七,放长线钓大鱼,等花九千上钩。现在线是放得够长了,还搞得天威将军一肚子不愉快,鱼却迟迟不上钩。难道她真死在黄泉花的蛊上了?
小丫头瞪了她一眼,冷道:“他能做官,还要多亏你呢,狐七。如果不是他死皮赖脸地揭下皇榜,供出你们是蛊师,只怕早已饿死街头了吧。哼哼,这人……抛妻弃子是为不忠,出卖恩人是为不义,贪财阴险是为不礼,野心奇大是为隐祸。危险的很呐!”
她再也不理狐七,由着她在后面说了一堆废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过了一会,忽听她笑道:“你说的要是真的,那多有意思啊!一直都是孩子,太好了。”
但花九千当年和安心是大师父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以她的本事,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小丫头深深反省,上次她是太心急了,一见到花九千就红了眼,把计划全丢到脑后,结果打草惊蛇。花九千向来狡猾,必然察觉了什么,所以才迟迟不出来。
惠王大喜,速招魏重天回朝,在小皇城为他举办一场奢华庆功宴。皇城上下歌舞升平,举城欢庆。庆功宴一直办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桓王麾下著名的三虎将之一范雪英领兵五千投靠惠王,可谓喜上加喜。
那些女子齐声说个“是”。小丫头满意地点头,又道:“现在把头抬起来,报一遍名字。方女官,你誊写一下。”后面的女官赶紧取出纸笔,把名册铺在案上。
她抓着小丫头一顿摇,众人听她这样说,早已忍俊不禁,方才肃杀的气氛倒柔和了不少。小丫头连声道:“荒唐荒唐!你再闹下去,也要掌嘴!”但她实在禁不住狐七摇来摇去,加上她如同小狗一般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了狠话,只好挥挥手,无奈道:“暂且放开她。”
“你骗人!”狐七立即发出嘘声,一付“我才不相信,你说谎说谎!”的样子。小丫头额上青筋崩出来,沉声喝道:“我骗你这死丫头做什么!?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是浆糊脑袋么!”
惠王摇了摇头,叹:“半年前,在雪山见到的那女子,才是真正的天人……喔,重天,就是你那位故友!你死活都不肯说她是谁,害朕花了好些心思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