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堂村
他还是没能说完，花九千抽出腰上的烟杆，在他脑袋上狠狠刷了两下，他疼的脸都青了，蹲在水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花九千在湿漉漉的衣服上擦了擦烟杆，这才道：“我问一下，前几天是不是也有外来的人进这个村子？”
他懒洋洋地挂在猫三鹰六身上，由他们拖着自己，然后回头望了一眼树下如云的白鹅，还有比云朵更美丽的放鹅姑娘。
村长顿了顿，才道：“走啦！不但走了，还骗走了维可！老夫早知道外面的人忘恩负义，却没想到两个小鬼也是如此！枉费我们待他们如此好！当真是狼心狗肺！”
村长还想说什么，她却挥了挥手：“我们走吧，赶紧上去！”
花九千忽然笑了起来，用力弹了一下手指：“走吧！咱们去外面找狐七，然后四处游玩去！”
他猛然松开手，整个人猛然下沉，仿佛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瞬间就沉到了黑暗的谷底。松手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了极致的畅快，好像逃离了一直以来的某种压力似的。他下意识地稍稍蜷起身体，只待落地之时见机行事，可以让自己少受一点伤。
“老板，现在怎么办？”猫三鹰六两人也跟着上了岸，他二人到底比苏寻秀脸皮薄了许多，老板在面前，压根不敢回头看，虽然猫三很想偷看一下。
他说了啥，猫三都没听清，只听到“她男人”三个字，脸都绿了。他急急张口想问个清楚，可是看村长正在盛怒之中，只怕问了他也说不清，只得硬生生忍住，心头满不是滋味。
村长没有说话。花九千顿了顿，又道：“为了报答，不如我告诉你们如何生出男婴吧。”
苏寻秀不死心地凑上去，连声笑道：“不错不错，我们是外来的旅人。两位姑娘贵姓啊？我姓苏，名寻秀……”
“嗯，老娘大约明白了一点。”花九千忽然低声说道，“村子是这种模样，原来这里的水有问题。”她跨过一条小溪，用鼻子嗅了嗅，喃喃道：“果然，河底有蓝矿，难怪很难生出男婴。”
什么怜香惜玉，似乎这些柔软的词语都不适合用在花魔女身上，她压根就不是人，他一定是没睡醒才作出这种无聊举动。苏寻秀双手微微一松，整个人顺着麻绳簌簌往下滑，远远地把上面三个人抛开。山谷底下的阴风吹上来，他的长发也扬起，眼前有些模糊。
众人坐下喝茶，闲聊了几句，花九千忽然问道：“村长，我想问您，前几天有没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来村子里？她大约这么高……”她比了比身高，“眼睛很大，耳边有几条小辫子，带点北边的口音。”
“你又在这里乱发|情？”花九千毫不客气地提着他的领子，往前一甩，一面吩咐：“猫三鹰六架住他！咱们马上出村子！”
苏寻秀本来很想赌气说个是，可是见花九千的神色，好像他说了是，她就会立即很乐意地把他甩在这里，然后拍拍手掉脸离开，好像丢掉一袋沉重的垃圾。
花九千又道：“老人家，我们是来寻人的，既然知道他们安然无恙，我也安心了。我们这就要离开村子，请您放心，我们决不会向任何人提到安明村。”
“你……你们是……？”那两个女子战战兢兢地问着，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几乎要哭出来。苏寻秀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淫贼的本性终于露出，他贼忒兮兮地上下打量着那两个女子露出的肩膀和小腿，目光如针，让她们吓得脸都绿了。
她只能活三年，活五年，甚至活三天，这些本来都不干他的事。她是九姑娘也好十大爷也好，也不干他的事。可他就是这样莫明其妙开始注意，注意她的所有细节，然后他就知道，昨天她不开心，因为她那一刻的眼神是那样深邃，仿佛安静却混乱的海底。
花九千若有所思地进了里屋，却见椅子上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他面上也是愁云密布，雪白的眉毛锁在一起，看上去还有点怒气。一见他们进来了，村长立即站起来笑道：“欢迎外来的客人，快请坐。”
这是一片光秃秃的悬崖，没有草，没有树，只有嶙峋的石头。抬头看，上面是厚厚的白雪，往下看，下面是漆黑深邃根本看不到底的深渊。
她刚说完，门口就传来那个绿衣女子的哭声，一边哭一边道：“相公他……村长，我一直都没敢说……相公其实总在我面前说想去外面看看……他说他想知道外面的有钱人过怎么样的生活。我……我一直当他是说胡话，谁想他……竟然真的走了！”
那女子颤声道：“我总想着相公是不会舍得的……他总喜欢看我的肚子说以后的孩子如何如何……可是这事我想与狐七姑娘和鬼八小弟绝对没关系……您不要错怪了好人。他们还都是小孩子……”
苏寻秀正努力用目光非礼人家，后背忽然又被人一提，却是花九千，她提着他上岸，冷道：“给老娘收敛一些！要是敢出什么差错，你就哭吧！”她丢下苏寻秀，脱掉身上厚重潮湿的狐裘，随手拧干裙摆。
“说什么废话呢！”花九千不客气地把他甩到一旁，回头问那两个吓傻的女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众人一听他这样说，不由都激动起来，花九千急道：“是的！他们现在还在村子里么？”
“扑通”一声巨响，他坠入了温暖的潭水里，这个变故他也没想到，在水底划了几下，他刚要浮上来，就听连续的三声扑通，花九千他们几个竟然也跟着跳了下来！水花溅了一脸，他抹了一下，张口正要嘲笑几句，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吞了一口口水，别过脸去，半晌才嘟哝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黄衣女子点了点头，勉强笑道：“快请进来。”
这时猫三鹰六他们也从水里浮了上来，那两个女子乍一见这么多年轻男子，不由涨红了脸。年纪较大的那个渐渐收敛了恐惧的神色，看起来倒有些兴奋，她轻道：“这里是安明村……你们，是外面来的旅人么？”
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锦囊，放在村长手上，轻道：“记住，无论过多久，这个法子都不能忘了，否则安明村真的会绝后。”
众人跟着她进了屋子，就见正厅里面坐着一个绿衣女子，腹部微微隆起，显然已有了数月身孕，可是她面上全然没有孕妇应有的喜悦，反倒是愁云密布，两只眼睛红肿的和桃子似的。一见有人来，她勉强笑着站起来，柔声道：“外来的客人，请进里屋，村长正等着呢。”
花九千笑道：“不是说这个村子这个村子只给进不给出么？一般外出的旅人多为男子吧，这个村子的水有问题，河底有丰富的蓝矿，喝了这里的水，会破坏身体构造，生不出男婴。所以村民要留下外来的男子，否则不出二十年，这个村子就没后代啦。”
她转身就走，一面用袖子悄悄拭泪，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花九千的眼睛。她方才叫相公，莫非村子里有人离开了么？
那两人说完，见蹲在水里的苏寻秀就是不死心地盯着她们俩的小腿看，不由脸色一阵晕红。苏寻秀虽然一只眼戴着眼罩，却依然能看出是个俊美的男子，村里甚少见到这种人品的男子，加上他后面那两个没说话的年轻人，也是极出色的容貌，这两人不由芳心乱跳。
忽然，他猛地停住了，不是因为看到了谷底，而是因为——麻绳到头了！他此时已经热到全身是汗，于是不耐烦地抬头吼叫：“花魔女！这什么破烂麻绳！都到头了！”
这里的确是男人的天堂，但或许，不是他苏寻秀的天堂。
“村长在什么地方？”
喔，两个人姿色都是中上，福气！他抹了抹脸，陪笑道：“别怕别怕，我可不是什么坏人……”话还没说完，后领子就被人一提，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脑袋上被人重重一敲。
苏寻秀被两人架着，形象全无，不由气极败坏地叫道：“花魔女，你也不问问小爷的意愿？要是我想留在这里呢？”
花九千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黄衣女子早已打开了里屋的门，笑道：“请进。我马上去端茶。”
苏寻秀手里的麻绳磨擦着石头，发出吱呀的声响，令人牙酸。他双脚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刚要喘一口气，肩上忽然一重，却是花魔女的脚踩了上来。
村长颓然坐在椅子上，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花九千见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自己也不好多留，只得轻道：“老人家，正好我要去找我的弟子，不如你们把维可的容貌特征给我说一遍，出去之后说不定我能找到他，然后把他送回来。”
村长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她，花九千微微一笑，柔声道：“我给你们一些种子，种在庭院前面。等长出草籽了，取下四粒泡在水缸的水里面，泡个七天。以后你们无论是吃饭还是喝茶，都要用泡过草籽的水。如果可以坚持，我想不出五年，村子里的男婴一定会增多。”
“罗唆！小爷什么时候要休息了？！”苏寻秀用手狠狠拨开她的脚，抓着麻绳又往下滑了几丈。这混帐的悬崖，混帐的麻绳，混帐的天气，混帐的花魔女！一切都混帐之极！他干嘛要把大好时光花费在这种破地方？现在想来，最大的混帐是他自己，明明知道她是个魔女，根本不需要多加照顾，她不折磨人已经算好的了。可下悬崖的时候，他还是一言不发地抓着绳子第一个垫底冲了下去。
其实出了林子，花九千就发觉村子里有点不对了，所遇到的基本都是女子，男子，特别是年轻男子，几乎没有。路边的女子一见来了三个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都聚在那里低声说笑，指指点点。猫三鹰六两个人被指的浑身发毛，只有苏寻秀万分享受，左看看右看看。
苏寻秀哼了一声：“要跳就跳，哪里还要商量！你不跳我先跳了！”
“老板，怎么说？”猫三见她嘀嘀咕咕，不由十分好奇。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被呛住，剧烈咳嗽起来。鹰六急忙上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却被他用力甩开，厉声道：“不用你们假好心！你们和那两个小鬼是一伙的，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安明村不欢迎你们这样的人！快滚！”
花九千柔声道：“老人家不要生气，狐七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她能懂什么？您不要迁怒在她身上。兴许是那个叫做维可的男子自己说要走呢？”
“你们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出了林子，往左边拐，再走一会就能看到一个青瓦大屋，上面爬满了藤子，那就是村长家啦。”
村长眉毛猛然一跳，抬头死死盯着她，良久才道：“那两个小鬼，是你们的熟人？”
猫三鹰六急忙答应着，三人翩然而出。一直走到门口，花九千才道：“秀秀呢？”
说话间，众人已到村长屋子门口，花九千敲了敲门，就听里面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然后门被人猛然拉开，一个黄衣女子急急叫道：“相公！是你么？！”她一见门口站着好几个陌生人，不由怔住。
“哦？”花九千转头看他，正色道：“秀秀你真的想留在这里？”
花九千又道：“最好的方法是在水里加红矿，不过这附近只怕找不到红矿，只好用麻烦的办法了。种一点天罗草，长出来的草籽泡在水里七天之后蓝矿的毒就没了。”
“先在这里等会，等猫三鹰六他们下来了再商量。”她空出一只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抬头往上看，那两人还在顶上面，如同两个小黑点，要下来估计还要花些时候。
这个村子，是男人的天堂！苏寻秀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这里的女子比外面的都要漂亮，而且性情特别温和，虽然害羞，却不敢忤逆他的要求。最近他吃了不少女人亏，都快没信心了，忽然遇到这么一群仙子般温婉的女性，不由心花怒放。
村长登时呆住，胡须一个劲颤抖，他喃喃道：“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呢？这些本来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倒霉的人应该是他，被困的人也是他。他想，或许事情要糟，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耳朵，眼睛，甚至鼻子，都抢先对她作出了反应，本能地开始追逐着与她有关的一切。他真的要被魔女缠住了。
他发起脾气要去推鹰六，花九千陪笑道：“老人家先别气，不是说安明村只给进不给出么？您让我们滚到什么地方去？何况，我的弟子我了解，狐七不是那种人，其中必然有误会，您先冷静一下。”
猫三无奈地望向鹰六，他也是一脸茫然，显然这次老板又记错了，她压根就没说过蓝矿的事情。
那两人摇头，轻道：“我们不清楚，这事要去问村长……”
“老板，这种情况能改善么？”猫三喝了一口河水，咋咋嘴，露出滑稽的模样。
“哟，秀秀你是不是不行了啊？你休息一会吧，让老娘走第一个。”花九千手里抓着麻绳，火红的身影晃啊晃，低头对他很嚣张地笑，那笑容好像在告诉他：原来你体力这样差，真是想不到啊！
一股风忽然猛地从下面吹了上来，带着甜甜的香味，暖洋洋地。苏寻秀在崖上攀了半天，双手和脸颊早已冻得没有了知觉，乍被风一吹，浑身都开始发痒。下面似乎有隐约的水声传来，他也懒得和上面的人说，双足在崖上一点，飞快滑了下去。
她哼着莫名的小曲，似乎突然心情极好，火红的身影看上去就像翩跹起舞的蝴蝶。虽然她的开心很有些莫明其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寻秀也忍不住跟着开心起来。
“真的到头了。没办法，直接跳下去吧。这里这样热，想必快到谷底了。”花九千在上面朗声说着，额头上的一颗汗珠不小心落在他脸上，温热的，他心里一痒，忽然烦躁起来，只想不要再和她待在一起，再这样下去，他就要疯了。
村长却摇了摇头，叹道：“出去的人，没有回来的道理。他既然当初能抛妻弃子离开，自然也决不会回来。罢了，我也老糊涂，身边的人也没能看透……”他忍不住老泪纵横，伤心之极。
“去找村长，问问他狐七有没有来过。”花九千解下头发，随意甩了甩，然后一把提起蠢蠢欲动的苏寻秀，朗声道：“快走吧！猫三，替咱们向两位姑娘赔个不是！”
她在顶上面，看上去就像一个小红点，但是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却极清晰：“你等着别动，老娘马上下来！”话音刚落，她就猛然下沉，苏寻秀眼睁睁看着那个红点越来越大，衣袂飞扬，她简直像一个着红霞的精魅，从天而降在他眼前。
她环视一圈，却见苏寻秀早就一个人跑到前面的树下，和几个放鹅少女眉目传情了。
当下他抓住一个少女的手不放，一边摩挲一边说着耳语，正要上去在那少女害羞低垂的脸上偷个香，后领子突然又被人提住了。
众人恍然大悟，鹰六更是蹲下来抄了一手水，放在鼻前一闻了闻，水里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果然是蓝矿。难怪这里能长出五彩缤纷的花树，蓝矿是微毒的，但对人体没有很大的伤害。
花九千淡道：“请问这里是村长家么？外来的旅人有事找他。”
猫三只好难得腼腆地回头微微作揖，然后逃也似的赶上老板。
村长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颤声道：“对！那死丫头就叫狐七！孙嫂子好心给她男人介绍姑娘，却被他们赶了出来！都是一帮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走便走！为什么还要教唆村里人一起走？！维可二媳妇都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你让他们孤儿寡母以后怎么过日子？！”
花九千一边往前走一边笑：“老娘不是早就给你们说过了么？这会还要问？可见你们平时都不用功的。”
等等，这里是……？他有些怔怔地打量着周围五彩缤纷的花树，打量着潭水上飘浮的一层花瓣，打量着……两个坐在潭边光着身体的年轻女子。苏寻秀完全愣住，三个人，三双眼，呆若木鸡地对视了好久好久，终于，那两个女子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大声尖叫，一面飞快地抓过身后的衣服挡在身前。那慌张惊恐的模样，让苏寻秀怀疑自己是怪兽一只，会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