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年说
“哦……”狐七又受伤了,鬼八最近怎么总是打击她?
维可似乎是最心急的,子时整,当狐七和鬼八收拾好东西,避开众人的注目赶到小瀑布前的时候,他早已等在那里。
无论他怎么告诉自己,对狐七来说那只是单纯的渡气,他也无法平静下来。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能体会亲密的快|感,过去那些日子,仿佛最黑暗的地狱,一直拖住他,爬不上来。他是极端厌恶肢体接触的,可是,狐七不同。原来,唇可以那样柔软,原来,心可以跳那样快,原来,亲密一点可以这样快乐。
会死……苏寻秀怔住,有些不能消化这个事实。花九千拉上窗帘之前把烟锅里的新灰倒掉,又加了新的烟膏,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秀秀,你就忍耐吧。最多也只有三年,三年之后,你就自由了。”
“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你这样就很好,真的很好。”
所以,对待她这样黏糊的个性,绝对不能心软!鬼八转身自顾自吃包子。山洞里安静无比,只有火堆劈劈啪啪的声音,还有维可偶尔诡异的笑声和喃喃自语声。鬼八唇上不小心沾了一点豆沙,他轻轻一舔,忽然想起在湖里她嘴唇贴上来的那股触感,不由心头乱跳,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狐七没有说话,这一趟出来,她见了好多好多人,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可是没有一件事情是开心的,不是背叛便是杀戮,更或者是伤心。难道真的像老板说的那样,人人都活得很辛苦,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么?
鬼八越过她走向维可,顺手拍了拍她的背,一面轻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们无话可说,以后不要后悔便好。好了,时候不早,出路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点燃烟膏,它立即发出一种暗绿色的光芒,然后浓浓的青烟升起,苏寻秀闻到一股刺鼻的熟悉味道,但被风一吹,它立即散开。他心头忽然一动,不自觉地就说道:“……织辉草?”
话还没说完,狐七就扑上来欢乐地摇尾巴,鬼八气极败坏地叫道:“所以我说了!在人前你给我收敛!这里还有人呢!”
他一边叫一边用手去拍岸上的雪,把它们抛起来,他在湖水里哈哈大笑,也不管浑身都湿透了,状若疯癫。鬼八懒得理他,他四处打量一番,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山洞,于是轻道:“咱们还是得赶快上去,先把衣服烘干了再说。”
鬼八终于懒得挣扎,他力气暂时还没她的大,只好乖乖靠在她肩膀上,半晌才道:“……嗯,你是很天真,而且很笨。”
终于,还是放弃挣扎。
鬼八一口包子没吞下去哽在喉咙里。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涩涩的。衣角被人小心牵起一点点摇了摇,那感觉,仿佛受伤的小动物用爪子轻轻触碰,温软讨好。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脑门子一跳一跳的疼。
狐七在水里灵活的如同一条鱼,很快就追上前面的维可。他回头做了个手势,狐七点了点头,他立即钻进洞里,她提着鬼八的后背心,飞快跟上去。这个湖底的洞曲曲折折,没有一点光,用手去摸洞壁,光滑柔软,上面长了许多青苔。
狐七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身后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满面焦急之色,不由问道:“维可大哥,只有你一个人么……?黄莺姐姐她们呢?你、你不带她们一起走?”她早听说维可的两个妻子里面有一人已经怀了身孕,更听说热情的孙大娘还替他张罗了另一门亲事,过半个月就要娶人家过门的。她原想着维可必然要带着家眷一起,谁知道他竟独自前往。
维可心急,自顾自先吸一口气,潜了下去。狐七拍着鬼八的背,柔声道:“慢点慢点,来先试着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狐七无奈地看着鬼八,他脸色显然不太好看,在湖边搓了好久的手,忽然站起来,发狠道:“有什么难的!下去就下去!”他把袖子一卷,眼睛一闭,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可惜旱鸭子落水只有扑腾的份,狐七急忙游过去,把他的袖子牢牢和自己的腰带扎在一起,托着他的背,轻道:“不要紧,跟着我走。很快就到啦!”
狐七被他冲得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又得罪这个别扭的小鬼了。鬼八推开她的手,低声道:“你不要老是摸我碰我,我又不是猫狗。我不喜欢这样。”
两人一齐回头,就见维可早已半躺了下来,眼睛直直瞪着火堆,他眼里满是奇异的神采,不知在想什么。狐七看他一会笑一会皱眉,不由低声道:“维可大哥可能在后悔吧。抛弃了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
“秀秀,想什么呢?一个字也不说,想把老娘闷死么?”
她不会是想哭吧?鬼八头痛地揉着额角,最后决定还是不去理她。狐七就像一只天真的小狗,喜欢谁就立即表现出来,摇着尾巴没有半点心计地上去亲热示好。就是被人拒绝了,也只会伤心地耷拉下尾巴缩到角落去难过,可是一旦别人再次示好,她又会开心地摇尾巴上去。
他们三个人浮在水面上,岸上白雪皑皑,天上还在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可湖水却是温热的,因此他们也没觉得多冷。会下雪,就证明他们出了温暖的安明村。狐七刚把背上用防水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袱放在岸上,就听维可激动地大叫了起来:“啊!这些白白的就是雪?!天啊!我竟然看到了传说中的雪!王大哥果然不是说谎!外面真的什么都有!”
他翻身躺在草堆上,闭上眼睛装睡,再也不理她,谁知狐七这次却不气了,她笑眯眯地躺在他身边,亲热地抱住他肩膀,把脸贴在他冰凉柔软的头发上,轻轻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宁愿做笨蛋。”
没人理他,狐七鼻息渐沉,已经睡着了。他怔了好久好久,终于还是勾了一下嘴角。每天在一起,每天都要见面,真的不会分开了么?他握住她的手,心中的疑问变成了肯定。笨蛋是幸福的,和笨蛋在一起的人也会幸福,至少,他现在,离幸福很近。
“罗唆!”鬼八轻轻推了她一下,别过头去。
他猛然哽住,顿了半天才道:“怎么会!你笨也就罢了,怎么还喜欢乱想?!”
维可摇头,淡淡说道:“我从来也没想到要带任何人一起出去,这个村子里的任何人任何东西,我都不想再接触,他们只让我感到厌烦。”
花九千迎风理着胸前的辫子,又道:“可是织辉草对我来说,它的毒性没有任何意义。可以说,我离不开它,它是我的命|根|子,离了,我就要死。”她回头微微一笑,没有半点伤感,全然一派悠闲。
鬼八额头上一凉,她又摸了上来,他赶紧去推,急道:“你乱摸什么?!懂不懂什么叫矜持?!”他刚吼完,脸就被她捧住硬是扭了过来,狐七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通红的脸,轻轻说道:“你怎么又生气了?鬼八,最近你老是生气,是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难道你连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也感到厌烦么?狐七很想这样问他。她从小就是孤儿,对父母有一种近乎憧憬的感情,老板也说过,父母之爱,是世上最无私最真诚的。维可那冰冷却又狂热的眼神让她感到浑身不舒服,可她却说不出话来。
花九千敲着烟杆,压根不理会他的作态,轻轻说道:“织辉草,还有一个别名,叫做莫愁,其实就是一种会让常人上瘾无法自拔的毒。不过它会让人沉溺在虚幻里面无法自拔,所以其他三国都严禁种植,只有南崎的条件适合种。一根织辉草的黑市价是五两八钱,而制成的织辉草药膏,一般要卖上百两黄金。所以,秀秀,这可不是垃圾,这是货真价实的上千两黄金。”
鬼八再也懒得推她,因为推开了她还会再缠上来。他半睁着眼睛,静静看着洞外呼啸的风雪,身后却暖暖的,她的呼吸喷在脖子上,双手抱枕头似的抱他好紧。过了一会,他忽然低声道:“狐七,我……”
狐七有些伤心了,她委曲地看着鬼八,很想伸手去摸摸他,或者揉揉他的头发。可是他说不喜欢……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习惯的举动会让人不喜欢,因为在书局从来没有人这样抱怨过。无奈,她只好缩回去,轻轻“哦”了一声。
她不像鹤公子,她不戴面具,可其实她脸上的面具比任何人都要花哨复杂,连一点点真正的轮廓都摸不到看不透。
“哦,很呛么?把帘子拉开好了。”花九千霍啦一下拉开车帘,冷风呼啸着灌进来,吹散浓厚的烟雾,两人的头发也随风舞动。她敲了敲烟锅,把里面的灰倒在外面,然后打开软垫旁的一个小盒子,里面厚厚一层,全是黑色的烟膏。
他不知道,因为感觉像她这样的女人,总不会轻易就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人人皆知。现在想起来,她的所有情绪自己都完全不了解,她会为了什么而真正笑出来?会为了什么而难过甚至愤怒?
“哦,你也学了不少东西么。”花九千喷出一口烟,眼睛眯了起来,隔着烟雾,她笑得好像一只狐狸,“猫三一定没说过织辉草有什么用,你想知道么?”
维可指向身后的湖面,道:“就在这里,我们要潜下去,下面有通道可以到外面。可是以前有太多的人都想从这里出去,通道就被村长用水草藤条什么的塞住了。不过我带了柴刀,咱们可以把那些阻碍的东西都砍断。”
一直到点好火堆,换好干燥厚实的冬衣,两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维可自从上岸之后便难掩兴奋之色,一个人在那里不知道喃喃自语什么,两人和他说话他也爱理不理。鬼八见他已经鬼迷心窍,于是干脆不理他,只把架子上烘烤的衣服翻了一下。狐七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递上来两个包子,笑道:“你刚才受惊了,先吃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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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八摇了摇头,说:“现在就算他后悔也迟了,何况我看他不像后悔的样子。这个人有点怪异,他的心太高,一旦发现外面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只怕会作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咱们到了市集之后就马上和他分开,不能再同路。”
他回头,狐七咬着嘴唇,眼巴巴地看着他。鬼八看了她一会,最后抓起她的手,叹道:“你……想摸就摸吧。可是,在人前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好……”
鬼八回头,不防狐七刚好把包子推到他眼前,她的手指擦过自己的嘴唇,凉凉的,麻麻的。他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涨红脸,急忙伸手一把抢过包子,泄愤似的背过去,看也不看她一眼。狐七莫明其妙,见他耳根子都是通红的,不由奇道:“鬼八,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将鬼八的脑袋抱在怀里,不顾他恼怒的反抗,贴着他的头顶轻道:“鬼八,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值得我像维可大哥这样抛弃你们去追求。我只要大家每天都能见面,可以吃到大运斋的肉包子……这样的生活就很好。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鹤公子曾经说过,秘术越是高深,其本身的反噬越是强劲,因此大凡厉害的蛊师,总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命门。难道说,花魔女的命门就是每年十一月的这场大出血么?
“真的?”狐七的眼睛登时亮了,变脸之快匪夷所思。鬼八用力推开她,没好气地说道:“是啊!世上只有笨蛋是最幸福的,所以你是最幸福的人!”
“霍啦”一声,狐七只觉浑身一冷,眼前豁然开朗。她大口喘着气,先把鬼八扶了上来。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脸色却绯红,胸口急促起伏着。狐七以为他昏过去了,急忙轻轻拍着他的脸,连声叫道:“鬼八!鬼八你没事吧?”
上千两!苏寻秀也忍不住动容。他发现了,这个女人身上越是破烂不起眼的东西越是值钱!她到底有多少身家?
饶是鬼八在岸上再威风,下了水却也没有任何形象可言了。他恨不得化作八爪鱼紧紧缠住狐七,一抓住她就死也不放手了。显然他自己也觉得丢脸,奈何面子问题敌不过身体本能,只得低声道:“快点吧快点吧……别担心我了!”
狐七松懈下来,笑叹道:“你吓死我了!看来下次再也不能让你下水,你真的一点都不擅长水性诶!”
轰隆隆,天上好像突然有雷劈下,苏寻秀完全痴傻,再也说不出话来。
花九千弹了弹他的额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三年,老娘最多也只能活三年了。”
苏寻秀忍不住说道:“女人不要抽那样多的烟!臭死了!”
烟杆子轻轻敲上他脑门,苏寻秀无奈抬头,有气无力地瞪着对面神气活现的红衣魔女。她左手捻着漂亮的兰花指,小指高高翘起,食指和拇指秀气地捏着烟杆,烟锅里青烟袅袅上升。她笑得让他很想闭眼逃跑。魔女,此人绝对是魔女!
“鬼八……”那只可怜的小狗又在后面呜呜叫了,“你真的讨厌我了?你不想再和我说话了?你不想再看我了么?”
鬼八不通水性,一下水就动不了,只得在岸上等着。狐七和维可两人下去,很快就找到了被水草树枝藤条等杂物堵塞住的通道。于是一顿乱砍,水底顿时混浊起来,狐七仗着自己有内力,在水底憋了好久也没问题。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阻塞物终于全部被砍完,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里面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见。
花九千并不在意,她用竹勺子挖了烟膏填在烟锅里,一面笑道:“老娘抽烟总是有道理的,这东西虽然是毒,但到了老娘这里,就成了良药。”
“你要听什么?”他低声问着,不小心吸进一口烟,登时呛得咳嗽。他真是受够了!她一整天烟杆就没离过手,一直在抽,车厢里弥漫着浓厚的烟雾,一股古怪的味道。
狐七是练武之人,维可从小就在湖里玩,要穿过这个洞不是什么难事,但麻烦的是鬼八。他没有任何内力,甚至根本不会游泳,维可说从洞里出去到外面,足足要有小半刻不能换气,常人根本憋不了小半刻的气。
好在狐七临行之前用油纸油布一层层把包袱裹起来,里面一点也没湿。三人一人披了一件大氅,拾了许多树枝,往山洞走去。山洞不大,但里面居然早已铺好了茅草,甚至还搭了一个简单的火架子,看起来以前这里有人住过。
苏寻秀吞了一口口水,很想点头,但他还是很倔强地别过脑袋,哼了一声:“我干嘛要知道?你们那点破事,小爷根本没兴趣听!少自大了!”
鬼八眼睛没有睁开,他只是疲倦地摇了摇头,靠在她肩膀上,低声道:“没事,不要再拍了,好痛。”
鬼八被她摇了几下,手指微微一动,鼻子里又冒出一串小水泡,便闭上眼睛再没了动静。狐七惊惶之下,顾不得许多,捧住他的脸对着唇替他渡气过去。他似乎动了一下,然后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狐七不敢再耽搁,加快划动,很快就出了洞。
是的,快乐,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是飞上了九重天,无法自持。这种感觉让他恐惧,所以不由自主要躲开。鬼八小小咬一口包子,他要躲开惊惶失措的感觉,所以,不要回头看她,不要再碰她,最好不要再和她说话……
“三年?”他只能和笨蛋一样重复她的话。
狐七二人再也想不到出口会在湖里,听他这样说都忍不住望过去。安明村三面皆山,只有东边这片是大湖。湖水的支流聚集在前面的坡子那里,落下就成了小瀑布。维可从腰上解下柴刀,他真是准备充分,足足带了四把,人手一把,还有一把备用。
当花九千换上红色大袍子的时候,苏寻秀就知道这个魔女复活了。她萎靡了整整七天,七天里,只穿黑色和白色的衣服,苍白着脸色,眼神阴沉。
狐七紧紧揽住他的腰身,猛然下沉,鬼八手忙脚乱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她带进湖里,耳朵里顿时开始胀痛,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游了没一会,眼前渐渐有了一点亮光,依稀能看到前面的维可,他在打手势,意思是快到了。狐七心头一喜,揽紧了鬼八,谁知触手软绵绵地,他动也不动,她大吃一惊,急忙捧住他的脸。原来鬼八早已把气吐了出来,眼下已经快昏过去了。狐七只急得想大叫,无奈在水里叫不出来,只得用力去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