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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坠仙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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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七不敢再听,只觉心里难受之极。鬼八挣扎着从披风里伸出手抱住她的肩膀,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别难过,像你说的,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为坏人难过,太不值得。快走吧。”

    下了山,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想象中的镇子没有出现。狐七背着鬼八走了好一会,渐渐也有些累了。周围全是高耸入天的大树,白茫茫地,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他说了几个字就开始喘息,狐七急忙按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别管那样多啦,安心睡觉!有我在呢。”

    狐七取出蛊虫替他治疗额头和脚踝上的伤,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道:“还是有点低烧啊。我没带药过来……咱们先在这里歇一会,你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走。”

    鬼八摇了摇头,“脚是痛的,可是……好像没发烧了。大概是这里比较温暖的缘故吧。我说过自己没那么娇贵!你偏偏喜欢大惊小怪!”

    狐七刚替鬼八把被子掖好,就听外面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是谁?怎么把生病的人放进来……?”他的话没说完,狐七耳力好,就听见那妇人低声说了什么,然后两人叽叽咕咕地走远了。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狐七拉着躺了下来,水花乱溅。狐七把自己湿淋淋的皮袄折叠起来放在岸上,扶着鬼八把脑袋枕上去,轻道:“有我在,不用怕。你安心睡觉,我把包袱里的衣服晾干,等你醒了换上干衣服,咱们才好离开。”

    “可是……!”狐七轻叫了起来,可是好不甘心啊!而且鬼八还在生病,怎么能再出去受冻呢?

    鬼八忍不住想笑,他抓住狐七的手,轻轻摇着,因为这个丫头看上去有点伤心,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别人的欺骗吧!他问:“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留着等他们来抢,还是马上离开?”狐七摇头,放下碗,替他掖着被子,轻道:“你待着别动,生病的人不能颠簸。眼下我不好用蛊,怕他们突然打扰。我去和他们谈谈。”

    鬼八摇了摇头,“这里不知是什么陌生地方,只怕还有危险,不能松懈……”

    狐七却摇了摇头,“不要这样随意揣测别人的好意,就算世界上一大半都是坏人,至少还有一小半好人的。”她用勺子搅了搅肉汤,喝了一口,抿抿唇,忽然又道:“就算有毒,也毒不死我,你忘了?我是蛊人,一般的毒药根本没用的。”

    狐七干脆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住他,紧紧抱着他,他似乎在瑟瑟发抖,牙关得得敲着。狐七几乎要急得掉泪,想用治疗蛊,偏偏天气太冷,蛊虫不肯出来。她在荷包里翻了半天,只找到一丸定神补气的药,当下顾不得许多,咬碎了塞进他嘴巴里。

    鬼八推开被子坐了起来,“不要犹豫,快点离开这里!山里人家有迷|药,就证明他们是老干这行当的,只怕还有同伙!你我都不是高手,再不走就迟了!”

    他刚说完,狐七就蹲在了他身前,捧着他的脑袋左右看了看,点头道:“还好,只是擦伤。你现在还觉得难过么?脚痛吗?还想咳嗽么?”

    狐七一把抓住鬼八的肩膀,急道:“鬼八!你痛吗?伤口痛不痛?”

    鬼八终于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咳嗽,狐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听他笑道:“你……你果然是个笨蛋!怎么谈?谈什么?你见过兔子和狼谈话的么?人家现在正等着你昏倒呢!你要是这样完好无损地出去,只怕更激怒他们,到时候,咱们再要走就走不掉啦!”

    她找了一块大石头把鬼八放上去,他有些萎靡,满脸通红,嘴唇却煞白,额头上布满了汗水。狐七急忙用手绢包了雪去替他擦汗,他摇了摇头,勉强推开她的手,轻声道:“我没事!流浪之人哪里会这样娇贵!你不要再背我了,我可以走。”他嘴巴很硬,可惜两腿发软,压根就站不起来。

    “怎么……?”鬼八不明所以。

    鬼八扭不过她,只得乖乖听话,半躺在水潭里,枕着她的皮袄。他眯起眼睛,静静看着狐七把包袱里的衣服挂在树上晾干,半晌,他忽然轻道:“狐七,你说的对。景色美不美,果然是看人心。现在我觉得这里真的是漂亮极了。”

    狐七还在发呆,忽听身边一阵水声,然后鬼八轻轻说道:“这里是……?”她急忙回头,就见鬼八和她一样浑身湿淋淋地坐在水潭里,他额头上一道细细的红痕滑下,是受伤了。

    他哭笑不得,干脆用力掐了她一把,不等她大叫就笑道:“痛吗?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做梦?”

    她殷勤地把狐七两人领进门,转身就扯着嗓子叫道:“老武!有客人来投宿!快把饭菜热一热!”

    她舔了舔嘴唇,把碗里的肉汤一股脑喝了个干净,最后咋咋嘴,眼珠子忽然一转,慢慢沉下脸来。鬼八静静看着她,半晌才轻道:“怎么?真的有毒?”狐七闷闷地点了点头,用勺子刮了刮碗底,低声说:“是迷|药,下了好多……我都吃到渣滓了。”

    那村妇有些尴尬地笑了,急道:“对了,我竟然忘记发烧的人不能吃这些油腻的东西,这汤姑娘你喝了吧!我再去做点清淡的菜汤!”她揭了帘子就走,狐七都来不及拒绝。她看了看鬼八,他脸色通红,但精神似乎比之前要好些,他半眯着眼睛,定定看着她,也不说话。

    狐七又惊又怒,实在想不到纯真无邪的孩子也跟着大人做这种勾当。她空出一只手,从袖子里铿地一下取出防身用的匕首,寒光乍现,映着雪色分外刺目。她作出凶恶的模样,故意朝那两个孩子扑过去,他们登时吓哭了,掉脸就跑。狐七赶紧朝相反的方向奔跑,可恨地上深深的积雪,她怎样也跑不快,而且雪地上什么脚印都留了下来,方才出来的急忙,毡靴都留在了那屋子里,这会脚趾已经冻的没有感觉了。

    匆匆跑了几步,后面忽然出现火光,几个男子在后面大声嚷嚷着什么,却是追上来了。狐七大急,再也顾不得看路,没命地往前跑。忽然脚底一滑,她下意识地把鬼八紧紧抱在胸前,只盼地上的雪可以缓解一下摔倒的疼痛,谁知这一摔竟然没有止境,脚下的雪纷纷坠落,她也跟着如同小石子一样没任何办法地往下滚。难道她竟然踩到了悬崖边上?狐七慌乱地想着,然而接下来她再也想不到任何东西,因为她的脑袋重重撞在石头上,昏迷前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抱紧鬼八,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鬼八嘀咕了一句,“就是有你在……我才害怕……”

    狐七做了一个怪梦,夏天来了,可是书局里的人都还穿着厚厚的皮袄,她热得出了一身汗,可是老板和鬼八都死死按住她,不给她脱衣服。猫三在旁边裹着厚厚的棉被笑她,鹰六带着皮帽子喝汤。她又热又闷,使劲挣扎,一面叫道:“热死了!快放开我!脱衣服脱衣服!”

    狐七无法,只得将鬼八用大披风裹好,一把抱起。正要开窗逃走,就听那妇人往这里走了过来,一面还高声叫道:“姑娘!菜汤快好了,你是要咸一点的还是淡些的?”

    她面上没有一丝平时嘻笑的神色,反倒十分严肃深沉。鬼八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却听她说道:“鬼八,从今天开始,咱们要戒荤腥七日。”

    那村妇先没说话,一双眼睛只是上下打量着他们,忽见裹着鬼八的那件披风上滚着名贵的貂毛边,而狐七虽然满身狼狈,衣服半湿,却也能看出是绝好的料子。她立即堆满了笑容,匆匆拉开门,热情地笑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快进来!冻坏了吧?山里人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先进来喝点热汤吧!”

    鬼八从来没见过这种古怪的类似仪式的东西,她做起来是那样严肃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神秘色彩。那是他只听说过,却从未接触过的陌生领域。鬼八张开嘴正要问,狐七却已经转身。

    狐七心神俱乱,鬼八高烧迷糊,竟然都没注意到他们的眼光。那村妇摆了摆手,呼喝着那两个孩子:“去!到别处玩!客人生病了,不许吵闹!”两个孩子立即乖乖地下桌跑了出去,狐七甚是愧疚,正要说抱歉,那妇人早已笑吟吟地把内室的帘子拉了起来。

    她就这样叫着脱衣服,然后猛地坐了起来,一阵水声扑腾,狐七骇然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大水潭里,身后的瀑布玲珑可爱,而水潭里的水,竟然是温热的!她浑身都湿透了,很显然皮袄湿透之后的感觉非常糟糕,又重又紧。她有些茫然地四处打量,怀疑自己还留在梦里面没出来。如果她没记错,自己应该是从雪山上摔下来的,可是眼前的景色却是绿意盎然,水潭的水碧绿清澈,上面竟然还飘着许多五彩的花瓣,花瓣是从水潭边的树上飘落的,那上面开了各种颜色的大花朵,她从未见过这种树,不由看得呆住。

    她点了点头,紧紧抱住他,跨过面前的雪坑,飞快往树林里跑去。没跑几步,就听屋子里传来那妇人愤怒的叫声,然后那男子吼道:“他们中了迷|药,逃不远,我先去追!你叫上小虎他们,顺着脚印跟上来!”

    她顾不得许多,冲过去就敲门,一面叫道:“请开门!”

    这一觉睡得极香甜,他竟然一个梦也没做,醒来之后只觉遍体舒泰,温暖之极。这时天色已然大亮,身后的瀑布叮叮咚咚响着,狐七却已经不在水潭里了。他有些心慌,急忙坐起来,一转头,却见狐七穿着一身黑衣,连发带也换成了黑色的。

    她背对着他,面朝东恭恭敬敬地跪着,背挺得笔直,手里拈着三根拇指粗细的黑色香。鬼八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古怪的香,它燃烧的时候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青烟袅袅上升盘旋,经久不散。

    水潭前面是落英缤纷的花树林,和风吹过,那些五彩的花瓣如雨一般洒落,带来阵阵甜蜜香气。树林中有一条黑色小石子铺出来的路,半点积雪也没有。

    狐七浑身一颤,急急往前奔去。绕过一排白杨,忽见那妇人的两个孩子在前面玩耍,他们一见狐七跑了出来,立即尖声叫道:“爹爹!阿娘!两只肥羊跑出来了!”

    狐七轻道:“我只顾着赶路,差点把这个重要的日子给忘了。今天开始,是老板的特殊时期,每年这个时候,咱们都要替她烧织辉草作成的蛊香。明年你正式成了老板的人,也要记住。”

    狐七满心感激地抱着鬼八走进去,就见屋子里面放着一张半旧的桌子,两个小孩正坐在桌旁吃饭,而墙角放着不知是什么神的神龛,小香炉上插满了香。那两个孩子见到陌生人,竟然也不怯生,只是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和那个村妇一样,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狐七身后的包袱上,来回俳徊。

    鬼八忙着把喝足了水的荷包放在岸上,好在里面银票不多,都是金叶子和碎银子,他一面把湿透的银票摊在石头上晾干,一面道:“世上哪里有仙境!这里地势低,地气热,所以潭水是热的,花树也能四季常开。看花树排的有条有理,这里一定有人住,咱们还是要小心些。”

    狐七急忙把竹筒收回去,起身笑道:“谢谢大婶!”她接过青瓷大碗,里面盛着满满的肉汤,还冒着热气。她把鬼八扶起来,正要喂,他却摇了摇头,轻道:“不想吃……闻着好腥……想吐。”

    他的眼神那样专注,大约是由于发烧,还带着一种朦胧的勾引之意。狐七被他看的有些手足无措,正要说话,却听他低声道:“你……能不吃就别吃。我总觉着这家人热情的古怪……怕不是什么好人……”

    狐七捂住被掐的胳膊,终于如梦初醒。她从水里站了起来,身上的皮袄吸足了水,重得要死。潭水是热的,而且有风吹在身上也不觉得冷,这么一会功夫,狐七已经热得慌。她脱下皮袄,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子,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我们竟然到了仙境?”

    狐七没多想,只是用手绢替鬼八擦汗。他勉强睁开眼睛,轻声道:“我……没事。只是你要小心,山里人……特别是南崎的……不会这样热情毫无防备……你……”

    “你撑一下,我马上去找可以露宿的地方!”她把他抱起来,转身就跑,没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乱转。她再也不觉得累和冷,跑得飞快,雪地里遗留下长长一串脚印。

    狐七没说话,只是轻轻抱着鬼八从窗口跳了出去,然后缩在墙角不动。那妇人试探性地叫了几声,见没人回答,于是放开了喉咙叫:“老武!人放倒啦!快进来看看这两只肥羊!”那男子答应了一声,两人兴冲冲地往内室走来。

    狐七嘿嘿一笑,回头看他,他却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天很快就黑了,狐七抱着鬼八不知跑了多久,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山坡上有微弱的灯光闪烁。有人!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奔过去,绕过好几棵松树,就见几栋木屋建在山坡上,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火光,稍微靠近一点,就能闻到饭菜的香气。

    鬼八的手渐渐松开,呼吸声却开始粗重,喷在她脖子上滚烫的。狐七微微一惊,急忙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他贴着她的脖子摇头,狐七只觉他脸上的肌肤贴在脖子上也是滚烫的,不由急道:“鬼八!你一定是发烧了!”

    狐七待那三支香烧到一半的时候,轻轻将它们插在土里,然后她俯首叩头,恭恭敬敬地连叩三次,最后一次起来的时候,拍了拍手,轻道:“恶邪退散,祥瑞永随。”

    鬼八只道她为自己担心,摇了摇头,谁知狐七大叫了起来,“果然不痛!我果然在做梦!天啊!南崎怎么可能有这种地方!”

    “姑娘,快把他放床上用被子捂着!发烧的人可不能再受凉!”妇人拍了拍床上的被子,招手让狐七赶紧过来。

    没一会,门被打开,一个年约四旬的村妇满面狐疑地看着他们俩,狐七急道:“大婶,我们是赶路的行人,我弟弟身体虚弱,半途发烧没办法再走了。能不能让我们投宿一个晚上?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狐七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子,飞快取出腰上的竹筒,正要吞蛊替他治疗,忽听那村妇在门口笑道:“姑娘,喝点热汤水吧!一直赶路可冻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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